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的当代艺术博物馆,以纽约的六大博物馆为主体,即大都会艺术博物馆(The Metropolitan Museum of Art)、现代艺术博物馆(The Museum of Modern Art, MOMA)、古根海姆博物馆(The Guggenheim Museums)、惠特尼美术馆(Whitney Museum of American Art)、布鲁克林博物馆(Brooklyn Museum)以及纽约新美术馆(Neue Galerie)。其中,前四大博物馆代表犹太资本支持的白人男性中心主义先锋派70年的艺术史观,即从达达主义、表现主义、超现实主义到抽象表现主义、贫穷艺术、极简主义、概念艺术和偶发艺术。这一从1910-1970年的先锋派脉络,我称之为“先锋派70年”。
但是在这四大博物馆,很少看到黑人观众。但在布鲁克林博物馆,却是黑人观众如云,布鲁克林博物馆基本上是黑人艺术的一个重镇。这也意味着美国艺术史观阵营的种族政治,白人的“先锋派70年”艺术水平再高,黑人也不愿去看;但布鲁克林博物馆的黑人艺术展,艺术水平再低,黑人也要去看,主要是作为一种种族意识的文化认同。
布鲁克林博物馆外观
新美术馆又是另一种艺术史观的阵地,它兴起于1970年代,因而主要展示女权主义、同性恋、黑人以及第三世界等边缘群体的艺术。新美术馆也不是不能展白人艺术,而是白人艺术家必须是女权主义、同性恋身份的艺术,才能入主新美术馆。当然,女权主义艺术家一般一定是同性恋艺术家,因为女权女人一般独身,基本上会是同性恋。
新美术馆近几年热衷于做东南亚艺术,像越南、泰国、印度以及香港。新美术馆代表1970年代由先锋派70年的形式主义和概念艺术,向身份政治的艺术转型的艺术史观。70年代以后的身份政治的艺术从女权主义开始,不再注重“纯艺术”的概念以及语言形式的原创,主要在于通过艺术呈现身份话语。
近几年,新美术馆做了不少东南亚艺术家的作品,主要采用一种半纪录片阿彼察邦式的影像,一个镜头几分钟不动,镜头前一个越南人或泰国人在讲述自己的家族记忆和成长史,比如我妈妈是菲律宾保姆,然后跟美军的黑人大兵恋爱怀上了我,父亲却退伍回国,经过几十年找到了父亲,虽然父女相认,但感情形同陌路,诸如此类。
生活在纽约的中产阶级和小资观众,似乎觉得白人先锋派的纯艺术看腻了,现在特别爱看这种非艺术化的后殖民讲述,好像在消费一种曼哈顿体会不到的第三世界苦难,他们好像还挺羡慕落后地区的这种传奇而深度体验的苦难史。
纽约新美术馆外观及内部
除了纽约四大博物馆,美国的白人先锋派70年阵营还包括佳士得、苏富比两大拍卖行、切尔西的高古轩(Gagosian Gallery)、佩斯(Pace Gallery)、卓纳(David Zwirner))、豪瑟·沃斯(Hauser&Wirth)四大画廊以及旧金山MOMA、洛杉矶当代艺术博物馆(MOCA Los Angeles)等,以及英国的泰特美术馆(Tate Britain)、法国的蓬皮杜艺术和文化中心(Le Centre national d'art et de culture Georges-Pompidou)等。
事实上,非西方的当代艺术博物馆以及中国的当代艺术民营美术馆,基本上是以西方先锋派70年为艺术史标准的,热衷讲述西方艺术自18世纪以后如何进入本国,然后西方先锋派语言如何本土化,发展演变为一个西方先锋派的分支,比如墨西哥壁画运动、莫斯科概念主义、日本物派、韩国单色画。
20世纪初,都有一个先驱跑到巴黎学画,回国开始兴办西式的现代美术学院,成为校长和泰斗。总之,无论印度、日本、韩国、中国,都有这样一个非西方艺术现代性的故事讲述。
当代艺术更是如此。前几个月,古根海姆策展了韩国六七十年代前卫艺术回顾展,由韩国国家艺术基金和三星基金会组织。古根海姆前些年做了日本的具体派、物派展。这个韩国展讲述了一个韩国战后艺术如何成为一个西方前卫的亚洲分支的策展叙事:1945年,韩国从日本殖民统治独立,1950-1953又陷入韩战。韩战后,韩国进入民主威权主义政治,一方面,一批战前老艺术家开始从事西方艺术,另一批年轻艺术家则通过艺术反抗政治。
之后,韩国有一批艺术家出国留学,西方先锋派进入韩国,然后韩国也开始有了零派、抽象表现主义、贫穷艺术、极简主义、激浪派、概念艺术。1974年,韩国前卫在巴黎双年展首次在西方集体亮相。然后韩国当代艺术开始全球化,也开始兴起双年展体制,最终通过这次展览被美国承认。想想类似中国、日本、印度等现当代艺术史,几乎都是这样一个以成为西方先锋派70年分支为荣的艺术史讲述。
古根海姆Only the Young: Experimental Art in Korea, 1960s–1970s展览现场
当然,美国自身不是只有一种艺术史观,像布鲁克林博物馆今年新布置的美国艺术史陈列,就不同于MOMA等四大博物馆。纽约四大博物馆以先锋派70年为主,但并不是一个美国艺术史陈列,而是欧美先锋派70年陈列。可能四大馆觉得二战以前的美国水平不高,所以,只展波洛克之后的抽象表现主义、极简主义、波普艺术、概念艺术等美国战后艺术。
但布鲁克林博物馆的美国艺术史陈列,艺术史顺序是从印第安土著艺术、墨西哥玛雅艺术以及南美洲民间艺术开场,然后是18、19世纪欧洲人登陆美洲后画的二三流的风景画和人物画,直到格兰特·伍德的《美国哥特》和爱德华·霍柏的“纽约大都会”系列,最后才是波洛克之后的美国先锋派。布鲁克林博物馆认为,这才是真正的美国艺术史,显然艺术史观与纽约犹太资本的先锋派四大馆不同。
美国的芝加哥当代艺术馆以及旧金山MOMA,有时也会策展一些偏离先锋派史观的美国艺术,比如前几个月旧金山MOMA策展的“上帝与国家”(Of God and Country),展示美国民间木刻、木版画创作的基督教当代艺术;芝加哥当代艺术博物馆策展了著名黑人女艺术家的“被服”艺术(Faith Ringgold: American People),即用旧被面拼贴成各种当代图像,具有墨西哥和民间织品图案风。
Faith Ringgold: American People展览现场
综上所述,犹太资本系统推动的西方白人男性中心主义的先锋派艺术史观,仍然是最具话语权的,全世界的当代艺术博物馆深受其影响,但在美国并非一支独大、而是呈现一个偏离先锋艺术史观的博物馆的多元格局。大家都有自己的艺术史标准以及博物馆阵地,尽管先锋派史观的犹太资本还是占据上风,但其它各种艺术史观的阵地,同样能发出自己的声音,并形成策展话语。我们需要一个什么样的当代艺术史观,这是值得中国当代艺术话语和博物馆建构去反思的。
写于2024年1月2日
María Magdalena Campos-Pons: Behold展览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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