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蛮:长篇小说《解手》连载十四

文摘   2025-01-05 16:46   广东  


叩开远古巴文化神秘之门 还原巴人部落原生态故事

解 手

文/阿蛮


第五章 猎虎(中)

旷野与森林边缘发出的呐喊,很快把崽儿和鱼姑惊醒过来。两人扒住山岩向下察看,才明白蛇部落与人数更多的另一方正在作战。崽儿一眼看清祖母手持的蛇头虎尾权杖,此时正指挥着自己的武士向敌阵冲杀,但因人数不足打得十分艰难。好在那里有条河,蛇部落的武士们倚着河岸固守阵地,也没吃太大的亏。

这正是巫巴山区那场大战激烈进行之时。那时蛇部落被巫咸为首的部落联盟围困在大巫山下,舅舅老拐和巫师们向鱼部落和牛部落请求援助也遭到拒绝,已经陷入十分被动的局面。

当两军交战的号角再次吹响时,崽儿再次升起冲下山帮助祖母打仗的冲动,蹦跳着要跑出山林。但他再次被鱼姑拦住了。

鱼姑严肃地对他说:“崽儿,你拿什么去帮助祖母打仗,你现在什么本领也没有,去了只会给祖母添乱。这事情你着不起急,倒不如我们来想想办法。下面的人不知道我们在这里,我们可以暗中帮助祖母做点事。”

崽儿这才不急了,又拍拍脑袋,嘿嘿地笑出声来。崽儿说:“嘿,鱼姑姐姐,我有办法了。我们身边这条河就是流到山下去的,我们把共工大神请来帮忙。我祖母说过的,共工本来是最有本事的神,他一发怒,山里就会发洪水。”

“可是,我们怎么把共工大神请得来呢?”鱼姑问。

“我们搬石头把河扎起来,共工大神就会来了。”崽儿又笑笑。

鱼姑很惊奇,眼睛睁得圆圆的,一会儿拍拍崽儿的脑袋,也笑起来,说:“好,我们现在就来请大神。”

鱼姑和崽儿在那山上搬石头扎河,接连干了几夜几天。到牛部落的首领断指接受祖母的礼物——她自己切下来的一根手指,终于同意率领自己的武士援助蛇部落,蛇牛联军与巫咸联盟在旷野里第一次交战的时候,鱼姑和崽儿已经在山腰里扎起了一个小水坝。以致当祖母和断指领着蛇牛联军的武士们退回到原先扎营的地方,舅舅老拐也惊奇地发现原先那条河的水流不可思议地变得很小,武士们踩着河底就可以趟过去了。

当巫咸率领的七巫部落联盟向蛇牛联军发起最后进攻的时候,他们遭遇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打击。晴朗的日子,突然来了山洪暴发,把集合在旷野中央的巫咸联盟队伍一下冲得七零八落。蛇牛联军也趁机发起反击。七巫部落联盟被一举击溃,只得低头认输,退出战场,狼狈地返回自己的部落。

共工大神突发洪水帮助祖母战胜巫咸,后来被蛇部落的武士们议论了好一阵。那时他们遥遥地看见,从洪水冲出的山林里似乎有两个人在跑动,但他们的头很大,看上去跟神差不多。他们不知道,鱼姑和崽儿做请大神仪式的时候,也学着部落巫师们妆扮成了神的模样。只不过他们没有穿戴巫师们的祭神袍和祭神冠,而是用山上的藤蔓花草做成冠冕和祭袍。他们原本做得很隐秘的,扎水坝时没有让山下的人看见。但在最后关头,要把扎坝的石头推倒放水,便不得不站到山林边上了。而那时蛇部落的武士们宁愿相信自己看见的,就是共工和众神前来帮助他们战胜巫咸。只不过神的模样也和人差不多,看上去就像崽儿和鱼姑。

祖母把牛部落首领断指拉上山去察看神迹,看到那由人工扎起来的水坝与河流改道的样子,便欣慰地笑出声来。她相信那个共工大神真的就是自己人,对崽儿从神主石柱上消失,鱼姑也在鱼部落失踪,也不再那么伤感了。所以,那一夜祖母与断指才会一直欢乐不尽。

