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张船票
文/沈治富
在我的心中,两张渡船票的陈年往事。
一九七一年,我参加了国家确定的“2110”线战备铁路(也称襄渝铁路)的建设,我连队所在的施工地,位于北碚区的磨心坡。因施工时间紧,任务重,为抢时间争进度,确保施工进度。又恰逢国庆节法定休假三天,于是连队统一安排,全连战士分三批轮休实行休假。
十月下旬,千盼万盼,终于盼到我该休假三天了。那一天艳阳高照,阳光弥漫,早晨吃了早饭后,我迫不及待办完休假、退餐手续后,愉快的踏上了从北碚磨心坡返回家之路。客车在沆沆洼洼的路上颠抖了4个多小时。下午五点四十分左右,我终于站在了渝中区望龙门码头,目赌波涛滚滚的长江,站在江边那座破旧售票亭前,买了一张渡船票(一角钱一张),经验票员验后,一脚经囤船跨进了渡船,看着奔腾江水,在水面卷起层层浪花,一种游子归家的心情油然而生,心想再过一个半小时,我就回要到家了,心情特别的舒畅,特别的激动,不由自主地哼起了电影《上甘岭》主题歌:一条大河波浪宽,风吹稻花香两岸……
大约离隔开船还有10分钟,忽然从囤船上有一队挑着豆渣的社员,迈着沉重步伐,一个接着一个跨进了船舱里,担子箩筐排了一行,有男社员也有女社员,头上冒着晶莹汗水,人人都累得气喘吁吁的。我见状就知道,这群社员是为生产队担的猪饲料一一豆渣。搁下沉重担子后,社员们有的边擦汗水又边摆龙门阵,显得很辛苦,但社员表情还是很乐观的。
望着陌生面孔,我不知道他们来自哪个公社,是哪个大队的社员?
坐在船舱中,望着天边太阳己落坡,黑幕即将降临,我思索着这些担豆渣的社员,为什么不上午去挑豆渣,而选在下午去挑时,突然听见囤船入口验票处,有人高声争吵起来了,我一听是为买船票的事在争吵。我赶忙从渡船舱走到囤船上去看个究竟。果然是一个挑豆渣的老大爷(年龄大约60岁左右)与验票员在吵。老大爷大声武气说:“前面担豆渣的那些已上船的社员是同我一起的,同一个生产队的,我走不赢他们,掉队了。他们上船是某某某买的集体票,其中肯定包含了我的两张票的,难道他交票给你时没有说有好多张吗?没有说后面还有一个担豆渣的人吗?你可以去问问已上船的某某某嘛,问他是不是买的是13个人26张票嘛?(含一张人票,一张货票)?”那个女验票员说:“担豆渣已上船的那些人是交的集体票,一人两张,我验了票,数了的,但是没有你的票,也没有人说后面还有一个担豆渣的人和他们是一起的。验票员理由气壮的回答,你现在要买两张票才能让你上船。”
验票员一边验他人的票一边说:“你看我这里这么忙,还要我帮去问,你自己买两张票回生产队去报销不就行了吗。”老大爷回答说:“我身上一分钱没有,我拿什么去买票?”老大爷边说气得直跺脚,一番争吵下来,事情本来很清楚了,可问题还是没得到解决,班船笛声拉响了,马上就要开船了,老大爷高叹一声说:“今天真是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啊。”
就事情本身来说,争吵内容也明明白白。我不能再沉默了,再去评论谁是谁非了,因为班船一开动后,又要再等半个小时。我快步上前问:大爷“你是哪个公社哪个大队的?”大爷回答:“我是南山公社石牛大队桂花林生产队的。”我立马对验票员说:“老师,你稍等一下,我马上去帮他补两张票来,你先叫他上船去吧。”她答道:“可以嘛。”我跑到售票亭交了二角钱买了两张票,将两张票递交给验票员撕了票角后,见那位老大爷还没有上过江轮渡船,原来他一直在等我一同进渡船舱。
老大爷担着豆渣一边走一边向我道谢,满怀感恩之情说:“今天若不是遇到你这位好心人,我还不知道怎么过河呢?”我说:“事情总会有办法解决的,世上好心人很多。我补票帮你解决了矛盾,你也好赶船上路,虽然我花了二角钱就解决了你过河的大事,还是很值得的嘛。”
老大爷搁下担子后,走到领队的那位男社员面前,气愤地质问道:“你是啷个搞的嘛?你买没我那两张票没有?你们挑豆渣跑得快,我走不赢你们,难道你就不管我上不上得到船?要不是这位好心人掏钱帮我买了两张票补上,我今天没办法过河,你们走了,我身上没有一分钱、让我今天啷个办?你说啊你说!”
那个领队的男社员回答倒很轻松,也很简单:“啷个没有跟你买票嘛。一共13人,26张票。”说着便从衣袋掏出了26张票(撕了角的报销票)一张一张的数给老大爷看,大爷也不说买票的事了。接着反问道:“那你给验票员说或没有说最后面还有一个人,要等一会才能上船,票已交给你先验了,叫她记到起呢?”那个领队回答:“我啷个晓得你掉队没跟到我们一起走嘛,但我交票给验票员验票时,只说了一共有13人,请数一下票。上了渡船后我们都在一起吹起牛来了,谁也没有注意到你掉队了却没有上船。”老大爷听了后也哑口无言不再说了。
说完之后,那名领队的男社员,立马走到我面前说:“兄弟,对不起啊,是我太疏忽大意了,让你破费了,帮我们这个老年人买票上了船,感谢你!”他还问我是哪里人,家住什么地方?。我如实回答后嘱咐说:“你今后出门办事要注意,集体出差,要关注妇女和老年人,我也是农村人,干过类似的农活不少,不过我所在的生产队分的猪饲料,被安排在海棠溪酿造厂提货,要方便一些。”
船,终于停靠在龙门浩老码头的囤船了。望着天色渐渐的暗了下来,我善意的对老大爷说:“大爷,你担豆渣要爬两座山,路程很远,我不和你同路,但我可以给你担一肩轻松点,就帮这点忙吧!
于是我挑着那担约有100斤重的豆渣下了船,大爷说:“这怎么好呢,你帮我买了船票,还要帮我挑上岸,你真是好人啊。”我沿着从龙门浩老码头陡峭梯坎不停向上走,挑到了电影院三叉路口,放下扁担,向大爷说了声:“请你走好,我走这边路了。”大爷望着我,不知想说什么?
在回家的路上,我总是边走边在想:仿佛看见老大爷他们身影不停出现眼前,一行人挑着沉重豆渣,迈着沉重步伐不停的在爬坡上坎,从下浩正街一一天门门一一莲花山一一清水溪一一张家坡一南山公园一一石牛村下坡到桂花林,到家早过9点钟了。这就是那个年代农村人民公社集体劳作的一个缩影。
我也不由主的加快脚步,在山间那条小路上爬着,回头腑望上新街时,在朦朦夜色中,电灯光在不停闪烁着……
1990年8月,我曾带队到龙门浩老码头去强拆一户违规建筑的凉台时,有幸再一次看见了望龙门到龙门浩的渡船,不由自主地想起了19年前那一次乘船回家的往事,为那位担豆渣的老大爷补票的情景。
光阴似箭,岁月如棱,2024年,当我重游龙门浩老码头时,原来那坡陡峭石头坎梯,早己不见踪影,整个沿江南岸,发生了翻天复地变化,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眼光,被开发打造成重庆开埠遗址公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