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委员日化三险
文/魏少华
(1)
临近中秋,阴雨连绵,山路湿滑,风凉透寒。一位头戴斗笠已快速赶了十多里山路的青年汉子,衣裤已湿透,脚上的草鞋裹满了黄泥。他见天色渐亮,加快脚步朝前面卖饮食的幺店子走去。
“不许动,举起手来!”
刚到门口,突然从房屋里跳出两个“黄狗子”(穿土黄军衣的军阀士兵)来, 端着枪对准青年汉子。汉子一怔,看着这一高一矮的“黄狗子”很客气地推开近身的那管枪口说:“两位老总辛苦了!小心枪莫走火啰”。
两个“黄狗子”见此人不慌不忙的样子,反倒放下了刚才的凶像。那矮个子转身从屋旮旯拿过一根竹竿,让青年汉子站直了,将竹杆往青年汉子身旁一杵,那竹竿与人差不多一样长短。 “吔!你莫是姓毛咯,叫毛泽东”?矮个机警地跳后一步,“哗啦”一声拉动了枪栓,子弹上了镗。高个子倏地紧张起来,将刺刀顶住了青年汉子后腰。
此人正是毛泽东,当地的赤色群众和赤卫队员都叫他毛委员。毛委员对着两名惊惶惶端着枪的“黄狗子”笑嘻嘻地摆着手说:“你们弄错了,弄错了,我只是个米店的小伙计,叫李德生,咋被你们弄成姓了毛呢”?
“你不姓毛,咋跟这竹竿子一样高呀”?矮个说。 这矮“黄狗子”拿的那根竹竿,是专门为捉拿共产党要员毛泽东做的身高量竿,因“黄狗子”们都不认识毛泽东,那时又没有照片,就按共产党内叛徒交待的毛泽东的身高做成的,凡是跟竹竿一样高的三十多岁的青年男子,都要抓到一个地方关起来,让叛徒来辨认。
当时,正是1927年的八月份,全国处在“白色恐怖”之下,国民党反动派制造了“四·一二”屠杀共产党人的惨案,共产党人相应制定了“以武装的革命反对武装的反革命”的政治军事策略,八月一日在南昌举行了武装起义,于八月七日在武汉召开了军事会议(决称八七会议),决定由毛泽东在湘赣边界组织领导“秋收起义”。毛泽东临危受命,做了大量准备工作。今天是赶到江西萍乡安源张家湾去主持“秋收起义”的军事会议的。因此起了个大早赶路,没想到在这幺店子就遇上了抓他的人。
毛委员不慌不忙地走进店内,将头上的斗笠和肩上的一个小包袱放在了桌子上,叫店主端上一盆刚煮好的嫩苞谷摆在桌上,热情招呼两名“黄狗子”过来一起吃苞谷。高个的走过去捡起根苞谷张嘴准备啃,却被矮个的一把夺过,甩到盆子里,并盯着毛委员粗声粗气地说:“喂!你到底是干莫事的?你说是米店伙计,我左看右看都不像呢!你敢不致跟我们到乡公所去一趟?”
毛委员笑笑说:“莫急噻,吃了苞谷我跟你们去就是了嘛”。说着自己先吃了起来,又将装苞谷的盆子朝两“黄狗子”推了推。苞谷清香诱人,两“黄狗子”肚子也饿得咕咕叫,互相望了望,见此人并无逃走之意,又允诺跟他们走一趟,也就放下了枪,坐在桌边啃起了苞谷。
毛委员见他俩吃得狼吞虎咽,笑了笑说:“俩位老总辛苦啦,我呢是山那边镇上《李记兴隆米店》的伙计,现在去帮老板进点货”。矮个子盯着毛委员说:“看你就不像捏锄把挑粪桶的人。”毛委员摇着头说:“我也是捏锄把挑粪桶出生的,只是这两年收成不好啰,跟着店老板跑点小生意,也好把肚子填个半饱呢。哪天二位老总路过我们米店,一定进去吃盏茶嘛”。
品尝了苞谷,摆了几句龙门阵,消除了敌对紧张的气氛。矮个说:“还得请李先生跟我们走一趟,兄弟是公务在身,莫法子”。毛委员笑着说:“我理解,我理解,你们当兵的也不容易,干的是玩命的差事,薪饷还不高”。“那是!他妈的,有两个月没发薪饷啦”。高个抢过话头发了句牢骚。
三人说话间走出幺店子朝五里外的乡公所走去。高个持枪栏在前,离有两丈多远;矮个跟在后,离有五步左右的距离。两人都端着枪,子弹都推上了膛。毛委员走在中间,他早就盘算了一个计划。他将口袋里的几枚银元不经意间弄得哗哗地响,那矮个的听到声响,走向前盯着毛委员的口袋问:“是莫子东西啰,稀里哗啦的响”?
