诺贝尔文学奖获奖作品-长篇小说《大地》第四章（原著 赛珍珠 - 新译 安大略）
文摘
文化
2024-02-23 23:53
加拿大
第四章
生孩子后的第二天，这女人就起来了，像平常一样，为他们做饭，只是不再和王龙一起去地里收割庄稼了。这样，他一个人一直干到过了晌午，然后，他换上那件蓝色长衫进了城。他来到集市上买了五十个鸡蛋，鸡蛋虽然不是新下的，可还是挺好的，一个鸡蛋要一个铜板，他还买了用来煮水为染红鸡蛋的红纸。接着，他挎着放鸡蛋的篮子去了糖果店，在那儿买了一斤多的红糖，他看着卖糖的用牛皮纸小心翼翼地把红糖包好，又在包糖的草绳下面塞了一个小红包。卖糖的一边包一边微笑着说：“噢，真是好运气啊。”那人随意地回答道，他的目光转落到刚进来的一位衣着光鲜的顾客身上。那人这样的话对别人说过多少次了，甚至天天都对人这样说，可王龙觉得这是专门对他说的。他对那人的好意感到很高兴，因此从店里临走时一再鞠躬答谢。当他走回到烈日下满是尘土的街上时，竟然觉得没有谁能像他这样交上了好运。一想到这一点，他先是挺高兴的，而后却有了一阵恐惧的感觉，人这一辈子太走运是不行的。无论天上，还是地下，到处都是邪恶的精灵，它们不会让凡人的幸福持续下去的，尤其是像他这样的穷人。他急忙拐进了蜡烛店，那里也卖香，他在店里买了四柱香，家里每人一柱，然后带着这四柱香赶到了小土地庙，把香插在他和老婆上次烧过香的香灰里点上。他看着四柱香燃亮着，然后才朝家走回去，心里感到宽慰了许多。这两个小小的保护神，稳稳地安坐在小屋顶下面----他们拥有多么强大的力量啊！这以后，人们几乎还不大知道生孩子的事，那女人就又回到地里和他一起干活了。庄稼收割完了，他们在家门口的场院里打谷脱粒。他和女人一起用连枷把谷粒打出来。打下谷粒后他们就开始扬场，用大簸箕把谷物扬上空中的风里，饱实的谷粒就直接掉落下来，而谷秕子和其它杂物则随风飘落到较远的地方。接下来，地里又该播种冬小麦了，当他把牛牵出去套上犁耙耕地的时候，这女人便拿着锄头跟在后面，打碎从犁沟里翻出来的土坷垃。她现在整天都在干活，孩子就躺在铺在地边上的一条又旧又破的被子上睡觉。孩子哭了的时候，那女人就停下来，侧躺在地上解开怀给孩子喂奶。烈日暴晒着母子二人，晚秋的太阳一点不逊于夏日的炎热，直到冬天寒冷的到来才把热气消散。女人和孩子都晒成了和土地一样的褐色，他们俩坐在那里就像是两个泥塑人。女人的头发上，孩子柔软的黑脑袋瓜上，都沾满了田地里的尘土。但是，从这女人褐色的大乳房里为孩子而涌出的奶水，却是雪白雪白的，当孩子吸吮一个奶头时，另一个也像泉水一样喷涌出奶水，而她则任由它那样流淌着。虽然孩子很贪吃，可她的奶水还是吃不完，她真的可以生养很多的孩子。她知道自己的奶水很充足，流出来也不大在意。奶水好像总是越吃越多。有时候为了不把衣服弄脏，她撩起上衣托着乳房让奶水流到地上，奶水渗入到泥土里，形成了一小块柔软而丰润的黑土块。孩子长得很胖，性情也好，他吃的是母亲喂养他的永不枯竭的生命奶汁。往年从未有过如此好的收成，收获的丰收把这个只有三间屋子的小房子到处都堆得满满的。茅草屋顶的椽子上挂满了一串又一串的干葱和大蒜，在中间的堂屋、老父亲的屋里和他们自己的屋里，四周都安放了用苇席围成的粮囤，里面装满了小麦和稻谷。这些粮食中的大部分都要卖出去的，但王龙过日子很仔细，他不像村里其他人那样，随便花钱去赌博，或是买一些对他们来讲过于奢侈的吃喝，所以他不必像他们那样在卖不出好价钱的收获季节里就把粮食卖掉。相反，他把粮食囤放起来，等到下雪或是新年的时候再卖，那时候的城里人会出高价买粮的。他的叔父，经常是等不到庄稼全都熟透了就不得不卖掉。有时候为了能赚到一点现钱，他甚至会站在地里就把粮食给卖了，省得他还要费劲费力地去收割、脱粒和扬场。另外，他的婶母也是个败家的娘们，又胖又懒，经常闹着要这要那地买好吃的，还要穿从城里买来的新鞋。而王龙的女人却给全家人做鞋子穿，做王龙的，做老父亲的，做她自己的和做孩子的。要是她也想买鞋穿，他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在他叔父那间破旧得快要倒的房子里，房椽上从来就没有挂过什么东西。