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斗:我第一次挨打

文摘   2024-12-22 06:51   加拿大  

说明:文革中流行一句话“革命是人民盛大的节日”,据说是马克思说的。那时候解放碑那些商店的墙上、橱窗上贴满了大字报,天天都是人山人海围着看。到了晚上,1路电车也停了,解放碑那台子上就开始辩论。隔远一点的听不清楚,就三五成群,只要观点不同,一句话不对头,也要辩论。辩论的一方一旦处于弱势,往往就要出手,于是就武斗了。

到1966年8月中旬,重庆的文化大革命已经发展到“炮轰省市委”了。省市委毕竟是共产党的省市委,毕竟是省市的最高权力机关,代表着党,怎能随便“炮轰”?一方面,相当大一部分共产党员和工农群众难以理解,难以接受;另一方面,省市委还有各种渠道,指派甚至密令各级基层组织,采取自我保护措施。于是,“炮轰省市委”的口号一出,群众中立即分成了两派,“誓死保卫省市委”的口号便针锋相对喊了出来。于是,也就出现了与造反派对立的保皇派。两派对立,展开辩论,辩论一旦激烈,也就引发了武斗。

文革中的辩论,往往是在大街上进行的,听众更多,辩论双方的情绪也就更加激动。“炮轰省市委”和“誓死保卫省市委”,不仅尖锐对立,而且事关政治大方向,弄得不好,“炮轰”的一派就可能成为反革命,就可能被抓进监狱,而“保卫”的一派恰恰把“炮轰”当作反革命,把造反派当作阶级敌人,辩论也就异常尖锐激烈。从高声叫喊到尖刻辱骂,从指手画脚到口沫飞溅。参加辩论的人,谁也不愿,谁也不敢在对方的进攻面前后退一步,往往更加固执己见。而且,重庆人火气大,偏偏又爱带把子,辩论中往往不知不觉就会带上“老子”、“龟儿”、“X妈”之类脏话。你一旦这样带了“把子”,对方就会抓住不放,甚至立即就给你一耳光。在大街上辩论,又不可能事先制订辩论规则,更不可能有主持辩论的裁判,人多嘴杂,即使辩论的人能够冷静地摆事实,说道理,围观的人也可能瞎起哄,甚至推推搡搡,破坏辩论的气氛。在这种情况下,不发生武斗才是怪事。加上各级党委暗中操纵,武斗往往就成为辩论的最终结果。

“八一五”事件是重庆文革中发生的第一次大规模的造反行动,虽然也发生了冲突,但还不能说已经进行过武斗。828日,重大八一五战斗团的一伙人到江北城串联,在街上贴大字报,写大标语,与工作组组织来围攻他们的教师们发生冲突,本来也还不能称为是武斗,但在市委的幕后策划下,这一事件被迅速夸张为“八二八”惨案。事件的来龙去脉现在可能已经难以查清了,双方抓扯、揪斗、打人、按脑壳强迫认罪,甚至给对方戴高帽子游街的事可能都有,但严格意义的武斗肯定子虚乌有。但是,此事被当作打击镇压造反派的契机,第二天全市便传遍,说江北城发生了血案。据说,有好多人被八一五“暴徒”打伤,被送进红十字医院,其中还有人被打成了脾破裂,那是可能死人的致命伤。一时间,满城张贴着所谓“八二八”惨案的大字报、大标语,到处散发着铅印的传单,闹得人心惶惶。那时我的观点已经是造反派了,当然不相信保皇派造谣。不过,可以说,这不应当称为武斗的武斗,却是重庆最早的武斗了。

在那段时间,类似“八二八”惨案这样的武斗还有好几起。8月29日,南岸发生了“八二九”事件。据官方说,是造反派批斗区委书记,把区委书记打成了重伤。其实,那天去批斗区委书记,是北京来的大学生组织的,我们南山中学留校的高三同学是主力。后来,我听他们说,哪里打了他嘛,连脑壳也没有按一下,完全是保皇派造谣。不过,在1966年8月、9月那段时间里,这样夸大其词的“惨案”和“事件”层出不穷,解放碑的大字报也就不断更新,使整个城市开始躁动起来。