“哎呀,要给老总诉声苦呢”,毛委员说:“这不刚收了谷子嘛,老板让我去进批货,这一耽误,要挨老板的骂呀”。
矮个盯着口袋不放说:“我问你口袋里装的莫子?”
“这可是进货的本钱呀”!毛委员解释道:“想匀两块给老总喝杯酒都不敢呢”!
“你拿出来让我们看看,那东西是真的还是假的,假东西多的是哟”!矮个停下了脚步,那眼珠子快掉出眼眶子了。高个也转身走了过来说:“拿出来看看,我们好帮你认个真假”。毛委员捂着口袋说:“我那老板可是个守财奴 ,如少了一块,就要摔了我的饭碗的”。“嗨!嗨!我们又不要你的”,矮个子说。“要是假货,要来做什”,高个也嚷起来。
毛委员见状,叹了口气说:“唉!我看你们两位老总也不是坏人,也很辛苦,只要行个方便,我身上这几块大洋就送给你们啰”。矮个给高个递了个眼色,回头对毛委员说:“要看你那东西是不是真的”。“嗯啦”!高个也附和同意。
毛委员察言观色,见两人贪欲心起,于是将银元倾囊翻出,共八块,分两份,给两“黄狗子”一人手里塞四块。两“黄狗子”乐得直流哈喇子。矮个子接过银元,用牙咬了咬,又揑住银元中心,对银元边沿呼地吹口气,放在耳边听那是嗡嗡的振动声音,感觉是地道真货。他朝毛委员挥了挥手,指了指竹林,就转过身去用银元互相敲击,发出一阵悦耳的叮叮声响。
毛委员见状快步钻进竹林,消失在了茫茫竹海之中。
此时天已放晴,毛委员寻到去江西萍乡的山路,急走了两个多时辰, 前面山下就是彭家场屋,是个集镇,见远方入口处已布置了盘查的岗哨。
(2)
这彭家场屋是个水陆交通的要径,也是毛委员从湘东边界去江西萍乡的陆上必经之路。这里也安上了岗哨,说明敌人在要径上布置了天罗地网,“八一南昌起义”让国民党反动派成了惊弓之鸟,必想将共产党要人一网打尽。毛委员寻思必须选择其他路径,这时从山路上走来三位打柴火的当地老乡。有位五十多岁的老者,将一担柴歇在路边一宽敞处,招呼跟随他的两位轻年人放下柴挑子歇口气。
毛委员发现这三人都是穷苦百姓,于是走上前去,对老者有礼貌地说:“老伯辛苦了,向您讨问个路?”老者抬眼直看着毛委员的脸打量起来,赓即,惊喜地问:“你是润之先生吧?”毛委员一怔:这山野荒郊咋有人叫得出我的字号?仔细看这老者,他身高体壮,脸色红润,声若洪钟。“哦呀!您是谢老倌”?毛委员猛地想起,半年前自己写《湖南农民运动考察报告》时,在他家住过。
这老者就是谢老倌。他为人仗义,年轻时做过镖师,闹农民运动时做过共产党的秘密交通员,在乡里颇有人缘。谢老倌很高兴毛委员还能认识自己。他把毛委员拉到一边低声说,场寨门口贴着告示呢,抓住你赏五千大洋。毛委员笑了笑说:“他贴他的告示,我做我的善事,我们跟他们呀两不耽误”!