鱼姑要实践诺言,把崽儿送到山外去。她趁蛇部落的武士队伍在战场上休整,不能立即返回之机,带着崽儿,于第二天夜晚先行赶回了鱼部落。鱼姑把崽儿带到自己部落祭祀广场靠着的河边,让崽儿坐上一条独木舟,解下系缆把舟推离河岸,自己也纵身跳上舟来。崽儿看她飞身跳起来的样子像一只鸟,便惊讶得睁大了双眼,又拍起手来叫好。

鱼姑在独木舟另一头坐好,双手把桡片掌住,才一脸严肃地对崽儿说:“现在还不能叫好,崽儿!你还没有逃出去,还没有赎罪。如果让他们抓住,你还会去献作祭神的牺牲。我不能让你再当牺牲。”

崽儿便也严肃下来,问:“那我现在怎么办?”鱼姑说:“好好的坐着,我把你送出山去,让你去大江边找条生路。”崽儿又问:“我若是到了大江边吃什么?那里除了有竹林、芭蕉林和大象还有什么?你说大象比虎厉害,我打不过它怎么办?我连猎棒和祖母的石刀也没带着,别说大象和虎了,碰上鹿子和兔也打不下来,那时候我吃什么呢?”

一连串的问,把鱼姑也问烦了,大声说:“你是男子汉,以后要当武士,还要竞争部落首领的,怎么说出这种没出息的话来?难道还要我一直跟着你,像大人喂小孩子一样拿奶喂你!”

崽儿立即感到有些狼狈,就红了脸,低下头不再说话。一会儿抬起头来,目光烁烁地说:“那你不送我都行,我是男子汉,自己就可以把这船划到外面去。等我长大了再回来,那时你看到我,看你还敢不敢说拿奶喂我的话了!”

巴人兵器上的虎图案(四川博物院,阿蛮摄于2023

说这话时,崽儿伸着脖颈歪着头,一脸执拗。鱼姑见了,噗哧一声笑出来,说:“傻孩子,傻崽儿,我说话逗你呢。何况我现在还没生过孩子,也没有奶,你想吃也吃不着。我只是想说你是个男子汉,一个人都上过山还与蟒蛇搏斗过的。这之前我们也在山林里过了那么多天,你也会采野果抓鱼了,也没见饿着。到哪里也不应该害怕找不到吃的,什么时候也不能失去活下去的信心。但你毕竟不是我们鱼部落的人,没有驾船航行的经验。这条河到山外大江边还很远,途中还有险滩礁石很危险,天也黑下来了,我不放心呢。我会一直陪着你,把你送到大江边。那以后就看你自己的本事了。不管怎么说,我总不能眼看着你当了神的牺牲。好了,我只说这些了,这是我对你的一个承诺。我们女人从不轻易承诺,承诺了就会做到。这话是我妈妈说过的,你是男人你不懂。”

崽儿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话,觉得鱼姑姐姐说这话时像个大人,语气和神情跟祖母差不多,比舅舅老拐和巫师们还要严肃。便不再说话,心里感到很安宁。

鱼姑那夜里没有把崽儿送到山外大江边。她的独木舟在过一道峡谷时撞上了岩石。

那时她把着桡片驾着船,在峡谷过一道险滩时被湍急的河流冲得横了起来。她奋力扳动桡片使独木舟调正方向,但没成功,独木舟干脆倒了过去,以船尾作了船头。鱼姑背着身子看不到航道,只能任其漂流。独木舟时而跃起时而跌下,像一只受伤的鸟没有主张。在跌下一道最陡的石滩时,便听到了异样的声响。

先是崽儿尖声叫起来,啊……然后是独木舟与岩壁发出沉闷的撞击声,紧接着又有船底在礁石上磕碰出的一连串嘎嘎作响的声音。鱼姑没来得及借着月光看清究竟,自己已经跌进了河里。奋力挣扎着游起来,最后扒住河边的一蹲岩石直起身,便看到那独木舟摇摇晃晃地顺流漂下去,崽儿那时却已不见了踪影。