解放碑是重庆的商业中心,东南西北四条街,商店无数。十字中心那高高耸立的纪念碑,是抗战胜利时修建的,本名“抗战胜利纪功碑”,解放后才改为“重庆人民解放纪念碑”。那时,解放碑几乎是重庆唯一的“商圈”,郊区的人进城要来逛,城里的人有事无事也要去逛,因而总是人流如织,摩肩接踵。文革一开始,那商店门外的墙上,那解放碑的碑座上,就贴满了密密麻麻的大字报,那路边往往还停靠着好几辆广播车,于是就成为重庆人获取“革命”信息最重要的源头,因此也就更加热闹。那时,隔几天不去解放碑看看,好像就会落伍,不少人就会感觉不舒服。我可能也是这种人吧。

记得是那年9月初的一个晚上,我到街上去看大字报,解放碑台子上正在辩论。一个北京来的大学生正在台上演讲,刚刚说了一句“我们要怀疑一切”,立即就冲上去几个人去,围着他质问:“你敢怀疑毛主席?你敢怀疑党中央?”于是就开始辩论。北京来的大学生只有三五个人,冲上台去的有好大一群,把那些北京来的大学生团团围住。北京来的大学生说,“怀疑一切”是陶铸同志提出来的,陶铸是中央文革的顾问,是传达毛主席的声音。那围攻他们的就说,我们只听毛主席的,不听什么陶铸的,还硬说他们在怀疑毛主席,在怀疑党中央,是反革命。说着说着,围攻的人就开始动手,先是推推搡搡,然后是挥拳相向,不一会儿,那几个北京来的大学生就鼻青脸肿了,败下阵去,辩论也就结束。

有一次,我在解放碑看大字报。不知是怎么引起的,一堆人为那大字报上的内容发生了辩论,我也参与其中。哪知,看大字报的人中,“保皇”的观点占了多数,我们几个持造反观点的人就被围在中间。我嗓门大,声音高,就成为对方攻击的重点。我还没有说上几句话,后面就有人一拳头向我打来。人多拥挤,那拳头落在我身上时,已经被不少人的肩头阻挡,基本上没有力了,也就是说没有打到我。但这却让我很气愤,我指着对那出手的崽儿说:“你说不过就要打人,说明你没有道理!”他提劲:“打了你啷个?”我看他和我差不多大小,也提劲:“要打就打!未必我还怕你了?”幸好人也太多,挤来挤去,我们也被挤散了,架就没打起来。其实,我从小就不打架,打起架肯定是不行的,但我有力气。我父母都是搬运工人,我从小就给母亲“打薄”。“打薄”是重庆码头搬运工人的行话,指为挑担的人减轻负担,使其担子轻一点。我母亲在码头上下力,只要我不上学,我就要给她“打薄”,先是背,后是担,搬砖搬瓦,到文革开始时,我已经16岁,可以挑200斤爬坡上坎了。凭我的力气,和那打我的崽儿对打,我可能也不会吃亏的。

不过,文革初期的人们还比较单纯,对打架斗殴很是反感。即使强烈反对对方的观点,只要没有人在背后挑动,只要对方没有带把子骂人,主动出手打人的也极少。如果辩论双方可能动手脚了,或者已经开始动手脚了,围观的人也会来劝解,也会一致谴责那带把子的或首先出手打人的人。围观的人往往是没有“观点”的人,或者多少有点公道之心,这就让带把子的人或首先出手打人的人心虚,往往就会停止手脚的动作,一般都会悻悻地钻出人群走开,于是辩论也就中止。因此,与后来的武斗相比,这种因辩论引起的武斗也并不多,都是极个别的,也没有什么规模。之所以要提出来说一说,或许是为后来的武斗先做一个铺垫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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