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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元被认为是日本曹洞宗的创始人,而其学说也影响至后世的宗教修习者与学者。此外,道元也是鎌倉新佛教思想运动中,重要的人物之一。与法然、親鸞、日蓮齐名,共同展开了对于当时宗教改革以及发展运动。其创立的日本曹洞宗与黄蘗宗,临济宗其名,被并称为日本禅宗的三派之一。在这三大宗派中,黄檗宗则是由隐元禅师创立,原本属于明末从明朝传入的念佛禅这一特殊流派。因此,黄檗宗的法统较之“大应国师・大灯国师・关山慧玄”传承有所不同,法脉很早便中断,现今只有有关仪式的法规仍留存下来①。后来,黄檗宗的法统全面融合了白隐系的禅法,最终,临济宗和曹洞宗成为日本禅宗的两大派系。
在这两大派系中,由道元创立的曹洞宗一方面继承了天童如净的法脉,另一方面也独具的日本鎌倉新仏教的思想特征。根据《宝庆记》的记载,“道元,幼年发菩提行,遍访本国诸师,初识因果所由,虽然如此,未明佛法僧实相,徒滞于明相怀标,后入千光禅师之室,初识临济宗风(道元、幼年より菩提心を発し、本国に在りて道を諸師を訪い、聊か因果の所由を識る。然も是の如くなりと雖も、未だ仏法僧の実帰を明らめず、徒らに明相の懐幖に滞る。後に千光禅師の室に入り、初めて臨済の宗風を聴く)”②
由此来看,道元在年少之时最开始在天台比叡山研习佛教,而后拜入临济宗门下学习禅法。
在此,便形成了两个问题。第一道元为何选择了禅宗,第二是是他为何放弃临济宗,创立了独具自身思想特征的曹洞宗。本文将以这两个问题为核心,结合当时的历史背景,以俯瞰的视角去探讨道元独特佛教观的思想体系。
1. 从天台宗到曹洞宗的转变契机
道元从天台宗转向禅宗的原因是什么?尽管天台宗本身也有深刻的禅观,但道元为何决定选择禅宗?对于当时的道元来说,他是如何看待背后的理论差异的呢?
例如,传统上在《建撕记》③中可以看到强烈的对天台本觉思想的批判,例如“显密二教共谈,本来本法性,天然自性身。倘若如此,三世诸佛何故发心而求菩提(顕密二教ともに談ず、本来本法性天然自性身、と。もしかくのごとくならば、三世の諸仏何によりてかさらに発心して菩提を求むるや)”,道元明确地质问,为何已觉悟之人还需修行。虽然拥有“天然自性”的思想,即“草木国土悉皆成仏”,为何众生要发起菩提心,承受痛苦并修行?这种对当时“天台本觉”思想的批判在道元的著作中有明显体现。
“本觉”出现在《大乘起信论》,意味着众生本来就具备觉性的能力。与之对应的“始觉”则表示通过修行才开始获得正觉。根据井筒俊彦的解释,我们在日常生活中,通常是陷入“不觉”状态,因受限于语言和现象,逻辑的束缚,时常处于混沌不明的状态。因此,“不觉”存在的情况下,作为绝对无分节的“本觉”不断在呼唤着“不觉”。如果这种被传递出的“本觉”潜力被心弦感知,我们会开始意识到我们的存在已经陷入“不觉”状态,并努力回归我们应该存在的状态(即觉醒)。因此,“本觉”不断呼唤“不觉”,并在持续的运动中产生“始觉”④。
而“天台本觉思想”则在《起信论》中承认了《法华经》中“本门”的绝对性。在天台宗的“观心”中,通过“一心三观”的“空仮中”逻辑和“一念三千”的认知论,进一步强调了“天台”的“天真独朗”的止观。这实际上是将凡夫的日常心境视作本来就是纯粹真实的(天真)且不被玷污,照耀着(独朗)的觉悟状态。⑤在这种情况下,道元提问为何众生在本来已经具备觉醒的状态下还需要修行。如果“天台本觉思想”最终主张“无需修行”,那么那些不修行的人将无法产生菩提心,则会陷入以妄想为本然的无修无证之状态,这正是道元认为应该被批判的结果。
而道元的独特思想路线——曹洞宗,可以说是在他入宋后逐渐确立的。其背景是,临济宗和道元的曹洞宗在理论上的差异得到了显著的反映。当时,大慧禅师是中国佛教中具有划时代意义的中心人物。他重新整理了宋代以后的各公案,创造出了“看话禅”的独特修行法。不仅如此,他的禅学体系还影响到朱子学。然而,道元对大慧禅法的批判仍然十分明显,就像 《正法眼藏》中的“说明心,说明证”那样。大慧禅法成为当时中国宋代禅宗的主流,道元对他进行了强烈的批评:“不知虑知念觉亦是本心,随意称道。妄计性为澄湛寂静,不知佛性法性有无,更不觉如是性之道理,当见为佛法之辟见。(慮知念覚も心なることを学せざるによりて、かくのごとくいふ。性は澄湛寂静なるとのみ妄計して、仏性法性の有無を知らず、如是性をゆめにもいまだみざるによりて、しかのごとく仏法の辟見せるなり)”⑥。这里的“更不觉如是性之道理(如是性をゆめにもいまだみざる)”指的是《法华经》“方便品”中所论述的“十如是”。原本的“十如是”的含义,即“所谓诸法,如是相、如是性、如是体、如是力、如是作、如是因、如是缘、如是果、如是报、如是本末究竟等”。天台智者大师将之作为根本教义,开创了一年三千法门。道元认为,大慧禅师或许并没有真正理解“如是”——就像道元所说的“现实本来”的世界,而是刻意制造了“澄湛寂静”的“妄计”。
然而,尽管道元在批判“天台本觉思想”的同时,他为何在选择禅宗的背后,对大慧进行批判?为何在大慧批判的背后,又强烈反映了“天台”的“十如是”影响?
