牟成作品《无题》
案：先生关于花卉画起源的学说，是有相当理由的。但黄筌始重勾勒之说，出于清人饰造，决不可信！根据现有史料：中国古代花卉画确只见于图案和配景，唐人铜镜和绣物上的花卉图案，已很精美。出土五代越窑瓷器上的花纹，也有许多较精致的花卉图案。至于人物等画的配景中花卉，比较少见，但配景和图案都是花卉画的根源，是可以推知的。张僧繇和尉迟乙僧的“凹凸花”，似都是佛寺和佛像上的装饰图案，有没有发展成独立的画，现在还不清楚。“凹凸花”使用朱、青、绿三色染成，远望使人眼晕，发生凹凸的感觉，所以称为“凹凸花”。据说这是天竺传来的画法。尉迟乙僧以佛像画家而“攻改四时花木”（“攻改”二字疑倒），据记载他又善画“凹凸花”，则天竺传来的“凹凸花”画法以及西域传来的其他花卉画法，在中国花卉画形成发展过程中起过作用，也是可能的。不过，我们过去因为早期花卉画家都精于设色，很快就发展出“没骨花”来，遂判断中国花卉画，特别是“没骨花”的画法起源于天竺传来的“凹凸花”的画法，这是有问题的！我现在只承认“凹凸花”等画法，对于中国花卉画的兴起有些影响，至于早期花卉画家都精设色，不久就出现“没骨花”等现象，则由于花卉画原重设色，花卉画不可能在笔线和墨法上求大发展：这是题材所决定的。正如人物画重用笔，山水画重用墨一样，题材不同，技术发展的方向就有差异。“凹凸花”的画法，对于“没骨花”的画法有影响是一件事，“没骨花”的出现和发展是由于花卉画题材的特殊（尚有其他原因），又是一件事。
牟成作品《雪月》
又案：我们如承认陈代顾野王的《草虫图》是花卉画的开始，则可以说花卉画创立于南北朝后期。如承认武则天时殷仲容始创墨笔花卉之说，则可以说花卉画正式成立于唐前期。但《草虫图》是否即最早的花卉画，殷仲容创墨笔花卉之说是否可信，都尚有问题。我们现在所已发现最早的正式花卉画大家，是盛唐的薛稷和中唐的边鸾，所以只能暂时假定中国花卉画确立于盛、中唐。关于黄筌始重钩勒之说，辨释下。
牟成作品《无题》
没骨山水一开始就是工笔的，没骨花卉则一开始就是写意的，两者不同。徐熙以“野逸”的情趣作没骨画，不会不带写意的性质，花卉画的没骨法，如山水画的水墨法，所以花卉画中的徐熙和山水画中的董源，都是五代的江南人，他们的画法原属于一流。花卉画的勾勒法，如山水画的青绿法，所以花卉画中的黄筌和山水画中的李昇，都是五代的西蜀人，他们的画法也属于一流，黄筌兼工山水，学李昇，更可证明勾勒花卉与金碧山水相同，因为两者都是着重骨法的。
牟成作品《报春》
案：先生此说虽言之成理，可供参考，然多不合画史真相，不能不辨！徐熙始创没骨花卉，黄筌始创勾勒花卉之说，不见于明以前记载，从已发现的材料看来，它是清初人所饰造的。徐熙创没骨花卉之说始见于清康熙时人汪琬、许谨斋等人的诗中。汪、许大概都与恽南田有交情，许作诗赠恽，说他的没骨花卉源于徐熙，未闻恽氏辨正此说。在石谷画跋中且有推衍此说的记载，可能此说是恽南田一派人所造，以提高没骨花卉的地位的。徐创没骨，黄创勾勒之成系统学说，始见于康、雍间著述张庚《国朝画征录》，疑其说取自恽派，此后此说遂成传统学说。根据原始记载（主要是宋人记载）：徐、黄之异为“野逸”与“富贵”之别。徐熙自作的《翠微堂记》和《宣和画谱》等若干宋人文献中，都说徐熙重墨骨，尚勾勒，不重设色，故宋人诗中有徐熙“落墨花”的记载。《宣和画谱》载黄筌画有《没骨花枝图》（《宣和画谱》载徐崇嗣画以没骨名者，亦只《没骨海棠》一图）。