谢老倌知道了毛委员要去萍乡办事,就对毛委员说,要过了这彭家场屋,才有其它小路去萍乡呢。他见毛委员脸露难色,就说,我想法子送你通过这彭家场屋。谢老倌又与其他两位后生作了一些交代,那两位后生一位是谢老倌的亲侄子,另一位是徒弟,两位年轻人都曾是当地闹农会时的赤卫队员。
毛委员说:“他们到处抓人,因我个人也连累了不少乡亲呀,像我这般高的后生都要抓去过堂哟”。谢老馆说:“我有法子”。他将自己的外衣裤与毛委员换了穿,又从柴梱里取出几根枯树枝,就近捞几把枯树叶,用火镰打着了火引燃树叶烧起树枝,取得草木灰及几节树枝燃尽的木炭,将木炭搓成灰粉,又从山路边寻得两块灰白色的云母石,用岩石砸碎碾成粉状。毛委员看着谢老倌熟练而快捷地做这些事情,不知捣鼓的啥名堂。谢老倌说:“我给你扮个妆,我当年走镖时常用这一招,很管用呢”。只是要委屈你毛委员啰。
话说间,谢老倌用云母石粉洒到毛委员头上,再用手轻轻搓揉几下,毛委员青黑的头发变成了灰白色,又用草碳灰粉搓揉毛委员的脸庞、脖子、手臂和脚踝,又用一条头巾将毛委员的头包裹打扮一下。再看毛委员时,已变成了皮肤微黑,鬓发有些灰白的四十多岁的庄稼汉了。谢老倌从另两位乡亲中又分了一捆柴出来,让毛委员背着,四人由谢老倌领头,毛委员夹在中间朝场寨入口走去。来到入口处,一行人放下柴火,谢老倌首先朝着“黄狗子”领头过来盘查的王班长迎了上去,他手里提着从柴梱解下的一只布袋,热情地招呼:“王班长!辛苦了,我给你带了点好东西吔”。王班长没去接谢老倌递过来的东西,直接朝毛委员走过去,问:“他是谁?面很生呢”。谢老馆连忙介绍说:“他是我的远房侄儿,帮我在山里烧点碳,过冬好用呀”。谢老馆每年秋季都要到山里砍些青杠树材烧杠碳,入冬时做点杠碳生意。
谢老倌边说边打开布口袋,从里面提出一只五、六斤重的野兔。这一下吸引了王班长的注意力,王班长转过身来问:“你那里抓的这野物哇”。
“嘿嘿,这野物见到我,噫!它居然不躲、不跑,还朝我扮鬼脸呢”,谢老倌笑嘻嘻地说着,提着野兔在王班长眼前晃动,那野兔也清醒了许多,两只脚不停的抓动,“这不是老天爷送给我的口福吗。我甩去一石子就把它打昏了”。谢老倌连说带比划介绍打野兔的经过。王班长被逗笑了,还啧啧称赞谢老倌好手法。
谢老倌将野兔往王班长手里塞。王班长咧着嘴直笑,说:“我这是无功受禄呀,恭敬不如从命”。高兴地伸出手去提起了兔耳朵,将它交给一士兵,吩咐将它炖了。
王班长向谢老馆一拱手说声谢谢,将一行四人免检放行。
过了彭家场屋,谢老倌将毛委员送到去老鹰岩的路口,那是一条砍柴人才走的小路,翻过老鹰岩就进入江西萍乡界内了。 毛委员又紧赶慢赶,接近老鹰岩时放慢了脚步。他看见从对面山路上迎面走来三个人,都没有柴火担子,在这狭窄的山路上,只有面对面地擦肩而过。毛委员心中十分岔意!这三人衣着打扮都不是打柴人。
对面走来的第一位眼睛也没离开过毛委员的脸,当面对面时,他停下脚步,上下打量着毛委员。毛委员侧身让过这三人,快步向前走去。他与谢老倌换的衣裳虽还穿在身上,但脸上涂画的炭灰却大多被汗水冲刷掉了,那轮廓分明的脸庞和英气逼人的眼神却无法掩藏。当毛委员与这三人擦肩而过后,那紧盯着毛委员打探的人对走在第二位的人耳语了几句,那人突然转过身来朝毛委员的背影大声喊道:“毛先生请留步”!
