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7年)10月2日午后,徐悲鸿在报端对罢教三教授作出回应,表示:
该函已收到,但该三教授原系兼任者,恐系因待遇不及专任,因而借词(此)提出此项要求。但现在艺专有数十位教授,如有少数因不满意学校愿脱离学校,亦无办法。总之,合则留,不合则去,各人有各人之自由也。
徐悲鸿的回应或许是被激怒后本能的反应,强硬有余,理性不足。回避问题的实质(四点质疑和相应的建议),反诬三教授是因为待遇问题在闹事,“合则留,不合则去”的态度蛮横无理,有失身份。杭州解放之际,溥心畬尚在此地逗留,经毛泽东的邀请,陈毅、潘汉年的努力,正准备回京的溥心畬“将成行矣。突有北方来人告之曰:徐悲鸿知你将回京了。悲鸿在外声言,必须把你打倒,方称其愿云云……溥闻后,遂改北上为南翔矣。中秋前后携妾及一子,一去不返了”。徐悲鸿的胸襟可见一斑,这与一般留洋归来者所具有的民主作风大相径庭,与蔡元培、胡适的兼容并包境界也有霄壤之别,所以艺专乃至中央美术学院没有成为美术界的“北大”,“独持偏见,一意孤行”的校长徐悲鸿是有责任的。
台北故宫博物院藏溥儒作品
台北故宫博物院藏溥儒作品
(三)关于国画的道路之争
徐悲鸿10月2日的强硬表态,招致11日北平美术会对罢教三教授的声援和《反对徐悲鸿摧残国画宣言》的发表,事态开始升级。
之前,有双槿撰《国画素描问题》一文,说月前听一位画家提到“艺专让学生从素描入手,时间用得太久,这未免近于摧残国画”,可见早在三教授罢教之前相关的“摧残国画”的议论已经在流行了,并说学国画以素描为基本条件,在美术学校创立之初便实行过,用了一两年的工夫,学生们非常不耐烦,结果也没有什么大的成就。又说:
我们对于徐校长这个教授方针,并不表示反对,不过应当注意宝贵的时间,素描的课最多一年已足用,再说国画有他的特质,我们固然不必一定要墨守旧章,泥古不化;但要想培植“文艺复兴的人才,似乎应从国画的特质上发挥光大才好。若是想要使学国画的人也同学西画的人一样致力于素描……这在国画势力笼罩下的北平,恐难得到共鸣的。……徐先生这个理想的计划,如果能成功的话,学生们的最高成就一部分也许能成为郎世宁派的国画,再不然的话,恐怕要应了陈半丁先生所讽刺现实的‘流行时代’的话,容易流为‘流行歌式’的国画,这可以代表古都一部分画家的意见了”。
北京画院藏陈半丁作品
北京画院藏陈半丁作品
不反对徐的教授方法,但主张发展国画特质,这是北平国画界的共识。康有为以郎世宁为中西融合的太祖,这对徐悲鸿有影响,而徐悲鸿早年国画在格调、趣味上确与郎世宁接近,北平国画界有此担心是不无道理的。从艺术评论家的角度介入争论,立场是鲜明的。
11日,北平美术会响应艺专罢教三教授并发表《反对徐悲鸿摧残国画宣言》,《宣言》指出:
艺专本届招生西画组录取二十余名,国画仅取五名。新生入学后前三年专令其学素描,不令其学国画。国画组添设西洋美术史,反无国画史与中国美术史。并谓徐氏对国画上有名人物如文、沈、董、王等,不惜百般侮蔑,对山水一门尤肆力攻击。并称:艺术原为民族精神之表现,中国有中国之民族精神。为保存中国艺术,中国最高艺术学府校长应采纳众意,将国画与西画平均发展。[
国画组新生先学三年素描,后两年才接触国画;国画组设西洋美术史而无国画史和中国美术史。如果不是《宣言》披露出来,今天是不会有人相信的吧?虽然标题耸人听闻,说的却是事实,内中诉求无非是保存民族精神、争取国画与西画平均发展,毫无非分之处。
10月15日,全国美术会的部分留平会员驳斥北平美术会宣言,声称以团体名义,攻击私人,颇为不当,认为:
在同一团体中,有此现象,不特对新文化的建设工作有碍,恐势将诱致分裂,实是一件最不幸的事。关于国画应否改革之争,早成过去,只有不认识时代,抱残守缺,自甘落后者才斤斤于默(墨)守成法,摹仿古人。须知中国画自明以降,即陷入“师古”的泥沼,一蹶不振,至今如仍不自拔,终必坠落绝境,可无疑义。今北平美术会在国画理论上既有殊见,尽可在理论上多所发表或善意建议,绝不应贸然出此,滥发宣言。我们相信北平美术会不乏明达之士,为了新文化的建设,希望北平美术会以善意的方式,多做团结力量,联络感情,促进艺术发展的工作,符合总会宗旨,则中国艺术前途幸甚。刘铁华,孙宗慰,司徒杰,李可染,宋步云,冯法丽,程宝荣,李瑞年,叶正昌,李贞伯,艾中信,李宗津,黄义辉,齐人,王临乙,王合内十六人同启。
李可染作品
李可染作品
大概觉得徐悲鸿的诸多做法确实拿不到台面,故而不回应三教授一方的质询和诉求,只斥责北平美术会以团体名义攻击个人,并给“保存民族精神、争取国画与西画平均发展”的诉求,扣上一顶“抱残守缺,墨守成法”的帽子,天下竟有这种道理?其真实想法,或许只是想转移方向吧?国画应否改革当然不是问题,而徐悲鸿的改革始终是个问题。值得注意的是,标题称此“十六人是全国美术会的留平会员”,而不提他们是北平艺专的教员,无非是要掩盖背后的徐悲鸿因素。看上去人多势众,但国画家只有李可染区区一人,暴露了徐在国画界(包括艺专国画组)孤立的窘境。
同日下午,徐悲鸿召开记者会,先由艺专一年级国画组学生傅润森发表对国画的意见,说:“过去完全是临摹古人,以至于离开帖就不会画,现在觉得要直接来学,应从素描着手。……但是临帖不然,是吃人家吐出来的东西,抹杀了个人的创造力。”傅某说完,徐悲鸿拿出一本董其昌的画帖说:
你们看,这有甚么好?这是没有生命的作品,我对董其昌王石谷等人的评价,至多是第三等,学生们都比他们画得好。我说这话并不是夸大其词,他们的画实在不能和现代的画相比。这好像蜡烛光见了电灯,当然,停电例外。……过去我曾忍受别人对我的攻击,但是这一次却不得不理,老实说他们是不堪一击的,他们不能抵抗新的潮流。
董其昌作品《董神仙卷》
徐悲鸿作品
本文原载《中国美术》2016年第6期 作者:朱京生
(以上为节选第四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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