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苕饭
文/冯天敏
最近几天我要回巴中,提前给家乡的妹妹打电话,妹妹在电话里说,哥,回来请你吃好的。我说,不要吃啥子好的,煮点红苕稀饭就行了。
妹子说那么简单啊,红苕稀饭啊。
我说,是呀,红苕稀饭。
如果要配菜菜,就是芝麻饼子加蒜苗炒回锅肉,干萝卜夹炖阴林山的老腊肉,灰水馍馍炒老腌菜,魔芋切成丝丝炒泡姜加昨晚黑泡的脆皮萝卜,蒸笼粉蒸肉,要今年夏天老妈腌的那个芋头粉子来打底子,还要来盘凉拌芹菜粉丝,要老汉现煎的海椒面,还要一盘川北凉粉,要婆婆亲手凉拌的,要泡菜坛子那个盐水来凉拌,那个味道简直就不摆了。
妹子说,吔,你还说吃简单点,你这些菜配齐,就是那些年县大老爷周永开吃的吔。
我说就是周永开吃的,不过周永开暂时回来不到,他女子周华要回来喔。
妹子说,没得关系,这些都是些家常菜,就是妈老汉和婆婆我没得办法给你喊回来,你看啷个办?
想吃母亲煮的红苕稀饭,想吃老汉的油海椒面,想吃婆婆的泡菜坛子盐水拌凉粉。
这些多么简单的吃食,这些让人一下回到从前儿时的温暖,永远永远没有了。
我潸然泪下。
红苕饭,我记忆中的最深刻的儿时饭食。
需得柴火来煮,得是老灶,是大铁锅,最好是烧青㭎柴,不要烧那些松苗,一燎就过了。要当年打的新米,还要煮沥米饭,米汤要拿来做酸菜汤。红苕要砍成块,在二道沥米下锅打底。每次,母亲总是把红苕拿在手里来砍,我每次都看得胆战心惊,但妈这样子砍了一辈子也没有砍到手。
这个绝技我老婆也会,每次我看她砍红苕,就看到妈的影子。不过,要妈在锅里舀一瓢米汤喝,也是回忆中最暖心的味道。小心烫到起,喝了去做作业。母亲每次都这样子说,儿时的要求和奖赏是这样子简单,也是这样子温暖,一口米汤下肚,那个经常处于饥肠辘辘状态的肠胃就一下子感恩戴德,促使我的大脑飞快地运转,我就得赶快去写作文,去给战火中的越南小朋友写封信,我们辽阔的祖国是你们的大后方,我们六亿中国人民是你们的坚强后盾,我们一定要团结起来,打败帝国主义和一切走狗。
有时候,我正在写,突然闻到红苕饭涳(煮)糊了的味到,就吼妈,饭糊了。当然,那天的红苕锅粑就不太好吃,如果涳(煮)得恰到好处,红苕锅粑饭那个又香又糯又脆的味道就不摆了,当然,每次糊了的锅粑饭都是我老爸最后泡酸菜米汤吃得干干净净的。
那些年吃红苕干饭都是奢侈的。
多半的家庭是吃红苕稀饭,且苕多米少,清汤寡水的红苕打主。我有时在想,红苕真的是中国人民的好朋友,不远万里来到中国,为了中国人民的生存,牺牲了自己。
红苕即番薯,应该是来自南美,是和当年的土豆(洋芋)牵手来支援中国革命的。它两兄弟的丰功伟绩就不细说了。特别是近代,战争年代,唱红苕饭南瓜汤稻草被儿金又黄的队伍靠小米加步枪打下了全中国;饥荒岁月,又靠红苕饭牛皮菜救了大半个中国。
红苕和土豆(洋芋)虽然是两兄弟,在食物品种里都是属于淀粉类植物,但两兄弟的现代的身份真的天差地别,土豆早已经登上了大雅之堂,成了全球人民最喜欢的吃食。我小孙子每次到麦当那,就非得点一份土豆条沾番茄酱,至于土豆的衍生餐品,就更是数不胜数了。
而红苕,由于含糖份较多,基本被要被保持苗条身段和减肥人群所拒绝。如果挖苦人,说你红苕屎没屙干净。如果看不起你,说你是苕眯苕眼的。骂人,说放你妈的红苕屁。
那些年吃多了红苕要打红苕屁,很臭的。
记得当年在二完小上学的时候,晚上要在操场坝放露天电影,同学们早早在操场集合排队小板凳一排排都搭好了,那块白色银幕也挂好了,电影机也架好了,大喇叭的音乐也响起来了,同学们开始唱歌了:我们是共产主义接班人……
我和马永明,黄永国三个接班人却在数学老师王东贤的寝室里站起受训,原因都想不起了,反正每次受训,马永明十次打锣九次陪杀场,我和黄永国老老实实地站在那里,一脸的对不起祖国和人民的悔罪悔过相,马永明却在那里屁股翘起扭来扭起。王东贤老师很认真呢,就罚我们做十道数学题,一加一等于二,那是哥德巴赫猜想,让我们怎么做得出来。于是他就守着我们做,等着我们摘哥德巴赫猜想那个皇冠珠珠。
这个时候,电影已经开始了,好像是白毛女。北风那个吹,雪花那个飘……喜儿唱得我们心焦毛乱,我们还是没有解看那个猜想题,天也黑了,雪花也在飘,喜儿也藏进了深山,可恶的王东贤仍然象黄世仁逼债一样盯着我们做作业。我们当时那个恨啊,恨不得大春带八路军来把他抓起来枪毙。
我真的是这么想,而且真的开始意驰千里神游八荒了,突然,趴地一声,真的是枪响,而且后面趴趴趴连续地机关枪响,难道我们的梦想成真了,不过这枪响的气味实在难闻,象红苕屁味道。
果然是红苕屁,是马永明打的红苕屁,而且是连续连环的。
王东贤老师显然是被马永明的红苕屁打得晕头转向,连连说,滚,快滚!
我们三个接班人赶快滚了出来,往操场上跑去,银幕上喜儿已经被大春救了出来,太阳出来了,吆荷一亚荷。
我们边跑,马永明边往我们手里塞东西,我一看,是干红苕泡,我咬一口,脆沙沙的。
红苕泡吃多了,马永明边跑边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