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兰德·科特:在大都会重新爱上中国山水画

文摘   文化   2024-01-25 20:43   墨西哥  



霍兰德·科特(Holland Cotter, 1947)




对大自然的向往,或某种形式的大自然,无论是源自真实还是想象的,深深浸透在中国精英文化之中。

——霍兰德·科特


(元)钱选《羲之观鹅图》局部 约1295




《纽约时报》艺评家霍兰德·科特(Holland Cotter)曾说:“世界上充斥了太多的律师、炒股商人、政治家,但是那些能让我们人类意识到自己是什么的艺术家的数量却远远不够。”

也正是对艺术的挚爱,让科特于2009年获得了美国新闻报道最高荣誉奖之一——普利策评论奖,颁奖辞如下:科特对艺术有广泛视野和眼光,无论是对曼哈顿当代艺术还是对中国艺术,他以犀利敏锐的观察和洞见,他的文字明白易懂,兼具戏剧性的叙事效果,令人印象深刻。

科特很小时,诗歌、文学给与他惊人的视觉想象,是他对视觉艺术产生兴趣的基础,每当母亲阅读狄金森的诗歌时,他都会浮想联翩;他还痴迷自由斗士梭罗,从他身上学到了更多的经历比物质本身重要的道理。

科特10岁就爱上了艺术,每个星期六,他都在波士顿的艺术馆里欣赏艺术,虽然没有人引导他,艺术馆中也少有非洲、本土美国和当代的艺术作品,他却乐此不疲,他称那段时间为“原始的艺术观察”,并让他有了一种“所有的艺术文化都有对等的价值”的意识。

青年时期的科特搬离了白人区,1960,他到哈佛研究非裔美籍著名小说家作家詹姆斯·鲍德温(James Baldwin)的作品和原始艺术。大学毕业之后,作为越南反战者的科特服役3年,经受了他所说的精神的“道德教育”。服役结束后,他回到纽约成为艺术评论家,其间还陆续去了日本、克什米尔、印度……。在印度,他被那些圣洁的地方深深吸引着,对精神和宗教艺术感受颇深。

从1991年开始,科特为《纽约时报》撰写文章,当时的纽约处在艺术市场重新定位的过程中,多元文化主义活跃,有人提议科特主攻东亚艺术,但他果断拒绝,坚持让《纽约时报》的内容涵盖多样的艺术种类,他把每一次写作,都当作一次向更广阔世界学习及分享的机会。

也是这样的工作态度,让他深深地迷上了中国艺术,在大都会的中国展厅中,他爱上了曲高和寡、鲜少被今人关注的中国山水画。在大都会艺术博物馆年度中国艺术大展视觉与诗意:诗意中国画”Vision and Verse: The Poetry of Chinese Painting即将举行之际,我们不妨跟着霍兰德·科特,以“他者”视角,走进中国画。

霍兰德·科特获普利策评论奖


在大都会艺术博物馆的中国画馆里,总有一种初秋的感觉。灯光温暖而昏暗,装潢使用小麦米色和坚果棕色。即使有星星点点的色彩,但在视觉上,水墨画是十分克制的,即使近看也不容易读解。


虽然馆里展出的中国画是博物馆的永久收藏,但每一幅的展出时间都不太久。与坚固、凿实、易于保存的西方油画媒介相比,中国古典绘画是脆弱的。通常用墨汁画在绢或纸的中国画有两大天敌:时间和光。它们的危险更多在于让绢变暗,而不是使墨水褪色。描绘白天场景的画最终可能看起来像是暮色降临。


吴历《墨井草堂消夏图》局部


博物馆展览“幽居有伴——中国画中的隐逸与交游”(Companions in Solitude: Reclusion and Communion in Chinese Art)展出的60幅画作,大部分是根本不适合长时间曝露在光线下的。有些做成了册页形式,有封面的保护;许多卷轴形式的画作被卷起保存,偶尔拿出来,私下单独观赏,或在聚会时以它打开话题。


如果说时间和时间流逝的现实性,被物理地构建到这些画作中,那么这也是艺术本身所表达的一个主题。“幽居有伴”中的大部分画作都是风景,很多不是按地名——某某山、某某湖——而是按季节来区分的,仿佛天气变化才是真正的主题。