鱼姑在岸边岩石上站了很久。她没法追上那独木舟,一下感觉到自己的孤立无助。她想象着崽儿的情景,不知道他是掉下了河里还是仍在独木舟上。而不管哪一种情况都是很危险的。她想到自己违反部落禁令,一个女孩独自向外部落的神灵发起挑战,结果却以失败告终。自己要救崽儿,要保护他,要送他到山外大江边的承诺也因此做不到了。而这是最令她伤心的。她认为自己刚才所说的那些话都是对崽儿撒了谎。那个她从小喜欢的小男孩也许从此再不会相信自己,再也看不起自己。她对他的那个承诺,也许再没有机会兑现了。想着这些,她伤心地大哭起来,哇哇哇的哭声响彻河谷。

4000多年后,当我对着电脑描写崽儿和鱼姑在山林里扎水坝参与战争,帮助祖母打败巫咸联盟的故事时,突然意识到这样的描写很可能会受到读者的质疑。两个少男少女只用几天时间,怎么可能搬石头扎起一个水坝,阻断一条河?就算他们扎起了水坝,在他们推倒水坝造成山洪暴发的时候,他们有何能耐逃过被洪水冲走的灭顶之灾?

我承认这样的质疑不无道理,但如果我改变这样的叙述,让崽儿和鱼姑真让洪水冲走,那后面的故事就没有了。而崽儿事实上是活下来了的,后来还成了一位伟大的首领,被记载在《山海经》里。我的故事必须符合古代典籍的记述。能用一个合理想象把一段故事的空白补上,毕竟是一件令人欣慰的事。我也因此而有所感悟:女人,不独是女孩,一旦对她真正喜爱的男人作出了承诺,通常会不惜代价地坚守那个承诺。事实也正是如此。8年以后,鱼姑已是一个完全成熟的鱼部落女人了,美丽而健康,她却拒绝了所有外部落男子的求爱,一直等到崽儿最终归来。

当鱼姑向蛇部落老首领说起当年的故事,仍然对自己没能很好保护崽儿,让他在急流和石壁之间遭遇危险而充满自责。“祖母,最尊敬的蛇部落首领,我把崽儿私自放走,抢去了祭神的牺牲,蛇部落要怎样处置,我都甘愿受罚。我惟一的心愿只是请你答应,让我最后见见崽儿。我要向他道歉,那时我没能很好地保护他。祖母,你明白我的心情吗?”她这样对祖母说。

祖母一直认真地听着鱼姑的讲述,眼里充满关切和惊讶。崽儿的幺妈妈早已是泪流满面,为崽儿的曲折命运和鱼姑的痴情等待唏嘘不已。沉默了一会,祖母拉起鱼姑的手,轻轻抚摸着,唉地叹一声,说:“我现在才算彻底明白了当初崽儿从祭神台上消失的真相。也知道了我们与巫咸打仗时,山林里晴天暴发山洪是怎么回事了。我相信那不仅仅是你和崽儿做的,那也是神的力量,是共工大神在帮助我们。天神一定是受到了感动,看到你冒着得罪神灵的危险把崽儿解救下来,所以才来帮助我们。好了,神已经赦免了崽儿,你也不要久久放不下心。这么长时间,我们也一直没听谁说起这事。唉,你这姑娘呀!”

鱼姑诚实地对祖母说,眼看着崽儿在自己面前消失并且遭遇到危险,她根本没有心思向任何人提起自己做的事。鱼部落的人听说崽儿逃走,也没有与鱼姑失踪那么些天才回家的事联系到一起。甚至自己部落丢失了一条独木舟,也没有谁想到那与崽儿的逃亡有什么关系。总之,鱼部落的人,包括首领鱼姑妈妈,都认为那一切只是神的意志,并且相信崽儿如果回来,以后蛇部落的首领就一定是他。

祖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接着对鱼姑说:“现在崽儿已经长大了,你也长大了,小时候的事情就不要久久放在心里,最好也不要再向其他人说起。原本是神的意志,如果再让人来追究,那就可能再次惹了神怒,可懂?”不等鱼姑答话,却又说:“崽儿回来了,但他没有行过成年礼,所以部落还没有收留他。现在他已经上了山,不打着猎物是不会回来的。”说罢扭头看看洞屋外,又摇摇头。

河谷里的雾罩已经消散,但天色仍然阴暗。有纷纷扬扬的雪花开始飘落。天很冷。

鱼姑随祖母的目光把天空打量一阵,便说:“我要去找他,我要看到他,把他完完整整地送回到你身边来。”

却见崽儿的幺妈妈一脸担忧神色,说:“他舅舅老拐说过,在他真正成为部落武士之前,任何人不能擅自接近他,也不能与他说话。你这时怎么可能见到他?”