(3)
当毛委员发现有人盯着他打量时,就记下了此人的面貌,迅速在脑海里追忆他是谁?猛地想起,他是湘北农协会的一位赤卫队长,曾来自己的农运讲习所上过课,他定是认出了自己。而喊我毛先生的人,却绝不是农协会的人或赤卫队员,这恐怕是抓捕我的人吧!想到这里毛委员并不回头,反倒加快了脚步向前疾走。
那位被毛委员认出的赤卫队长也是当地农民,被捕后经不住严刑与诱骗已经叛变,他还想带人抓住毛委员后发财升官呢。这条打柴人常走的路,也只有他才知道。
喊毛先生留步的人正是带队来抓毛委员的小头目。他们都是穿的便衣,奉上级的命令在湘赣边界一带大肆搜捕共产党人,特别要抓住毛委员。见毛委员越走越快,这三个人也加快了脚步,领头的大喊:“姓毛的站住”! 毛委员刚转过一个山湾,迎面又出现五个人,也遥相呼应地喊起来:“站住!站住”!同时纷纷亮出了枪械。这前后夹击围堵毛委员的八个人是一伙的。顿时,毛委员被围堵在了狭窄的山路中间,右边是山岩树林,左边是陡坡崖坎,已是无路可走。
毛委员冷静观察周围的环境。这伙人认为胜券在握,领头的喊:“姓毛的,你跑不脱哒”!毛委员也不答话直接朝人多的方向猛跑过去,那群人中有人拉响了枪栓,有人被毛委员的气势所吓倒,反而朝后退。领头的急喊:“格老子,莫开枪,要抓活的”! 毛委员发现左边陡坡处有一大片灌木丛,下面是一片密林,路边向下有一流水沟,是伐木人向山下溜放竹木的溜槽,因昨夜下了小雨,有水顺溜槽朝坡下流去。那水沟掩藏在灌木丛中,毛委员当机立断冲过去跳进了那条小水沟,那群人眼睁睁地看着毛委员哧溜一下跳进水沟,滑向灌木丛,倏地没了踪影。领头的大喊:“快,快,滑下去抓住他”!见大家面面相觑,他抓住身边那位农协赤卫队长硬推下水沟。那赤卫队长噗嗤一下向下溜滑,身体失去了平衡,一只脚被卡在了灌木枝丫中,挡了后面人的路,他挣扎着取出脚来,跟着后面的人陆续滑溜了下去。又有不得方法的几人摔伤,那领头的只好带着另三个未受伤的人向前追去。
毛委员从小坚持体育锻炼,在长沙师范学校读书时,常常在湘江里游泳,一年四季每天清晨在水井边洗冷水浴,然后跑步。在他的倡导下,学校组织了学生自治式军训,他的军训科目及体能训练都是第一名。其身体平衡协调能力,无人能比。这借流水沟成滑道的避险之术,在军训科目中没有,却是他急中生智的创新项目。
毛委员滑到了坡底,这时太阳西斜,已是申时之末。这是一条山谷林带,没有路,他观察树影选定向东,朝林木渐疏的地方快速前行。后面的追兵也顺着山谷朝前赶来。
毛委员走出一片林带,前面便是一大片开阔的缓坡地段,没有了树林,旁边有一口不大的堰塘,向南、向北各有一条山路。南去的山路尽头依稀看得见有几间房舍,朝北的小路一直通往荒山脚下。毛委员审视了这里的地形,他脱下一只草鞋甩向南去的小路边,然后走下了水塘,潜藏在水塘西北角的一丛水草下面。这丛水草长在塘壁上,搭拉下来刚好盖住毛委员的头,太阳西下,在水塘西北角形成了一片暗影。 后面的追兵很快赶到了,突然不见了毛委员的踪影。领头的看到前面朝南朝北两条路,犹豫起来,让两人分头去查看南北路上的情况,而他自己带着一个人在水塘周围搜查,他围着水塘转了一圈,突然大喊一声:“姓毛的,哈哈!我看见你了,你快出来,不然我开枪了”!毛委员站在齐脖子的水里,从水草缝里看到喊话的人提着手枪与另一位端着刺刀步枪的士兵朝自己藏身处围过来,他俩站在毛委员藏身处的塘沿边,领头的向塘里喊道:“姓毛的,你不出来,我捅死你”。说着,抓过步枪用刺刀向下面的那丛水草直捅下去。
这时,那位从南边小路上跑回来的追捕人员拿着毛委员丢下的草鞋报告说:“姓毛的可能是朝南边跑了”。
领头的刺刀捅了一个空荡荡,他又挑开那丛水草,结果里面什么也没有。他这才拿过毛委员甩下的破草鞋,仔细看了看,问道:“你们确定是毛掉下的”,见大家都认可,他马上决定朝南边追下去,他断定毛委员藏到那边村子里去了。 藏在水里的毛委员在关键时刻,是深吸一口气潜到了水底,让刺刀捅了个空。过了一会, 毛委员轻轻站起身来拔开水草,见四下无人,才爬上塘来,见南边小路尽头的几个人影已没入了暮色之中。他转向北面的小路,快步走出山坳,折步向东,辨明方向,连夜赶路,至拂晓到达江西边界的老关镇,与党组织取得了联系。当天夜里就赶到萍乡安源的张家湾,召开了决定九月九日举行秋收起义的军事会议。
毛委员感叹,这一路走来三次化险为夷,真是天无绝人之路啊!毛委员说完点了一枝烟,犹如点燃了秋收起义的烽火。
这正是:
秋收起义烽火燃 ,
急中生智毛委员。
日化三险人不见,
龙游大海掀波澜。
作者简介:魏少华,铁路退休职工,喜欢旅游,好运动,也喜欢写几句顺口溜自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