而他自己家里的房椽上，甚至还挂着一条猪腿肉，这是在姓程的邻居杀猪时他从那儿买来的。邻居的那头猪好像是得了什么病，就在掉膘前把它给杀了。那是一条很大的猪腿，阿兰抹盐把它腌透，挂起来风干。另外，他们还杀了两只自己养的鸡，取出内脏，在肚子里赛上盐，带着毛也挂起来风干。就这样，当冬天凛冽刺骨的寒风从东北方的荒漠吹来的时候，他们坐在温暖的家里，周围是一片富裕的景象。孩子很快就差不多能自己坐着了。孩子满月的那天，他们庆祝过，做了长寿面，王龙还把参加过他婚宴的那些人又都请来了，给了每人十个煮熟并染红的红鸡蛋，还给了村里所有前来祝贺的乡亲们每人两个红鸡蛋。大家都很羡慕他生了个大儿子，一个圆脸蛋儿的大胖小子，高高的颧骨长得像他妈。现在冬天来了，孩子再不用坐在地边上了，而是坐在屋里在地上铺着的被子上，他们把朝南的大门打开，让太阳照进来，而北风被房子的厚土墙挡住了，根本就吹不到孩子。门前枣树上的树叶，田间柳树和桃树的树叶，很快就被北风吹落了。只有房子东边稀疏的竹丛上的竹叶还留存着，任凭狂风扭动着竹子，竹叶也没有脱落。在刮着的这种干燥的风中，播在地里的麦种是不可能发芽的，王龙焦急不安地等着下雨。而后，风渐渐地停了，空气清新而温暖，在平静却阴暗的一天，忽然间就下起雨来。他们一家坐在屋里，心满意足地看着雨水直泻下来，落到场院周围的地里，并从门顶的屋檐上滴滴流下。小孩子感到十分惊奇，雨滴落下来的时候，他伸出小手去接那些银白色的雨丝，孩子笑了，他们也跟着孩子一起笑了，老父亲坐在孩子身边的地上说：“周围十里八村的也没有个别的孩子像这个样子的。我哥哥的那几个小家伙在会走路之前，是啥也看不见。” 地里的麦子发芽了，在湿润的褐色土地上冒出了一片鲜嫩的新绿。在这样的日子里大家总是互相串门，因为每个农民都觉得只有老天爷下了雨，他们的庄稼就能得到灌溉，他们就不必肩上担着扁担一趟一趟地挑水，来来回回地几乎要把腰给累弯了。他们上午聚在老张家或老李家，在这家或那家喝着茶，然后又光着脚打着油纸伞，穿行在田间小路上，挨家挨户地走来串去。而勤俭持家的女人们则待在家里，做鞋子或是缝补衣服，还要想着为过春节的年夜饭做些准备。他们这个村子的房子很分散，在他们家附近的六、七户人家当中，他们家算是最温暖而富足的了，王龙觉得如果和别人家走得太近，别人恐怕会向他借钱借东西。新年就要到了，谁会有那么多的钱去买到他想要买的新衣服和年货呢？他待在家里，女人缝补衣服时，他把竹耙拿出来修理一下，有绳子断了的地方，他就用自己种的麻编的麻绳穿连好，有耙齿坏了的地方，他就灵巧地用一片新竹子插进去修好。他在修理农具，他老婆阿兰在修理家里用的那些东西。如果一个陶罐漏了，她不像别的女人那样，把它给扔一边，嚷着要买个新的。与之相反，她把常土和粘土和成泥，把裂缝补上，用火慢慢地去烧，结果罐子就变成像新的一样好用了。就这样，他们待在自己的家里，为彼此之间的默契与赞赏而高兴，虽然他们之间的话不多，只是说一些零零散散的家常话，就像这些：“你把要种的大南瓜籽都留好了吗？”或是“我们把麦秸卖掉一些，厨房里可以烧豆秸。”或者，王龙偶尔也许会说“这面条做得不错”，而阿兰则会淡定地回答说“这都是今年我们地里收的麦子好”。在这个好年景里，王龙从他们的好收成中得到了超出他们需要的许多银元，手头这么多的钱，他不敢把这些钱都带在腰里，而且除了他女人之外，他也不敢告诉别的人他有多少钱。他们商量着要把这些银元放在什么地方，最后还是他女人巧妙地在他们屋里的床后面内墙上掏了一个小洞，王龙把那些银元塞进这个墙洞里，然后她用一团泥把洞给抹好，从外表上什么都看不出来。但是，这对王龙和阿兰来说，两个人都有了一种暗藏了一笔财富并为此守口如瓶的感觉。自打王龙深知自己有了余富的钱财，走在乡亲们中间觉得分外自在，做什么事都感到很顺心。https://www.youtube.com/watch?v=XXLr5egULfg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