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伯安《雪域高原》
二李将军山水中人物楼台仍居主体，所以他们不能称为真正的山水画家。
案：此说亦有相当根据。唐宋山水画家多兼工人物。王维、董源同时也是人物画家。董源人物画且极精工，见于古记载。明人常以人物画家看待李思训，如沈德符定一幅古人物画为李思训《杨妃华清赐浴图》，见《野获编》（此鉴定自不可信。沈氏只是随意指定，逢场作戏。李思训死于开元六年，杨妃入宫在开元廿八年以后）。《窑器说》载：徐应秋指宣德瓷画《轻罗小扇扑流萤》说：“其人物毫发具备，俨然一幅李思训画。”又李思训作《明皇幸蜀图》（此图自非李氏手迹），见于宋人记载，画中亦多人物，故藏者不敢进御。又李思训画嘉陵江山水，“累月始就”（此事亦传闻之讹，可能为李昭道事），想其中当多人物等点缀物。此外，前人记二李画及李派画中多人物楼台等者尚不少。二李一派之着色山水，不能作为封建时代之山水画主流看，自无甚问题（封建时代正式山水画不重人物故事）。
黄宾虹作品（北京画院藏）
又案：王维山水画亦未必完全不以人物为主体，王维本兼工人物画。据记载：王维山水有与宗炳、王微之“山水”相接近处，而宗炳、王微之所谓“山水”，即以人物为主体者。所谓“山水画始祖”的顾恺之的“山水”亦只是人物画的配景。自顾恺之至唐代，恐山水画始终未完全脱离人物画配景之地位。山水画正式脱离人物配景之地位，疑自荆浩始，至其弟子关同，即专长山水，甚至不能作人物，需要别人代笔了。
髡残作品
中国山水画能写“行景”是“以大观小”，疑从地图变化而来。
案：中国最早山水画如《五岳真形图》、《地形图》（据云均系汉画）、《两京图》、《黄河流势图》（据云均系魏画）、《九州名山图》（晋戴勃作）等，似乎都是地图式的画。敦煌壁画中山水，亦有近似地图者：则中国山水画从地图变化而来之说，亦有一定根据。宗炳《画山水叙》说：“去之稍阔，则其见弥小”；“竖划三寸，当千仞之高；横墨数尺，体百里之迥”；“如是则嵩华之秀，玄牡之灵，皆可得之于一图矣”，这就是所谓“咫尺千里”，也就是所谓“以大观小”，“能写行景”。在中国山水画创立之始，这种“行景”的布景法已经树立了。
六朝唐宋的画有画染天地头，近西洋画的。
髡残作品
案：顾恺之《画云台山记》说：“山有面则背向有影”，“天及水色画用空青竞素上下，以映日西去”，“下为磵，物景皆倒作”。荆浩《画说》云：“烘天青，泼地绿。”米芾《画史》记唐画有以银布地作月色者。这些都可证明古画染晕天地和水，且有画光影的，这类画法可能与西域画法有些关系。我曾见古画大屏幅若干帧，天地头都着重色，全幅几乎没有不着重色的地方，如旧屏风绣画，可惜忘了作者和画名题材。
陈树人《乱滩》
二李将军画还可仿佛想象，王维、张璪、项容、王墨以至荆浩、关同、李成、郭忠恕等的画，究竟怎样，我们几乎一无所知。郭熙以前的山水家，只有范宽比较可以窥见规模，《董册》中范宽一页，大概是近真的。
胡佩衡作品
案：二李将军的画，由于宋的二赵，明的仇英等的临仿，流传下来，其法一味工细，变化较少，所以古法得以大体保存，我们还能想象。传世二李一派的画虽少真迹，但尚能代表李派的画法。王维一系士夫的画，屡经变革，往往师弟之间即有很大的不同，再加上这派画越来越被尊重，因尊重而依托，数传之后，真相即迷离不可追索。我们只能从古文献上探求这些人画法的大概。大致从张璪、王维到王墨、项容是一个墨法的发展，水晕墨章亦即“渲淡法”，到唐、五代间，已有一定成就。荆浩是第一个集这派大成的人，兼重笔墨，所谓“吴道子有笔而无墨，项容有墨而无笔，吾当采二子之长，成一家之体”。他善画云中的山顶，“四面峻厚”。“峻厚”的作风必待笔墨之支持。