祖母拉一下小女儿的手,说:“鱼姑不是我们部落的人,可以不受他舅舅老拐的限制。崽儿长大了,这姑娘也早就是鱼部落最美丽的女人了,让他们自己去。”又转向鱼姑说:“但现在外面在下雪,山上也在下雪,天也晚了,怎么找得到他?这时候一个人,即使是武士,到林子里也很危险。你妈妈不会放心你,我也不放心。还是让崽儿一个人在山上做他应该做的事为好。”

鱼姑便不再说什么,向祖母弯腰行了礼,便向自己部落走去。

祖母看到鱼姑先前脸和眼睛都有些红,之后又严峻起来。在目送她走出很远后,才回过头对小女儿说:“鱼姑放崽儿逃走的事,你要把它记下来,不由他舅舅老拐来记。女人有些心思和行为,男人们很多是理解不到的。早些时候我也听到过我们部落有年轻武士在抱怨,说是鱼部落最美丽的女人不接受他们的求爱。他们怀疑鱼姑生理上有问题,可能是个石女。要么就是鱼部落的权威长老当初太不负责任,把开门礼进行得太草率,没能把她变成一个真正的女人。对这样的话我始终不愿相信。男人们在受到自己所向往的女人拒绝时,总喜欢对她进行诋毁。那其实就是男人的偏狭心里在作怪。男人有了偏狭心,记事就难免出偏差。所以有些事情必须由我们女人自己来记,可懂了,啊?”

崽儿的幺妈妈点点头,脸上现出一种庄严之色。

崽儿到山里走进森林的时候下起了雪。开始雪下得不大,落在树冠上,无声无息。偶有飘到地上的,很快就化掉,在厚厚的枯叶间只看见一点潮润。翻过一座山,穿出林子,却看到雪已经大了起来,漫天飘着白色的雪片。崽儿并没有感觉到冷,因为一直在爬山,身上还有微汗,让夹着雪的风吹拂起来,很舒服。不过他似乎也没有欣赏雪景的情致,心里想着的就是希望能看到猎物。

但有些难。下雪天很多动物不出来活动了。有不多的鸟在林子间飞进飞出,偶尔还有兔子和果子狸跑动。但崽儿对那些没有兴趣,他要打的是大一些的野兽,是能够证明自己可以当武士的猎物。而这些大个的野兽则很少有雪天出来捕食的。虎和豹早已藏到了洞里或树上。熊干脆冬眠起来,不吃不喝更难看见其踪影。这样,当天黑下来的时候,崽儿一无所获,只得找一处能够避开风雪的地方暂时歇下来。

他找到了一个岩洞。先拿猎棒撩开覆着的荆棘败草,把猎棒伸进去探一探。并无异样,便钻进去想看个究竟。却无法看,洞里比洞外更黑。他返身出来,在洞外找来些枯树枝和枯草。这很容易,冬天里树枝和草都很干燥,一折就断下来。他在洞里架起一个很大的柴堆,从背囊里摸出一块燧石,摸索着拿铜剑的剑尖敲击燧石,就着枯草打着了火。

便看清了岩洞的面貌。岩洞不大,火光可以把四周都照射到。洞壁很干净,地面也很干净,没有动物进来过。这样很好,可以免除与野兽突然遭遇的危险。崽儿早先听舅舅老拐和武士们说过,如果人不小心侵入了野兽的洞穴,让野兽发了怒就很危险。不过这倒也使他受了启发,决定等到明天专门去找一找有可能藏着野兽的洞穴,或许就能打到一样猎物了,最好是一只虎或者一头熊。

崽儿突然醒来的时候感到了冷。火堆燃尽了,有风从洞口灌进来。崽儿揉揉眼睛站起来,看到洞口很明亮,洞外天边还有一抹灿烂的云彩。走出洞外,发现天已经晴了,但山林却变得一片洁白。下了一夜的雪,整世界都覆盖着白雪。扭过头往上看,才又看到黑色的林子和褐色的山岩。晨曦映照着山林,都很分明。

