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斗:运动初期我们去抓过“流氓”

文摘   2024-12-29 06:24   加拿大  

说明:后来,当我得知让中学生放假回家是市委的决定时,我立即接受了这是市委阴谋,是市委妄图压制文化大革命的说法,立即对市委产生了反感,从而使自己的观点倾向了造反派,后来我也真的成了造反派。

文革一开始,学校就混乱。高考和高中考试都废除了,于是让我们填了个自愿,就让我们放假回家,只留下高三的同学,其中之一半和老师一起集中学习,搞文化大革命,另一半则弄到农村去搞“四清”。那时正是文革逐渐进入高潮的时候,几乎所有积极投入运动的“好学生”都对放假不满,强烈要求留在学校继续搞革命,但是没有人理睬。7月初,我们就打起铺盖卷回家了。

后来,当我得知让中学生放假回家是市委的决定时,我立即接受了这是市委阴谋,是市委妄图压制文化大革命的说法,立即对市委产生了反感,从而使自己的观点倾向了造反派,后来我也真的成了造反派。

那时,我家住在朝天门白鹤亭(原址位于现朝天门海客瀛洲地下)。那是城墙外的一条陋巷,一面是城墙,一面是临江的吊脚楼、捆绑房、烂窝棚。一条麻石板小路顺着城墙蜿蜒,窄的地方,两人对面便要撞翻一个。陋巷外有一条烂马路,马路外就是长江。陋巷里阴暗、潮湿、拥挤、浑浊,唯有那城墙上的黄桷树洒下一片绿荫来,为陋巷增添了些许生机。巷子里住的都是社会最底层的搬运工、建筑工、小商贩、无业贫民之类,贫穷、粗野,虽然经常吵嘴打架闹得不可开交,却又充满着浓浓的邻里人情。

学校放假后,我们只有回家。可能是市委统一安排,派出所就把放假的中学生组织起来,由地段上的户籍民警天天晚上带着去巡逻守夜,去抓流氓。那时,重庆城里耍个朋友(恋爱)都没个地方,不少人就躲到陋巷附近的那些夹竹桃林里,搞些小动作,也就被当作流氓。有一天晚上,我钻进那夹竹桃林里去,看到一男一女正搂抱在一起,就大喝一声。那男的跳起来,那女的急忙扣上衣服扣子。男的又凶又恶,扑上来要打我。我把手中的棍棒紧紧捏着,只要他出手,我就会给他一棒。地段上的户籍民警姓廖,我们叫他廖户籍。廖户籍听到声音,立即赶过来,喝道:“你要干什么!”看到是民警,那男的立即就萎缩下去,掏出一张军官证来。廖户籍看了看,把他训斥一通,才让他们走了。

那个年代,耍朋友(恋爱)就是流氓,就是罪恶。那时,解放碑附近很难找到一个隐蔽的地方,人民公园、一号桥头的一匹山、沧白路的城墙边竟成了恋爱男女幽会的“圣地”。记得我还在读小学时,晚上就和一些同学专门到那些“圣地”去蹓跶,看到有男女走在一起的,就故意从他们中间穿过去;看到有男女坐在一起的,就远远就向他们掷石块,做了不少坏事。

其实,随着年龄增大,不管是谁,都会产生男女之情。记得读小学时,我就对一个女生产生过莫名其妙的好感。进中学后,晚上睡不着,一个寝室的男生就胡吹班上哪个女生长得乖,甚至把某个男生与某个女生搭配起来,乱点鸳鸯谱。后来不知老师怎么知道了,把我们弄到办公室,训得个狗血淋头。只是后来我有了“阶级观点”,又有些高傲,没有把班上女生看上眼,所以没有耍朋友(恋爱)的经历。但就在廖户籍组织我们巡逻的时候,一个女生竟然对我发出温情的通知了。

那天晚上,不知廖户籍为何要安排我们在巷子里守夜。虽是夏天,但夜深了还是有点冷。那个女生把自己的外衣脱下,硬要披到我身上。夜深人静,灯光暗淡,我们坐在树影下的石凳上,她紧紧靠在我身边,让我感觉她身上的温暖,却又让我不敢动了,连出气也粗了许多。后来,她就把身子偎依到我怀中来了。虽然心中好想伸出手去抱她,但我却更不敢动作了。其实,她住在另一条街上,我连她叫什么名字也不知道。我们就这样相依相偎,直到巷子里传来脚步声,她才我怀中跳起来。那可能是我第一次亲密接触异性,好几天都激动不已。不过,后来她就再也没有来参加过巡逻,我也没有去找过她,到如今连她的姓和她的相貌我都记不得了,更不知道她后来如何。

廖户籍是转业军人,老婆在长寿县农村,看年看月他才能回去一次。后来,不知他想的什么办法,就调回长寿去了。我从农村调到望江厂之前,厂里的人到朝天门派出所去“政审”我。他是八一五派的,虽然不是钢杆之类,却明明知道我曾经冲击过派出所组织的批判大会会场,知道我是反到底派的钢杆,知道我在黄山上参加过武斗,却有意放我一马,对那两个“外调”的人说:“这娃儿不错,没做过坏事。”如果他给我下点“烂药”(重庆话,意思是背后打“小报告”,说别人的坏话,破坏别人的好事),我肯定还要在农村多呆上几年了。借此机会,我要向他表示感谢!

