糊米水
文/一涓
糊米水在我们四川老家是一种常见的食疗方法。就是把大米、黄豆、花生、豆腐干、肉骨头……等多种食材放到铁锅里慢慢煸炒，炒至焦糊状时再加水煮成一碗黑糊糊的汤。
可别小看这碗黑汤，它能促进胃肠道蠕动、帮助消化、健脾益胃，对积食的人来说，是一味水到病除，效果好得不可思议的神药。
母亲说肚子空的时候喝糊米水最管用。
这个食疗土方在我家延续了几代人。我小时候嗝了食，母亲给我熬糊米水喝，我儿子小时候吃多了，肚子胀、胃不舒服，不思茶饭，我也煎上一碗从母亲那里学来的手艺——糊米水，让他喝上两次，包管药到病除，不到饭点他就嚷嚷着饿了，要吃饭。
后来，我又改进了家传糊米水的配方，在大米、豆类、豆腐干、肉骨头等这些普通食材基础上又增加了山楂、麦芽、山药这几味有消食解腻作用的药材，效果更是翻倍。
再后来，儿子又有了他的儿子。孙子吃东西积食了，我也熬制改良后的糊米水给他进行胃肠调理，屡试不爽。
记忆中，我喝过三次母亲亲手熬的糊米水。也许还不止这三次，因年代久远记忆模糊了，而这三次的印象却特别深刻。
第一次大约是在六岁那年。过年期间，母亲带我走人户串亲戚，餐桌上那么多平时看都看不到的美食，激起了我旺盛的食欲，白切鸡、糖醋鱼、红烧排骨、黄花酥肉汤……每一样都那么诱人，我一不小心就吃多了。
一连两天，人都不舒服，茶不思饭不想，时不时打糊嗝，嗝出的气味比馊掉的泔水还难闻。摸摸小肚皮，胀鼓鼓的，不时还放臭屁。人病恹恹、木讷讷地不想动弹。听到喊吃饭，我就回答三个字：“不想吃”。母亲用手摸摸我的额头：“像食烧，肚子痛不痛？”
我有气无力地回答：”妈妈，我好难受……”
“勒娃儿，怕是吃嗝了。”说完，母亲转身进了厨房，清洗好锅碗勺，好一阵忙碌，不一会我就闻到了一股食物烧焦了的味道。
母亲端来一个装着黑褐色汤液的大碗，我闻了闻，跟刚才那股烧焦的味道有点像，不是太难闻还有点淡淡的清香，但是黑糊糊的汤水太难看了，怎么喝得下？
“这是啥？我不喝。”我推开了碗，本能地抗拒。
“乖女儿，这是糊米水。听话，快趁热喝下，喝了肚子就会舒服。”母亲摸了摸我的头发，柔声回答。
我有些嫌弃，但还是接过了大碗。汤面上有少许飘着的黑渣渣，在母亲的监督下，我只得捏着鼻子，一边吹一边喝。一大碗糊米水下肚，感觉全身热热的，但肚子却更胀了……
喝下糊米水大约两个小时后，神奇的事情发生了。我的肚子开始咕噜咕噜地响，感觉要上厕所。上完厕所出来后，肚子痛、肚子胀的感觉一下子烟消云散了，人也有了精神，我的病就那么好了，好得那么神速。
长大后，耳濡目染，我也摸清了母亲煮糊米水的道道:平时吃剩下的米饭、锅巴、面条、啃完肉的骨头，都分开在锅里慢慢煸炒，炒至食材焦黄再全部放在一起合炒，添加适量的水，大火熬煮3-5分钟，就可以喝了。
成年以后，我又经历了两次嗝食，都是母亲亲自熬糊米水给我喝才解除了痛苦，至今仍记忆犹新。
一次是初三时，快过年的时候，我在同学碧芳家里做寒假作业，她妈妈在忙着准备一家人过年的香酥小鱼、炸酥肉等好吃的年货。那些金黄酥脆的炸肉条和炸小鱼香气四溢，我馋得直咽口水。碧芳妈妈热情地招呼我品尝，我也老实不客气地鼓起腮帮子大嚼特嚼。
不知是肉没完全炸熟还是我吃得太多了，反正晚上回家过后，人就不舒服了。
这次就更恼火了，不仅仅是胃胀胃痛，不停地打那种臭得让人能背过气的糊嗝，半夜又肚子痛，腹泻不止。一晚上不停地上厕所，把我折腾得面色苍白、虚汗淋漓，感觉生不如死……
母亲弄清楚了我在同学家吃的东西，第二天天不亮，她就轻手轻脚地出了门。她去集市买回了一块猪肉和几条鲫鱼，把几片猪肉和小鱼都放到锅里炒焦炒糊，连同炒糊的大米、豆类一起加水熬成一大碗汤，早饭前就端到了我的床前，我一口气喝下一大碗糊米水，心里感觉踏实多了。
中午吃饭前又喝了一碗，下午开始，症状就减轻了，胃不难受了，腹泻也止住了，晚上居然还有了饿的感觉，吃下了半碗饭。这全都归功于那碗溢满母爱的糊米水啊！
最后一次喝母亲做的糊米水，印象尤其深刻，每每回想起来，都会泪光闪闪。因为，母亲已是86岁高龄的老人，却依然那么关爱她的女儿，在母亲眼里，已年过五旬的女儿，永远都还没有长大。
那一次是我跟朋友一起去她的老家璧山办事，路途上突然遭遇了一场大雨，躲避大雨耽误了时间，又不小心淋湿了衣裳。到了朋友的老家，错过了饭点，主人热情地端出了一篾筐盐水煮花生让我们先垫垫肚子，说饭菜随后就上来。
地里刚挖出来的新花生实在太新鲜太好吃了，煮得也恰到好处，不咸不淡，鲜嫩多汁。我忍不住多剥了一些，转眼间，面前的花生壳就堆成了一座小山。饭菜上桌后，我一口都吃不下了。
花生属于高蛋白的食物吃多了不太好消化，当天又淋了点雨受了凉，双重夹击下，我的胃肠又受了伤。
第二天回家后，母亲见我食欲不振，精神萎靡，知道我又有事。问清原委，母亲执意让我赶快去抓一些花生来炒焦，熬一碗糊米水喝。可翻遍家里却没有找到花生，偏偏我又有点急事要出门去办，这事就搁下了。
晚上我十点过回来，一向习惯八点半就早睡的母亲却在沙发上坐着打盹。见我回来，母亲让我把微波炉里的东西加热，我端出来一看，一碗糊米水。
“快趁热喝下去，我用大米合着花生米炒的。”母亲看着我，慈祥地说。
我问:“哪来的花生米呀？”
“我去门口的超市买的。”母亲云淡风轻地回答。
“啊？我的妈呀！”
一瞬间，我的眼泪夺眶而出了，忍不住上前一把紧紧拥住了母亲。
母亲腿脚不便，几年来，连小区的大门都没出过，她老人家拄着拐杖，是如何一步一步艰难地挪出去买了花生米，又艰难地挪回来的！还亲自守在灶边慢慢地炒熟炒糊花生米，她是多么心疼自己的女儿，不忍心女儿忍受着痛苦过夜，她一定要女儿在第一时间喝上这碗神奇的糊米水啊！
母亲远去已久，母爱永存心间。每当母亲生日、忌日的时候，每当翻看我和母亲合照的时候，思念如丝如缕，深深萦绕心间……
2024年12月18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