诺贝尔文学奖获奖作品-长篇小说《大地》第十五章(原著 赛珍珠 - 新译 安大略)

文摘   文化   2024-05-10 23:11   加拿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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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在这之前,过去了的那些天里,王龙就觉得他好像从未离开过自己的土地,的确,是他的心,从没有离开过那片土地。

他花三块金子,从南方买了些优质粮种----颗粒饱满的小麦、稻子和玉米,还毫不心疼地花钱买了些他以前从未种过的菜籽:准备种在地里的芹菜,种在池塘里的莲藕,和猪肉烧在一起制作大餐的大红萝卜,还有一些又小又红的菜豆。

就在他还没到家之前,他便花了五块金子,从一个正在耕田的农民手里买了一头耕牛。

他看见那个农民正在耕地,便停了下来,尽管老人孩子和他女人都归心似箭,也都跟着他停下脚步,他们望着那头耕牛。王龙被那头粗壮的牛脖子撞了一下,立刻看出来了那头牛拉着牛轭的肩膀,是多么得坚韧有力,于是他喊着:

“这头牛也不值几个钱!你打算多少钱能卖了它?你看我们连头牲口都没有,走起路来很困难,你说多少钱我就多少钱买了它。”

那个农民回应着:

“我宁可卖老婆也不卖这头牛,它才三岁口,正是最能干活的时候。”他继续耕着地,并没有因为王龙而把活停下。

此时王龙好像觉得,在这世界上所有的牛当中,他非要买这头牛不可。他对阿兰和老父亲说:

“这头牛怎么样?”

老父亲看了看说:“看上去这是一头阉得不错的牛。”

接着阿兰说道:“这头牛比他说的要大一岁。”

而王龙什么也没有回答,因为他的心思都集中在了这头牛身上。他看中了他耕地时强健的耐力,看中了它那光滑的黄毛和黑亮的眼睛。有了这头牛,他可以犁地耕种,有了这头牛,他可以碾米磨面。于是他走到那个农民的跟前说:

“我多给你一点钱,你可以再买一头牛,但这头牛我要买下来。”

经过反复的讨价还价,最后终于说定了价钱,农民答应了以高出当地一半的价钱卖掉它。而王龙看着这头牛的时候,突然觉得金子变得什么都不是了,他把金子递到那个农民的手里,看着那个农把牛从轭上卸下来。他握着穿过牛鼻子的缰绳把牛牵走了,内心里燃烧着得到此牛的激动。

等他们回到了家,发现门板已经被拆走了,屋顶的茅草也不见了,屋里留下的锄头和耙子都没了,唯一剩下的只是几根光秃秃的木椽子和山墙,甚至山墙也由于迟冬的雪和早春的雨,而遭受到了损坏。

然而,在一开始的惊愕过去之后,王龙觉得这一切都算不了什么。他到城里去买了一副新的硬木好犁,两把耙子和两把锄头,还买了一些铺盖屋顶用的席子,因为盖屋顶的茅草,要等到自己新的收成下来之后才能有。

之后到了晚上,王龙站在家门口望着对面的土地,他自己的土地,经过一冬天的严寒冰冻,现在松软舒散而生机勃勃地躺在那里,正好适合播种。

正值春暖花开的季节,浅浅的池塘里青蛙昏昏欲睡地呱呱叫着。屋角的竹子在柔和的晚风中轻轻地摇曳着,透过暮色,他可以朦朦胧胧地看到近处田边的树木纤影。桃树上粉红色的花蕾含苞欲放,柳树上嫩绿色的叶子枝头舒展。一层淡淡的薄雾从静静地等待耕种的土地上冉冉升起,宛如银色的月光,在树木之间缭绕如烟,久久不散。

在最初的好长一段时间里,王龙好像不想见任何人,只想独自一个人呆在自己的土地上。他也不到村里的别人家去,当那些忍饥挨饿熬过严冬的人们来见他时,他对他们充满了怒气。

“你们当中是谁拆走了我的门?是谁拿走了我的耙子和锄头?是谁把我房顶当柴禾烧了?”他对着他们就这样吼叫着。

他们都摇摇头,显得很真诚。有个人说:“那是你叔叔偷的,”,另一个人说:“不能那么说,在这种饥荒和战争的混蛋年头,到处都是土匪强盗,怎么能说那谁谁谁偷东西呢?饥饿把人人都变成了小偷。”

这时候,姓程的邻居步履蹒跚地从家里走出来看王龙,他说:

“整个冬天有一帮土匪一直住在你家里,是他们把村里人和城里人都给抢了。据说你叔叔比一般老实人更了解这帮土匪。不过,谁知道这年头里什么是真的?我可不敢说谁好谁不好。”

这个姓程的邻居瘦得皮包骨,整个人简直就像个影子,虽然还没到四十五岁,但头发都已经稀稀落落,而且都花白了。王龙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然后带着同情的口气突然问道:

“看上去现在你们过得比我们也好不了哪去。那你们都吃些什么呀?”