元人书中且有黄筌始创“脱骨”画的记载（刘将孙《养吾斋集》）。明初书《格古要论》等书载黄筌“没骨花卉”甚详。《梦溪笔谈》载黄筌父子画花：“妙在赋色，用笔新细，殆不见墨迹，但以轻色染成，谓之写生”，其法近于没骨。据云宋代统一时，徐熙至京师，送图画院品其画格，黄氏“恶其轧己”，言其画“粗恶不入格”，遂不得入院。徐崇嗣乃放弃其祖徐熙的画法，“效诸黄之格”，“更不用墨笔，直以彩色图之，谓之没骨图，工与诸黄不相下”。黄氏不能再贬，始得列院品。《图画见闻志》载徐崇嗣创“没骨花”后，有一图黄居宷等评定为“上品”，并载赵昌辈效法崇嗣的画格。《宣和画谱》也载崇嗣前后所画，“率皆富贵图绘”，与其祖“野逸”的作风相违背。前人又常连称黄筌、赵昌，以为其画法相类，而赵昌最长于设色，师法崇嗣。据上各证，可见勾勒花卉（落墨花）实为徐熙所创（指有比较显著的勾勒线条的），没骨花卉初创于黄筌，而徐崇嗣发展其画法，“没骨花”体始确立。徐崇嗣画格主要出于黄氏，与其祖徐熙作风有异，宋人文献中说得很清楚。从黄筌父子经过徐崇嗣到赵昌（赵画基本为“没骨法”）王友（王友“不由笔墨，专尚设色”，是赵昌的学生，乃纯粹的没骨花卉家），是一个“没骨花”画格的发展过程（后人把赵昌也列入勾勒派，是因黄筌画法被说错而传讹的）。而徐熙的“落墨花”画格，则几乎及身而绝。原来从边鸾到五代各花卉画家，根据原始记载，没有不精于设色的，最早的花卉画大家边鸾，就“下笔轻利，精于设色”。所以黄氏父子的笔迹轻细，着重设色和黄筌的发明没骨花卉，其实都是继承、发展唐、五代的花卉画传统。只有徐熙不为传统所束缚，“今之画花者，往往以色晕淡而成，独熙落墨以写其枝叶蕊萼，然后傅色”。“徐熙以笔墨画之，殊草草，略施丹粉而已。”“意不在似”：这是一种新的写意式花卉画，因为是独创的而且后无继承，所以被人所推重。也正因为是独创的，前无所师，所以容易受到排斥。
牟成作品《瑞雪》
又案：徐熙真迹未见。故宫旧藏徐熙设色花卉图（见《故宫名画三百种》），用勾勒填色法，近于原始文献所载徐熙画格，似为明以前拟本（与唐、五代画法相较，不够古朴），其钩笔带有“战”意，此为五代南唐笔法特征。南唐另一花卉画大家唐希雅，“初学南唐伪主李煜金错书，有一笔三过之法······晚年变而为画，故颤掣三过处，书法存焉”。同时人物画大家周文矩，也“行笔瘦硬，战掣有煜书法”。徐熙曾为南唐统治者画“装殿花”，与宫庭也有关系，其画笔受南唐主书法和同时某些画家画法的影响，很是可能。徐熙画花最重用笔，以当时著名书法入画，更是很自然的事。所以传世此图，能表现些徐熙画格，是可以假定的。黄筌传世画有《珍禽图》，是为他儿子居宝作的粉本，画格古朴工细，可信为近真之迹。其用笔赋色，与原始记载尚无不合。于至古“没骨花”法，在近日印行的《宋人画册》中可以看到。曾见宋人设色《荷花图》一幅，近于“没骨法”，设色极厚重鲜艳，确是宋格。五代、宋初的“没骨花图”，从此可以想见一斑。
牟成作品《雪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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牟成作品《瑞雪松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