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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片来自AZ Imaging）
人生中的这件事儿
海东 语
人生中的这件事儿，每个人，都要面对。这件事儿，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数也数不清，躲也躲不过，而且总是在命运的关键时刻出现。
这件事儿就是：考试。
他，和周围的人一样，各种各样的考试，一直发生在他人生各个阶段的重要节点上，而且还贯穿于他整个职业发展的过程中，甚至影响到他人生之路的走向。
他在人生中最早的一次重要考试，考场是在一所五年制教育试验小学的收发室里。
在医大工作的父亲，带着少年的他，走进师大二附小。李校长接待了他们，并当场对他进行了入学考试。
当时考了他三道题：
第一道题，李校长叫他徒手画一个实际直径为10厘米的圆，并标出直径；
第二道题，李校长叫他迅速回答从1连加到10等于多少；
第三道题，李校长把10张扑克牌，正面朝上摊在桌子上，让他先扫一眼，记住每张牌的位置。然后让他转过身去，李校长把其中的3张牌调换了位置，叫他回过身指认出来。
就这样，通过了入学考试的他，比幼儿园上其他小学的那些发小们，少上了一年的小学。
从小学到中学，他在学校里的考试成绩一直都很好，在班级里总是数一数二的。考试对他来讲，基本上属于小菜一碟。
他在人生中最重要的一次考试，应该是文革后恢复的第一次高考了。当时，他已经由知青回城当了一年多的工人。
让他记忆终生的，不是那次高考的成绩，而是在最后一科考试中，他至今不知姓甚名谁、甚至不知道长什么模样的一位贵人：那位贵人，出现在跟随省市领导视察考场的队列中，久久地站在他的身后，无言地指出了他在理化答卷中一道大题中因马虎大意而出现的严重错误。
就这样，他得了一个不错的高分；就这样，他被清华录取了；就这样，他走上了新的人生之路。
从清华毕业后，他被分配到一家设计院，做了十年的技术工作，经考试后晋升为高级工程师。后来他被调到市政府部门，负责行业和工程管理工作，又参加了破格选拔的市局级考试。再后来就全家出国了，在他快到五十岁的时候。
一切重新清零。以前所有的考试，现在对他来说，基本上都属于白考了。
刚来国外的时候，由于在国内的学历得不到认证，加上没有本地工作经验，他一时无法找到专业技术工作，只好先去打工，同时在下工后去夜校补习。
为了获得专业工作的执业牌照，他不得不硬着头皮准备了一大堆相关文件材料，向当地专业协会提出了申请。
他的申请虽然通过了，但协会认为他在中国的学历及学位，需要由专业委员会进行评估，还要再次提出申请，同时要提交在校期间的成绩单，以及所有专业课程的详细描述。
专业委员会对他进行的评估还算顺利，但结论却很不理想：由于大学所学专业与申请执业的专业不符，所以必须要通过以下课程的考试：…… 后面是一长串的考试科目列表，都是他在校时没有学过的课程。他数了数，加上执业必考科目，两只手没够用：一共12门！
就这样，他踏上了漫长的考牌之路。本以为此生已经考试考得差不多了的他，再一次被绑到了考试的战车上。
考试的过程，就是学习的过程。而学习的过程，是要贯穿整个人生的。他是这样想的，也是这样做的。
就这样，一年又一年，花开花落。就这样，一门又一门，考完又考。
他坚持着以每年通过一到两门考试的速度前进着。
这中间，有一门考了两次；这中间，还有一门考了三次；这中间，由于临时去外地工作，停考了一年；这中间，有过几次，他曾经想过放弃；这中间，还有过一次，他甚至感到过绝望；这中间，一次又一次，他咬着牙，坚持着，一定要坚持着，一定要坚持着考到最后一门。
慢慢地，他已经成为专业考场的常客了，连监考的老师都记住他了。
监考的两位老师，一位是中年的女老师，圆圆的大眼睛上戴着一副眼镜，炯炯的目光中透着和蔼的笑容；另一位是年长的男老师，个头不高却身板溜直，花白的头发倔强地张立着。每次当他走进考场时，那位男老师都轻轻地向他挥挥手，打着招呼，意思可能是：你怎么又来了？
在他考到最后一门专业课走进考场时，却没有看到那位年长的男老师，取而代之的是一位中年人。他就问那位戴眼镜的女老师：那位年长的男老师怎么没来？女老师回答：刚刚退休了。
多么漫长的考试之路啊！不仅连监考老师都没能坚持下来，甚至连他已经习惯了的考试方式都没能挺住。
在考到最后一门执业道德的时候，恰好赶上了新冠疫情的爆发，所有线下考试都被取消，被迫改成线上考试，考试形式和内容也由省考改为国考。这样，他原来在线下已经通过的执业法律，算是白考了，不得不转到线上参加统一的执业道德及法律连考。
说起来，他还是挺幸运的。在夜校补习后不久，就有一家很有名的结构设计公司聘用了他。后来他换了几个地方也都是非常好的专业公司，现在工作的这家公司更是一家国际顶流的大型上市公司。
挺好的公司，挺好的领导，挺好的同事，挺好的工作，更重要的是，挺好的年薪，可以养活全家，可以还贷交税，可以过上一份安安稳稳的日子，可以度过一个普普通通的一生，如他所愿，夫复何求？
到了这个时候，一张专业工作的执业牌照，对他来讲，已经没有什么更为重要的意义啦。
但是，他还是坚持要完成它！因为内心中那份信念，因为性格中那份执着，因为命运中那份顽强。
人生中的每件事儿，无论复杂还是简单，无论漫长还是暂短，无论伟大还是平凡，既然你做了，无论枯燥还是精彩，无论顺利还是阻碍，无论成功还是失败，你都要把它做完。
明天，他就要去参加最后的一门考试了，而且是最后的一次机会。都说考场如同战场，对他真的就是一场最后的决战，不是你死我活，就是鱼死网破，或战死沙场，或高奏凯歌。
这次很可能是他人生中最晚的一场重要考试，考场是在他的家里。
尽管身后没有监考的考官，尽管旁边没有同考的考生，他也会像以往所有的考试那样，按时到场，按时答题，按时交卷。
不久之后，他将会接到这次考试结果的通知。预测一下结果，就像一道二选题：
A、没有通过。那么，过去了的十二年，所有的努力都将前功尽弃，所有的辛苦都将付诸东流；
B、通过了。那么，他接着还要提交有关工作经验的材料并接受审核。如果所有审核全部通过了的话，他将会获得那张专业工作的执业牌照，这将标志着他可以真正加入到这个行业的专业工作之中了。
这一切，都发生在他正好达到退休年龄的这一年。
人生中，这件事儿，不是什么大事儿，可也不是件小事儿，对他来讲，却是最长的一件事儿，从最早到最晚的两次重要考试之间，相隔整整58年：
从1连加到10，再加上那3张扑克牌。
Nov. 07, 2021 @Toront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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