诺贝尔文学奖获奖作品-长篇小说《大地》第十七章(原著 赛珍珠 - 新译 安大略)

文摘   文化   2024-05-25 03:31   加拿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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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现在,王龙有了更多的地,自己一个人加上一头牛已经耕种不过来了,收获了更多的粮食也没有地方放了,于是他就在老宅子旁边又盖了一间房子,又买了一头驴,并对邻居老程说:

“把你那小块地卖给我吧,也别住在你那个孤单单的房子里了,到我家来,帮我一起种地吧。”老程同意了这么做,而且还挺高兴的。

这年风调雨顺,稻秧长得很好,收割完小麦之后,他俩就在水田里插种了稻秧,今年王龙比往年种了更多的水稻,因为富足的雨水使得往年的旱田在今年也适合于种水稻。接着,很快就到了收获的季节,要收割的稻子太多了,光是他和老程两个人都忙不过来。于是,王龙在村里又雇了两个人来帮他收稻子。

在从黄家买来的那块地里干活的时候,王龙又想起了那个衰败了的大户人家里那些游手好闲的少爷们。

因此,每天早晨他都严厉地叫着两个儿子和自己一起下地,让他们干一些力所能及的活儿,比如牵牛啦、牵驴啦什么的,就算他们干不了什么大活,至少也要让他们知道在烈日底下身上晒得有多热,在垄沟里面来来回回干得有多累。

但是他不再让阿兰下地干活了,因为他不再是个穷人了,可以随时随意雇个帮工,而且他也看到了这年地里获得了前所未有的好收成。他不得不又再盖了一间房来放收获的粮食,否则他家里连迈脚的地方都没有了。

另外,他又买了三头猪和一群鸡,用收获时散落的粮食来喂养它们。

阿兰则在家里做活,她给每个人都做了新衣服新鞋子,为每个床上都做了絮着新棉花的花布被褥,这些全都做完了之后,他们家有了比过去任何时候都要多的穿的用的和铺的盖的。然后,她自己躺到床上,又快要生孩子了,她这次依然不要任何人待在自己身边,尽管她可以雇个自己看得上的帮手,但她还是情愿自己一个人生。

这次她生的时间很长,晚上王龙回到家里的时候,他看见老父亲站在门口笑着对他说:

“这回是对双胞胎!”

王龙走进里屋,阿兰和两个新生的婴儿躺在床上,一个男孩一个女孩,就像两个米粒长得一模一样。他为此而高兴得放声大笑起来,然后猛然想起一件有意思的事,他说:

“原来你要在怀里揣着两颗珍珠,就是为了这个呀!”

他对自己想起说的这件事又笑了起来。阿兰看着他这么高兴,也慢慢地露出了带着痛楚的微笑。

这个时候,王龙再没有什么犯愁的事情了,唯一的一件心事,就是他的大女儿既不会说话,也不会做她那么大年龄该做的事情,当看到父亲的目光时,她仍然只会像婴儿那样微微地笑着。不知道是因为生她那年饿的,还是别的什么原因,一个月一个月地过去了,王龙期待着她能说出一句话,哪怕只会叫他,就算像有的小孩叫他“大大”那样也行。可他一直听不到,唯一能看到的,只是她脸上甜蜜而空洞的微笑,于是每当他端详着她的时候,总是喃喃地说着:

“傻丫头----我可怜的傻丫头----”

而在他内心里,却对自己喊着:“要是我把这可怜的小家伙卖了,他们发现她是这个样子,肯定会把她弄死的!”

仿佛是为了对孩子做些补偿,他待她特别好,有时候会把她带到地里。她就默默地跟着他,当他说话和看她的时候便朝他微笑着。

王龙这一代和他父亲他爷爷那一代,全都靠种地为生,在他们生活的这一带地方,每隔五年左右就会有一次荒年,要是老天爷开眼的话,也有隔七八年甚至十年左右一次荒年的时候。这都是因为老天爷要么下雨太多了,要么根本不下雨,或者由于远方的雨水太大和山里的冬雪融化令北面的河水泛滥,冲毁几百年来由人工建造的防洪堤坝淹没了田地。

在这样一片土地上,人们一次又一次背井离乡,再一次又一次回归故里。而王龙现在决定积累自己的家产,他要把家底攒得厚厚的,再遇到荒年的时候,他就可以不再离开自己的土地了,而靠着好年景的收成一直坚持生活到下一个丰年。