以批判天台来去确立禅宗,以天台之思想来去批判大慧禅法的倾向,我们要解释这种前后矛盾,则需要深入了解道元所处的时代,以理解他独特的思考方式。
2、作为鎌倉时代鎌倉新佛教的一员的道元
进入鎌倉时代,当时的人们主要面临两个现实问题。第一个是如何应对末法的问题。第二则是如何在佛教的颓丧中从新确立佛法。在传统的佛教历史观中,佛教将时间分为三个时代:“正法、像法、末法”。在正法时代,自佛陀涅槃后的一千年间,佛法的教导和修行共存,人们可以通过修行迅速证悟。在像法时代,正法之后的一千年,教导和修行仍然存在,但没有证悟。在末法时代,像法之后的一万年,只有教导,没有修行和证悟。
日本正式意识到进入“末法”的时间是永承七年(1052年)。景戒在《日本霊異記》中写道:“修行善行者如峰巅绽放之花般稀有;作恶之人如土山生长之众草般杂多。”也正因为如此时代感召,当时社会局势也充满政治争斗和冲突,是一个政治局势动荡的时代。对于“末法”时代之后的人们来说,有效的佛教是什么,如何确立正确的佛教,以便度过这个昏暗时代则是成为了最重要的问题。正是在这个时代,类似于欧洲迎来虚无主义的时代,当传统价值观被动摇,走过的旧路变得毫无意义,人们会重新审视自己的立足之地,寻求新的可能性。
在我看来,最终的“末法到来”的方向是“鎌倉新仏教”的确立。当然,根据黑田俊雄的显密体制理论,平安密教和南都仏教都以“王法仏法相依论”为基础,世俗权力与显密佛教互为两面,共同构建了当时松散的国家联盟,成为中世纪的主流。“这种佛法不仅仅局限于概念和思想层面的意义,实际上拥有庞大的殿舍、庄园、寺庙以及众多信徒和神职人员,代表着社会和政治力量,甚至不排除提出诉求和进行合战”⑦,“显密体制”在当时具有着,深远的影响以及巨大的力量。
而“鎌倉新仏教”的共同特点在于,它是一场对“显密体制”的批判性佛教改革运动。这一运动本身在于与“贵族阶层”相对应,将教化传递给“民众”,回归“纯粹佛教”的路线。法然创立了“専修念仏”的修行道路,親鸞则倡导了以“阿弥陀如来”为主体的绝对他力之道,确立了“如来回向”作为其根本的教法。当然,对他们来说,回归到“阿弥陀如来”本身也意味着佛教理论的纯粹化。而日莲则从“日本天台”的密教元素和念佛等一切中剔除,认为回归更为纯粹的《法华经》,正是结束末法时代的根本道路。
然而,道元的“末法观”更加地融合了禅宗的色彩,同时也包含了他自己的觉悟观。在接下来的章节中,我们将结合道元的教义,探讨他独特的“末法观”。
3、道元的“末法”否定观
在《正法眼藏随闻记》中,道元对于“末法”有如下陈述:
“先人亦皆非金骨,古人岂悉为上器。思量佛灭亦非久远,(古佛)在世时,众人亦非皆为俊秀之才,有善人,有恶人,比丘众中有犯不可思议之恶行者。亦有下之之下器量者。况且,口称难行不发道心,称非器而不学道(先輩かならずしも金骨にあらず。古人あに咸くみな上器ならんや。滅後をおもえばいくばくならず。在世を考えふるに、人々みな俊なるにあらず。善人もあり。悪人もあり。比丘衆の中に不思議の悪行なるもあり。もつと下品の器量もあり。しかあれども、卑下し、やめりなんと称して、道心をおこさず、非器なりとし言ひて、楽道せざるはなし)
在这里,道元对末法思想的态度是,无论是“末法”时代还是“正法”时代,都会有在修行中的人和犯下恶行的人,换言之,不论是“过去现在未来”的修行时空中,总会出现“下品”的人。即使是佛陀在世时,“比丘”中亦有犯下不可思议之恶行之徒。如六群比丘、提婆達多等也是如此。也因此,“过去现在未来”,三时的修证中,无论何时都有“下品之器量”者的出现。