沈周《溪山秋色图》约作于1490–1500年


在16世纪画家蒋嵩的《冬景山水图》或明代大师沈周的《溪山秋色》等画作中,与其说是描绘自然,不如说是幻觉中的自然。它是动态的,处于一种分子弥散状态,当你观看的时候,山化为云,地化为水。


蒋嵩《冬景山水图》16世纪


虽然许多景色暗示着时光稍纵即逝,但它们也体现了一种非常具体的文化理想:能够逃离拥挤、无情的城市化世界,隐居在心境更温和、精神更广阔的自然。


在中国,隐居有着悠久的宗教历史,佛教僧侣和道教道士在偏僻的地方建立了隐居地——可以冥想的地方。但在大都会博物馆的许多山水画中,对隐退的渴望也有一个世俗的、基于阶级的根源。产生这种渴望的人主要属于宫廷官府中受过教育的城市精英,他们渴望摆脱职业压力和不可预测的官场。


在一些画作中,例如生活在明朝(1368–1644年)史忠的《雪景山水图》,隐居的想法只是理论上的。渔人和樵夫日常干活的画面,与欧洲艺术田园传统中的牧羊人形象遥相呼应。这些对农村穷人无忧无虑、亲近自然的生活的幻想,提供了让人崇尚的范例,但只能是远观。


史忠《雪景山水图》15世纪末至16世纪初


相比之下,其他画作在视觉上让人即刻沉浸在大自然中并感到亲切。在明代书画大家文徵明的《东林避暑图》中,寻求隐居的人类主角只是山林湖泊全景中的一个小点。而在20世纪画家傅抱石的《游山图》中,你必须努力寻找,才能看到那个朝圣者。只花了一点点墨,他的身影像是被吸进了自然能量的奇观中。


有些艺术家确实是游子——僧侣道士和神秘主义者。然而,许多艺术家是城市居民,对于他们和获得他们作品的客户来说,过隐居的生活,不仅仅是穿戴能经风历雨的帽子和背包上路。它需要作出实际安排。例如,有一种长期流行的绘画风格,其中包含自建的乡村隐居地的图像。这些是某些高雅的、远离喧嚣者的避难所,也是其他人的度假胜地。


文徵明《东林避暑图》及题跋 约1515


……


隐居不一定要在农村或闭关。如果你有愿望和手段,你可以通过建造自己的带围墙的迷你伊甸园,将乡村带入城市。文徵明出生在苏州,曾尝试在北京大展宏图,失败后回到家乡。苏州以私家园林闻名,他以其中的拙政园为题材,创作了一系列非凡的建筑画作。拙政园仍在苏州,但已经发生了很大的变化。在文徵明的画中保留了它的某种最初形式。(被大都会画廊环绕的阿斯特庭院,便是基于苏州另一座园林的局部设计的。)


文徵明《拙政园图诗》局部



对我来说,收获有以下几点。最显而易见的就是,“幽居有伴”提醒了我们,中国山水画的传统是多么美丽、丰富,多么需要心灵和眼睛的欣赏。它的形式美是如此精致,主题是如此微妙,以至于它是一种很容易被忽视的艺术,直到你停下脚步,仔细审视,并着迷不已,这是一个重新爱上山水画的机会。


它也说明了大都会博物馆的藏品有多么丰富:每一次展出保证还会有更多惊喜。而且,一些家喻户晓的作品,其历史也得到了重新审视和更新。不朽的手卷《云山隐居图》的作者曾被认为是金陵八家之一、晚年隐居的龚贤,现在学者们正在重新思考它出自何人之手。这些疑问是否让这幅画缺失了几分气势万钧的震撼力?并没有。


昨天与今天之间的共鸣十分引人注目。在新冠疫情的封锁之后,孤独、理想和现实之间的关系似乎比以往更加复杂。在新科技交互与持续疑虑的影响下,人与人的交流也变得如此。在一个保持敏锐环保意识的时代,中国山水画所反映的人间愿景——世界并非由全不相干、用完即弃的物质集合而成,而是一个独立、灵敏的有机体——具有直接的关联性。


一种似乎贯穿于全展所有作品的原则——说是物理学说也好,道家思想也罢——也是如此:唯一不变的是变化本身,从秋到冬,这是一种无情但也让人奇异地感到安心的确定性。


龚贤《山水诗画册页》局部 1688


(原文发表于《纽约时报》,图片来源:大都会艺术博物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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