他决心这么去做,老天爷也在成全他,这连续七年,每年的收成在吃用后都有富余。每年他都雇用更多的人手帮他种地干活,一直雇到了六个帮工。

他还在老宅后面新建了一处房子,大院子里面有一间正房,靠着正房的东西两侧是小一点的厢房。新建的房子,房顶上都盖了瓦,而山墙仍然是用地里的泥土打的土坯垒的,他只是把墙面抹了白灰,看上去白白净净的。他们全家人搬进了新房,而他的雇工们和领工老程则住在前面的旧房里。

到这个时候,王龙已经全面地考验过了老程,发现他这个人非常诚实可靠,于是他就让老程来管理他的雇工和土地,给他比较优厚的工钱----管吃管住之外每月给两块银元。但是,尽管王龙劝他要多吃、吃好的,可他仍然不长肉,还是那么又瘦又小,那么严肃认真。

不过,他非常喜欢干活,默不作声地从早干到晚,从不讲话,如果有什么事非说不可,他的声音也很低,当然他最喜欢的还是什么事都没有,这样他就用不着说话了。整个白天他都是一个时辰接一个时辰地耪地,一早一晚他都是挑水担肥浇到地里倒进菜畦。

但王龙仍然清楚,如果哪个雇工每天在枣树底下睡得时间太长,或者在吃饭时豆腐吃得太多,或者在收庄稼时叫他老婆孩子偷拿几把粮食,那么到了年底大家聚餐时,老程就会悄悄地对王龙说:

“这个人和那个人,明年就不要再雇了。”

这两个人之间一把豆子和一点种子的交情,似乎让他们结成了兄弟之谊,只是王龙虽然年轻却坐了大哥的位置,而老程也从来没有忘记,自己是受雇于人,并住在人家的屋子里。

到了第五年年尾的时候,王龙自己就很少在地里干活了,随着他的土地不断增多,他得把全部时间都要花在对自己农产品的销售上和对自己雇工的指导上。他没上过学,不识字,不知道用骆驼毛笔和墨汁写在纸上的是些什么意思,感到非常别扭。

另外,他也觉得这是件很令人羞耻的事,每当在一家粮店里买卖粮食的时候,要签个多少小麦多少稻米的买卖合同,他就必须谦恭地对城里那些高傲的商人说:

“先生,请给我念一下好吗?我自己太笨了。”

让他觉得更为羞耻的是,在他必须要在合同上签字时,另一个人----甚至一个低贱的小伙计----也会轻蔑地扬起眉毛,用毛笔蘸着墨汁,匆匆写下王龙这两个字。而最令人羞耻的是,那个替他签名的人居然在开他的玩笑:

“是龙凤的龙,还是聋子的聋?或是别的什么Long?”

而王龙不得不谦恭地回答道:

“你怎么写都行,我实在是太笨了,连自己的名字都不知道怎么写。”

就在秋后的一天,他又听到了粮店里几个小伙计发出来一阵阵嘲笑声,这几个人比他儿子大不了多少,中午闲着没事正聊着粮店里发生过的一些事情。他听到之后心里非常气愤,在穿过自己的田地回家的路上,对自己说着:

“哼,城里的那些傻瓜,谁都没有一寸土地,可他们每个人都能像鹅叫似的咯咯地笑我,这就是因为我不识字的缘故。”

接着等他慢慢地消了气,心里说道:“我不会念,也不会写,确实让我有些丢人现眼。我不能让大儿子再下地干活了,他应该进城里的学校去念书。以后我再到粮市上去,他会替我念替我写,再也不会有人这么嘲笑我这个庄稼人了。”

他觉得这个想法不错,于是当天就把大儿子叫了过来,大儿子现在已经十二岁了,长得直直的、高高的个子,宽脸庞加上手大脚大,都很像母亲,但眼睛长得像父亲,机灵而敏锐。当儿子站在他面前时,他说道:

“从今天起不要再下地了,因为我需要家里有个识文断字的人,能念合同,替我签字,这样我在城里就不会丢人了。”

孩子激动得满脸发红,眼睛也闪出光来。

“爹,”他说,“这两年来我一直盼望着能去上学,可我不敢问你呀。”

这时候,二儿子听说此事也走了进来,一边哭一边抱怨着。他经常这么做,他刚会说话就是个爱说爱吵的孩子,而且动不动就哭闹起来,总是抱怨他的那份比别人的少。而现在他又啜泣着对他父亲抱怨着:

“好哇,我也不去地里干活了。我哥可以舒舒服服地坐着念书,我和他一样都是你的儿子,我却要在地里和雇工同样干活,这太不公平了!”