196688日,报上公布了文化大革命的《十六条》,街道组织我们到市委去表决心。我记得是8日那天晚上去的,市委所在的中山四路挤满了人。我看到那街边的墙上贴满了大字报,那“炮轰”、“质问”之类的标题触目惊心。有一张的标题是“让中学生放假是市委破坏文化大革命的大阴谋”,立即引起我极大的共鸣。我想挤过去认真看看,那维护秩序的军人却把我们推出来,让我们马上离开。由于人太多,我也只好回家。

818日,学校通知我们初三年级的同学回校重新填报考高中的自愿。班上同学告诉我,北京的中学生组织了红卫兵,中央文革支持他们起来造反。还告诉我,就在此刻,毛主席正在天安门广场检阅百万红卫兵呢。那时没有电视,连收音机也没有,我孤陋寡闻,这些信息让我再一次激动起来。可是,我们填了志愿表,学校又让我们回家。

后来,学校通知团员们回学校,学了一阵文件,就没事干了。不知是谁提议,去把老君洞那些四旧(即所谓的旧思想、旧文化、旧风俗、旧习惯”)玩艺儿砸了,立即得到大家赞同。于是,由高一某班一个姓王的同学(他是学校团委副书记、学生会副主席,是学校党支部培养的对象)带头,提着榔头二锤之类,集合了二三十人的队伍,翻山越岭赶到老君洞。那些道士见了那红旗红袖章,哪里敢阻挡?顷刻之间,那太上老君塑像,那精美石刻,那龙飞凤舞的门廊石柱,便粉身碎骨。然后便彻底搜查,那成捆的纤语,那成堆的书籍,扔在大院,付之一炬。这群中学生没有想到,在那密室中,竟搜出了几把大刀、几杆长矛、几面铜锣、几个金像。好,变天复辟的铁证武装暴动的铁证他们兴奋异常,把道士们集中起来,狠狠地训,当然免不了按脑袋,踢脚尖。然后,带着战利品下了山,将其全部交到区委。区委办公室开的收条,至今还保留在那姓王的同学手中。

第二天,还是这帮子人,又赶进城去,砸了那罗汉寺的八百罗汉

我不是团员,没有回学校,这些事是后来才知道的。

那时,已经开始批斗地富反坏右了。我们那陋巷里有个姓骆的,解放前被国民党抓了壮丁,在所谓师管区受训时,因身强力壮又有点文化,被任命为副连长,于是就成了反革命分子。廖户籍组织我们抄了他的家,那是个一贫如洗之家,连那床铺盖也又烂又脏。两个长得高大的学生要给他挂上黑牌,他不让,身子扭,手臂拐,竟把那两个学生绊倒在地。跟在后面的廖户籍是转业军人,马上冲过来,抓住他的手臂一扭,他就再也扳不动了。他被斗了大半天不说,还被抓到派出所关了一夜。姓骆的还算幸运,那年月像他那样的人,被送进监狱,被判十年八年,真不知有多少啊!那贴满街头巷尾的布告,早已在他那样的人群中形成一片恐怖,那就是红色恐怖

幸好后来斗争矛头转向了走资派,那姓骆的好像后来再没有再挨过这样的批斗,也没有再受过多少责难。改革开放后,他在朝天门码头边开了一家小餐馆,成了我们那条陋巷里最早富裕起来的人,让左邻右舍好羡慕。

我们那条陋巷完全是贫民窟,家家都很穷。我家虽然也穷,但相对来说还算好的。到月底了,有的邻居揭不开锅,还来找我母亲借钱。我母亲是地段上的“积极分子”,是居民委员,肯帮助人,但嘴巴有时也不饶人,可能也得罪过人。不知是廖户籍在背后点拨还是有人趁机报复,一个地段另一条街上的两个学生突然袭击,把大字报填到我家门口,骂我母亲是“母老虎”。我看到后气愤极了,真想几下撕下来,却又觉得写大字报是别人的权力,我不能破坏文化大革命。我回到家,立即找来纸和笔,另外写了一张大字报,贴在那大字报旁边。我表面是批评母亲,实际上是对那张大字报一一进行批驳。两张大字报都只存在了一天多,就被人偷偷撕掉,拿去当生煤炉的引火纸了。但是至今,兄弟和妹妹一说起都还骂我,说我给母亲写了大字报,造反造到母亲头上,没有良心。

后来,我们就回学校“闹革命”了。

那时,学校已经有了“思想兵”,有了八一五战斗团。我当然想参加八一五,参加八一五不讲出身成分,参加“思想兵”要讲,出身“红五类”的当红卫兵,出身其他成分的当赤卫军。我想先证实自己是工人出身,于是就报名参加“思想兵”。哪知他们一查档案,我的出身竟然是“待定”,只能让我先在赤卫军里呆着。原来,我父亲单位的“四清”运动还没有结束,所有人的成分都还“待定”。这让我急了,我把已经当上“思想兵”的同班同学徐平原(他在初三时接替我当了班主席)叫起,去找我父亲解放前的同事、邻居调查,以便证明我的出身真的是工人。虽然我们搞了好几份调查报告,但“思想兵”的头头却依然要我等到起。和我一样遭遇的还有高三一个叫彭兴元的同学,他也是“潜伏”的造反派。我们臭味相投,一起讨论,由我起草,他来书写,接连写了不少大字报,炮轰市委,批判“思想兵”,在学校引起不大不小的轰动。于是,“思想兵”就把我们开除了赤卫军,而八一五战斗团马上就接收了我们,我们还被誉为“战斗在保皇派心脏的造反派”。

可能正是因为此事的刺激,使我对血统论就开始反感了。我写了好几张大字报,批驳血统论,不少同学都在上面批注,表示赞同。后来,我在交朋友时,再也不管别人出身如何,其中耍得最好的几个朋友,其父不是所谓“匪军官”就是所谓“右倾机会主义者”,或者就是小商小贩之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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