反过来说,道元对于修证的立场,始终是立足于当下的。因此,无论何时,都应立足于当下,广法“菩提心”,进而对于当下的“修”,这便是最为重要的事情。
这也与“现成公案”的解释相一致。
“诸法之佛法时节,即有迷有悟,有修行,有生死,有诸佛众生。”
“万法皆非我之时节,无迷无悟,无诸佛,亦无众生,无生无灭”
在这里,出现了“时节”这个词,与道元的时间观息息相关。例如,道元说:“柴火燃烧,变成为灰,而灰更不可回为木,因此不可将灰与薪见取为前后之次第(たき火、はひとなる、さらにかへりて木となるべからず。しかあるを、灰はのち、薪はさきと見取すべからず。)”
在这个例子中,“薪和灰”表面上看起来像是一个连续的过程,但实际上它们分别处于各自的“意义分节”中。
灰绝对不等同于薪,这是因为在“缘起(相互依存)”的世界中,它们分别依赖于不同的段落。因此,始终没有“实体”的永恒不变的“薪”,也没有“灰”是不随着连锁的变化而改变的。
当然,如果进一步以“刹那”这个概念来理解的话,整个世界就是瞬间(意义分段)产生和瞬间毁灭(由无分段引起的运动)同时发生的。事物经过瞬间的“生住异灭”(诞生、保持、变化、消亡)这四个阶段,不断地循环延续。就像电影的镜头一样,表面上看起来是连续的运动,实际上是由镜头不断的生灭重复而构成的。
“诸法之佛法之时节”中,当试图将诸法寻求于“意义分节”中的“佛法”时,往往陷入实体化的倾向,因此存在“迷悟、修行、生、死、诸佛、众生”。
而“万法皆非我之时节”意味着“我”本身在“万法”(缘起的连锁)中并不存在自性的“时候”,“迷悟、修行、生、死、诸佛、众生”也不可被定义为存在。
在这个立场下,道元所追求的“觉悟”似乎是 关于如何理解“缘起的”连锁。如果直接捉住下层的缘起存在状态,那已经表明了“万法与我皆非我”的状态。然而,这种“缘起的连锁”无法像“本觉论”那样在“无修”的状态下被我们直接捕捉。修本身就是通过直观的认识,开始逐渐掌握“缘起”的实相,这也被视为是“修证一如”。
因此,道元对大慧禅师的批判,则是因为,倘若设定“觉悟”这个境地,并依此进行修行,反而无法获得觉悟,产生了“觉悟”的背离。而对天台宗的批判,注重于只关注“本觉”这一现实,排除了对于修的必要性。这对于道元而言,通过非修的日常观察来去捕捉“缘起性实在”的不可能的。因此,我们只有通过“只管打坐”的技巧,才能让我们能够察觉我们的“缘起性实存”的状态,并将其转化为“觉悟”。
①秋月龍珉 『禅仏教とは何か』 法蔵館文庫 2020、65 頁
其三被总称为「臨済宗応燈関派」,后经历白隐禅成为日本临济宗的主流。
②道元『宝慶記』「拝問《書簡》如浄禅師に随時参問を懇願する」により
③建撕が十四世紀編纂した道元禅師の伝記。全名は「道元禅師行状建撕記」
④井筒俊彦 『意識の形而上学ー大乗起信論の哲学』中公文庫 2019、130 頁
⑤末木文美士『日本仏教史ー思想史としてのアプローチ」新潮文庫 2019、185 頁
⑥道元 水野弥穂子注釈『正法眼蔵(二)』岩波文庫 1990、420 頁
⑦黒田俊雄 『王法と仏法ー中世史の構図』法蔵館文庫 2020、39 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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