牟成作品《塞北晨韵》
中国画在世界绘画中是非常特殊的。最特殊的地方是“抽象化”和“图案化”。所谓“抽象化”并非完全抽象，中国画的“抽象”是建立在具体形象的基础之上的。画树、画山、画花、画人，都是从最具体的形象下手，如画树的枝、叶，象形非常清楚（鹿角枝、蟹爪枝、介字点、梅花点、夹叶之类），山石的纹痕（石纹、皴法之类）也描画得很清晰；赵昌对花写生，对于花的朵瓣、蕊萼、枝、叶，都传移它的真象；顾恺之画人“颊上三毫”，一丝不苟；曹衣出水，吴带当风，也都是表现的具体形象。从具体的形象中上升出抽象的画理、画法来，这种“抽象”，不能算是真正的抽象。中国画的“图案化”，也不是真的把对象写成图案，也不过是从具体的形象中取其精神、特征，加以美化，所以有些象“图案”。如树枝、树叶、皴法等的公式，画树、画山的“章法”，画花的布局，画人的姿态等，好象都有定格，其实变化无穷，很能表现作者的个性。至于画法中最特殊的东西是线条，线条是中国画最根本的东西，脱离线条的中国画，就不是正式的中国画。线条主要是轮廓、纹痕。中国画借线条表现出“用笔”的方法来，它是中国画的骨干，所以一片模糊的山水画，就是“有墨无笔”（这还是客气的话，实际上连墨也谈不到），失去了中国画固有的精神。其次是黑白法，就是“用墨”。西洋画也讲黑白法，只用于木炭画、铅笔画、钢笔画等画上，而且那种黑白法是呆板的，只是表现光线的向背而已，不能增强物体的美感。中国画的“用墨”法，不仅仅是表现光线，它能表现物体本身的美，使人感觉物体可爱；它也表现光线，但没有固定的方向，只须表出物体的圆浑就行。中国画的黑白法能表现物体的幽雅风致，关系气韵，是一特色。中国画的布景也是特殊的，最特别的是山水的布景，能使千万里的风景出现于一幅图画之上，所谓“咫尺千里”，是西洋画办不到的。宋朝沈括说，这是“以大观小”之法，所谓“以大观小”，就是说把作画的人放得极大，而把风景缩得极小，好比人看假山。又好象作画的人立在最高峰顶上，俯视群山，描绘广阔的景致。又好比作画人坐在飞机上，俯视万里长江，随着飞机的飞行，看一段，写一段，凑成“长江万里图”。这种布景法，在世界绘画中是独出的！画花卉的布景，也有剪裁、安插，不是照本直抄，所以交错掩映，富有风致，比真的花卉好看得多。画人物也有“章法”，或坐，或卧，或立，或行；或言语，或作事，或正面，或侧面；或俯，或仰；或前，或后，或左，或右：各种姿态，都有布置，经过匠意经营，合成一幅画面，所以具有特殊的美感，与西洋画的完全写真不同。设色法也是很特殊的，无论设怎样的重色，总以不掩盖笔墨的痕迹为主。所以中国画没有真正的重色（没骨法和金碧山水、宋人一小部分浓色花卉除外），像西洋油画的设色法，施用在中国画上，是不适宜的。中国花卉画的设色，除没有阴影，不表现强烈的光线外，一般是比较象真，接近西洋水彩画的（写意的自然是例外）。人物画设色也不讲阴影、光线，主要用线条表现人的神气、姿态，但颜色一般也还和真物与西洋水彩画相近。山水画设色最是特别，为外国人所不容易理解。如用赭石着树干，花青着树叶；山石阳面着青、绿，阴面着赭石；或阳面着赭石，阴面着青、绿；还有全都着赭石的。这些都与真物颜色不甚相符，但很能表现真山水的气象，叫人一看就认识这是树，这是山，并不引起一般人不象真的感觉。这真是千百年技术经验的积累，非一朝一夕就能发明这种画法的。此外如画雪景、雨景、烟景等的方法，也都是长期经验的积累，有非西洋画所能及的地方。学中国画首先必须弄清楚中国画的特点，不然就会茫无头绪而坠入歧途的。
牟成作品《雪韵》
案：上面所述非先生一时所说，先生常谈到中国画的特点，这里综合历次所论，加以补缀而成。先生对于中国画的特点，论列甚详，大致不错。但对中国画各特点形成的原因，则语焉不详，现为补论如下：中国画各特点形成的原因，固与中国民族的特性有关，但历史的条件与作画的工具，关系也很大。汉以前的中国画主要为宣传礼教的工具（人民绘画史料流传较少，人民的绘画主要为实用工艺服务），与工艺相结合，一般艺术性尚不显著。汉代以来，绘画艺术发展，逐渐由工匠手中转入士夫、文人手中，文学性逐步加强，同时这时作为中国特有艺术的书法也发展起来，书法与绘画结合为一，便形成了中国画的基本特点。所谓“抽象化”、“图案化”，都与线条的发展有关。线条的特点，就是书法与绘画紧密结合所产生。线条是绘画，也是书法。而且线条最容易表现个性，人品、思想和文学的意味，都可从中表达出来。由于中国画以线条为最基本的技法，所以产生与之相辅的“用墨”法。同时笔墨都是书画的主要工具，书画的工具既相同，两者自然更进一步相结合。遒劲有力的线条配合幽雅滋润的墨韵，便使人感觉一种特殊的美。这种技法再加上笔、墨、纸、色等工具的特殊，便不适宜作摄影式的写生，需要采取一种有剪裁、有布置的写生法，于是产生所谓“章法”。“章法”就是有剪裁、有经营的画面布局。随着“章法”的产生和发展，就使中国画趋于“图案化”。诚如先生所论，这种“图案化”并非真的图案化，而是摄取具体物象的精神、特点、典型，而使之美化，也就是描写最美的物事，对于一般物象，加以剪裁、改造、安插，而使之符合美的标准，这是中国画一大特点，也是它的优点。以各种典型而美的形象为题材，而用线条和黑白法等技术表现出来，就形成了特殊的中国画。至于中国画设色法的特点，是由于：1．配合线条法和黑白法，设色不宜过重，只宜用作“笔”“墨”的辅助，以色彩增加笔墨的浓厚。2．适应中国画“幽雅”的特点，所以设色一般不宜过重。3．中国画的颜料，石质少而草质多，调制的方法也不能使每种颜色适如真物。草质的颜料尤不宜设得过重，否则容易凝滞，所以中国画设色尚薄、尚淡，主要的作用在衬托线条和墨韵。中国画中的“没骨法”着色是较重的，因为没骨法以色为主；但除个别的画外，没骨画的设色也不宜过重，否则仍易板滞。关于先生反对擦多皴少的所谓“一片模糊”的山水画，我有不同的意见，已详他条。
牟成作品《松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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牟成作品《飞雪迎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