王龙受不了他的吵闹,而且以前他一大声哭闹着要什么东西时王龙总会满足他,所以王龙赶紧说:

“好了,好了,你们俩都去,万一老天要是带走了谁,那还有另一个有知识的帮我做生意。”

然后,他让孩子他娘到城里买布给他们俩做长衫,而他自己则亲自到文具店买了纸和笔墨,虽然他对文具之类的东西一点都不懂,而且也不好意思说自己不懂,但他还是对店家拿给他的东西挑三拣四的。

最后,终于一切都准备好了,便安排把两个男孩子送进城门附近的一家私塾,私塾是个老先生办的,以前曾经多次参加科举考试都没有中榜。之后他就在自己家的堂屋里摆放了几张桌椅,就教起孩子们来了,只是逢年过节收点红包当作学费,他教孩子们读四书五经,要是孩子们有的偷懒,或者背不出他们从早到晚一天内所学的东西,他就把自己那把大扇子折起来敲打他们。

只有在春夏暖和的日子里,学生们才有松弛的机会,因为在那个时节里,老先生吃过午饭都要打盹睡一会儿,昏暗的小屋里会响起他熟睡的鼾声。

一到那个时候,孩子们就会交头接耳,玩耍嬉闹,画些调皮的图画互相传看着,还偷偷笑着看一只苍蝇在老先生张开的下巴周围嗡嗡飞舞着,甚至还彼此打赌看看苍蝇会不会飞进老爷子的嘴里。

但是,当老先生突然睁开眼睛时----谁知道他什么时候就像没睡着似的一下子就把眼睛睁开了----孩子们还懵懵懂懂的什么都没有察觉呢,这时候,老先生就会拎着他那把折起来的大扇子,敲敲这个孩子的脑壳,敲敲那个孩子的脑壳。听到他那把大扇子的敲打声和孩子们的喊叫声,街坊邻居们都说:

“这毕竟还是个值得尊敬的老先生啊。”而这恰恰就是王龙为什么要选择这所学校让儿子们来学习的原因。

第一天带着儿子们去学校时,他走在儿子们的前面,因为他觉得当爹的和儿子们并排走不合适。他用一块蓝色方巾包了满满一包的新鲜鸡蛋,到了学校后把这包鸡蛋送给了那位年迈的老先生。

这位老先生戴着一副大铜眼镜,穿着一件又长又肥的黑布长衫,手里拎着连冬天都拿着的那把大扇子,这一切都让王龙肃然起敬,在老先生面前鞠了一个躬,并说道:

“先生,这是我两个不懂事的孩子。这两个榆木脑袋瓜子,不打是不开窍的。所以,你要是想让我高兴,就狠狠地敲打他们,逼他们学习。”

两个男孩并排站在那里,他们俩望着凳子上坐着的其他孩子,那些孩子也目不转睛地望着他们。然而,留下两个孩子后,自己一个人回家的时候,王龙的内心里感到自豪极了,在他看来,在那学校满屋子里的所有孩子中间,没有谁能比得上自己的两个孩子那么高大的体魄,也没有谁的脸上具有那么黑灿的光彩。

当他走过城门碰到一个同村的邻居时,他就这样回答了那人的询问:

“今天我是从我儿子的学校回来。”令那人吃惊的是,他回话的时候似乎那么漫不经心。“现在我不需要他们俩到地里干活了,他们可以学到一肚子的学问。”

可那人走远了之后,他对自己说道:

“要是大儿子在学习中出类拔萃的话,我一点都不会觉得奇怪!”

从那时起,两个男孩子不再叫“大小子”和“二小子”了,而是由老先生给他们起了学名。这位老先生询问了他父亲的职业后,给两个儿子起了名字:大的叫农安,二的叫农文,每个名字中第一个字的意思都表示为,财富来自土地。


2023年11月 @Toronto


《大地》第十七章 视频版
https://www.youtube.com/watch?v=en5KuDx1Qs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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