老程叹了口气低声说道:

“我们能吃什么?我们像狗一样吃过街上的垃圾,我们在城里要过饭,还吃过死狗。我女人没饿死之前,有一次她做过一种肉汤,我都不敢问那是什么肉,我只知道她没胆杀生,要是我们吃到了肉,那一定也是她从什么地方弄来的。后来她饿死了,她太虚弱了,不如我有点力气还坚持着。她死了以后,我把女儿给了一个当兵的,因为我总不能看着她也饿死呀。”

他哽咽得说不出话来,沉默了一会儿,他又接着说:“要是我有一点种子,我会再种点什么,可我连一粒种子都没有啊。”

“到这儿来!”王龙粗声粗气地叫着他,然后拉着他的手把他拽进自己家里。王龙叫老程把他那破旧外衣的前襟拽起来,往里面倒了一些自己从南方带回来的种子。王龙给了老程一点麦种、稻种和菜种,并对老程说:

“明天我就用我那头好牛来给你耕地。”

老程忍不住放声大哭起来,王龙也擦了擦自己的眼角,好像很生气地喊道:“你觉得我能忘了你给过我的那几把豆子吗?”但老程却答不出话来,他哭着走了,一路上还不停地哭泣着。

王龙发现自己的叔叔已经不在村里住了,这让他挺高兴的,谁也不知道他搬到什么地方去了。有人说他搬到城里去了,也有人说他和老婆孩子搬到一个很远的地方去了。反正他在村里的家中是一个人都没有了。

听说他把自己的女儿都给卖了,王龙听了非常气愤,那个长得最好看的大女儿,被他卖了个能卖到的最高价,甚至脸上有些麻子的那个最小的女儿,也被他卖给了一个赶赴战场路过此地的一个大兵,才卖了几个铜板呀。

王龙开始结结实实地扎在了自己的土地上,他甚至都不想花点时间回家吃饭睡觉。他宁愿把烙饼卷大葱带到地里,站在那里边吃边筹划着:“在这里,我要种上黑眼豆,在这里,我得做稻秧的苗床。”如果白天的活干得实在太累了,那他就躺在垄沟里,让自己的土地温暖地贴在他的肌肤上,暖洋洋地睡上一小会儿。

阿兰在家里也没闲着。她靠自己的双手把席子牢牢地固定在屋顶的椽子上;从地里挖来土,用水和成泥,修补房子的墙壁;她又重新垒了一个锅灶,还把雨水在地上冲出坑坑洼洼的地方都给填平了。

之后的一天,她和王龙一起去城里,买了床、一张桌子和六个凳子、一口大铁锅,然后为了消遣,还买了一把描着一朵黑花的红泥茶壶,和配套的六个茶碗。最后他们来到香烛店,买了一张准备挂在堂屋桌子上方的财神爷像,又买了两个锡制烛台和一个锡制香炉,还买了两根敬拜财神爷的红蜡烛,用牛油做的红蜡烛又粗又长,中间穿了一根细长的芦苇杆做灯芯。

买了这些东西,王龙想到了土地庙里的那两尊小神,在回家的路上,他走过去往里看了看。两尊神像看上去挺可怜的,脸上的五官已经被雨水冲刷掉了,身体的泥胎裸露着,破烂的纸袍碎片贴在上面。在这种可怕的年头里,没有谁会来供奉他们,王龙冷蔑地看着神像,然后像训斥一个受罚的孩子似地大声说道:

“若神灵作恶于人,便是如此报应。”

现在,王龙的家里又恢复了原样,银白的烛台闪闪发亮,上面点燃着蜡烛发出红光,茶壶和瓷碗摆放在桌子上,床又放回了原处,上面铺上了被褥,房子里墙上的洞已经用新墙纸糊上了,新的门板也安装到了木门框上。

然而,王龙却对此时的幸福担忧起来。阿兰又怀孕了;他的孩子们像深棕色的小狗似的在门口玩耍;老父亲靠着南墙根坐着打盹,睡梦中不时微笑着;田里的稻秧长得碧绿如玉,豆子也破土拱出了嫩绿的新芽。

他还剩下一点的金子,要是省吃俭用一些的话,足可以供给他们直到收获季节。望着头顶上的蓝天和飘过的白云,王龙觉得自己耕种的土地好像连着自己的身家性命,他期待着风调雨顺,于是不大情愿地低声说道:

“我还得去小庙拜拜土地爷,烧几柱高香,毕竟还是他们在主宰着这片土地。”


2023年11月 @Toronto


《大地》第十五章 视频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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