传世荆浩《匡庐图》，有接近李唐的画格处，李唐虽用斧劈皴，但看唐寅仿李唐的画，常用正锋折带式皴，其法可能出自关同（敦煌壁画中已有正锋折带皴式的石纹）。荆、关的画大概是使用小斧劈兼正锋折带皴的。这种皴法本来最近西北一带雄伟的山势。皴法可能即起于荆浩，故宫旧藏所谓《董玄宰仿宋元名家山水册》（实为王时敏临摹的古画集）所谓“巨然”一幅，近于李、郭画法，不类流传的巨然画格，其鉴定似有根据。李、郭画法本出荆、关，而巨然为五代、北宋间人，除学他本师董源外，很可能也效法北方的荆、关。清末刻本《芥子园画传》中有一幅仿洪谷子的画，颇似巨然此图，然则巨然此图可能是学荆浩的。明清人少仿荆浩的画，石谷常仿关同，观其所拟，亦多折带兼斧劈皴，山岭重叠迭，树木工细，峰头作密林，近似范宽。倪云林曾夸称自己仿荆、关的画：“非王蒙辈所能梦见。”倪氏多作折带皴，可证荆、关亦用折带。《芥子园画传》说：关同与云林同用折带皴，但说云林用侧笔，关用正锋。折带皴层层累积，形如叠糕，故又称“叠糕皴”。斧劈兼折带易见老硬，且容易见枯，故世传荆、关用枯笔。记载上说关同的画：“石体坚凝，杂木丰茂”；“上突巍峰，下瞰穷谷”；可以想见其作风的一斑。荆、关所画为西北山水，李成学荆、关，其画北宋末已少真本，米元章至欲作“无李论”。从原始文献考察：大概李成画用笔比较清秀，近于王维，用墨润淡，间用浓墨，精微雅远，布景多平远，其钩勒皴法，盖近荆、关而稍简，所作当多山东滨海烟雾之景，亦有北方山水雄伟气象。记载上说李成的画：“气象萧疏，烟林清旷，毫锋颖脱，墨法精微。”范宽学李成而加以变化，接近荆、关，其画法以“老硬”为特征。用笔刚劲，用墨浓厚，布景多高远，其皴法据《董册》（《董玄宰仿宋元名家山水册》简称）摹本观察，实多长直笔斧劈，间有“雨点”之法。据另本及王石谷仿本观察，则名田雨占皴。雨点皴实是小斧劈的变形。范宽皴法甚繁，正与李成相反，其所作盖多关陕大陆晴燥风景，最具北方山水雄伟气势。记载上说范宽的画：“峰峦浑厚，势壮雄强。”又古文献载李成的画：“近视如千里之远”，范宽的画“远望不离坐外”，二人的画是“一文一武”：可说是北方画派中的敌体画家。荆、关、李、范四家，确只有范宽的画格比较清楚。大概荆、关画法经李、范而变，李成画法经郭熙、王晋卿等而变。惟范宽画法未经他人改变，真法尚能大体保存。但范氏的真迹，传世恐怕也极少，甚至没有，也只有从摹本中窥见其画格的一斑了。
蓝瑛山水册
又案：米芾虽有名士习气，且好作伪、夸饰，然生当北宋末，长于赏鉴，家富收藏，多见五代、北宋人真迹，其所作《画史》，多有助考证。《画史》载：“范宽师荆浩。”“······后数年丹徒僧房有一轴山水，与浩一同，而笔干不圜，于瀑水边题＇华原范宽＇，乃是少年所作，却以常法较之：山顶好作密林，自此趋枯老；水际作突兀大石，自此趋劲硬，信荆之弟子也！”“关同粗山。工关河之势，峰峦少秀气。”“李成淡墨如梦雾中，石如云动，多巧少真意。”“范宽虽雄杰，然深暗如暮夜晦暝，土石不分。物象之幽雅，品固在李成上。”“范宽山水显壶如恒岱，远山多正面，折落有势，晚年用墨太多，土石不分，本朝自无人出其右。”“其作雪山，全师世所谓王摩诘。”这几段话，也可以大致看出荆、关、李、范的画法。
郭熙画尚有真本传世，《早春图》最好，其清润处实为马远画的先河，马画远源出于李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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牟成作品《辞旧迎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