巴人器物虎纽錞于(重庆三峡博物馆,阿蛮摄于2005

依然看不到野兽的踪迹。崽儿并不气馁,束紧一下腰带,提了猎棒再往山上走。一路便留意那些山岩,见到山洞就看看是否可能藏有野兽。一上午过去,爬过几座山,仍然没有打到猎物。往山下走,换一个方向,又钻过一片林子,循着鸟鸣和鸟儿扑扇翅膀的声音,到得一个山洼处,却见一面草坡宽宽地展现出来。他认得那些草是马鹿草,其特点是长得很整齐,不会夹杂另外的草和荆棘。春夏天草叶嫩绿嫩绿的一片,祖母和幺妈妈们常常打那草来喂驯养的鹿子和牛。眼前这片马鹿草祖母她们当然没来打过,因此长得很深很繁盛。虽然很多枯败了,还被雪覆盖着,也看得出早先生长时那景象的壮观。如果有麂子和马鹿从中走过,不注意还看不到。

不过现在显然没有麂子和马鹿之类走过,大片的白雪和深色的草丛非常整齐,没有踩踏搅乱的迹象。崽儿继续往下走,寻找着野兽的踪迹。却听到斜上方有了响动,似有什么活物正穿过那片马鹿草往这边走。听声音不像是麂子也不是马鹿。离开部落这些年,崽儿也常常参加打猎,能听出各种动物走动的声音。麂子个儿小,在草丛中可以不发出声音。马鹿虽然大个些,但走起来脚步很均匀,穿过草丛只有沙沙沙整齐的声响。而现在那片草丛传来的声响,却是哗哗喇喇时断时续的,像是比马鹿更大的东西。或许就是虎了。虎也时常会走过草坡,也会发出时断时续的声响。那家伙生性敏感,走走停停看看是它的习惯。

崽儿开始兴奋起来。他迅速扭头看看四周,找到一蹲岩石,把身子藏到岩石后面,只探出一个头观察斜上方。一边则取下背上的弓来,搭上一支装有铜簇尖的箭,试着拉开弓,又轻轻放下。猎棒也靠着岩石放置好,以便抓起来顺手。又摸摸挂在腰间的短剑,也很趁手,一旦近身搏斗,可以很方便地刺出和砍杀。一切准备停当,恰好就看见草丛间露出了那活物的身影,拱着身子似乎很吃力地走来。

首先看见了那活物的背,深黄的绒绒的皮毛正是虎的颜色。却看不见头,虎似乎低着头的,这让崽儿感到有些奇怪,也让他感到一种危险。一旦那虎抬起头来看见他,居高临下一个猛扑,自己立即就会置身于虎爪之下。已经很近了!崽儿全身紧张起来,搭上箭的大弓已经拉开。崽儿屏住呼吸,随时准备把箭射出去。

活物终于在崽儿箭头所指方向抬起了头,紧接着出现的却是一根长长的木棒。崽儿惊奇地喊叫出来,在松开右手把箭射出去的瞬间却让左手陡地向上一扬。箭未中的。崽儿则懵愣愣地睁大眼睛张开了口。他看见前面出现的是一个人。

那人听到箭响也啊地叫出声来,声音响亮而尖锐。崽儿听出是个女人。

令他吃惊的是,女人叫了一声他的名字,便扔下手里的猎棒向他奔来。崽儿看清她穿着的鹿皮袍子饰着虎皮做的边和腰带,头上的椎髻也用一块虎皮帕子扎着,所以起先才会把她弓身打草行走的样子看成了虎。现在她张臂扑来仍然有一种虎势。崽儿一时仍然惊奇,不能分辨女人的样子,身子便往后仰着倒退几步。女人急匆匆地到得小伙子面前,见他惶然倒退的样子,自己也觉唐突,突然顿住,再叫一声:“崽儿,我是鱼姑姐姐!”


作者简介:阿蛮,著有小说《依仁巷》《解手》《逆神》《纪年绣》《消失的山洞》;历史文化散文《三峡古镇》《渝城九章》等,曾获重庆市文学艺术奖、全国梁斌小说奖、全国城市出版社优秀图书奖、嘉陵江文学奖优秀散文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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