牟成作品
又案:确如先生所说,中国画用笔的方法变化很多,不能执一而论。但最根本的方法是线条(在人物画中是衣纹,在花卉画中是钩勒,在山水画中则是树木的干、枝、山石的轮廓、纹痕等),线条的用笔法:执笔要紧,放笔要松,行笔要不速、不迟,用力而有含蓄;且要藏锋不露笔痕,无一处无力,却又无一处看出着力;提笔要虚灵,放笔在纸上不可太着实。山水画“北画”比较刚劲而用笔方,“南画”比较柔和而用笔圆;但有力且藏力于内,纹路自然,无剑拔弩张之概,则是一样的。用这种基本线法,从中锋变到侧锋,中侧锋互用,便见转折;有时纯用中锋以见骨力,有时纯用侧锋以见秀润;侧锋笔进一步发展就成为擦刷,笔而兼墨了。点法也是用笔,要笔尾见力,有时如空坠下,没有痕迹。点与线交融,更能相得益彰,如一曲有变化的复杂的音乐。“北画”李唐、马远、夏珪等人,能将钩、斫、染合一,交会笔、墨成一体;“南画”元四家、董其昌、王麓台等人,也能融合钩、皴、擦、染、点等手法,会笔、墨为一,在笔法中,特多转折、拖曳的线条;在墨法中,浓淡渲晕以外,又添出干湿交叠的韵致,笔、墨进一步结合起来。“南画”即墨见笔的方法,在这里举一个例子来说明:我早年曾作过一幅仿戴醇士的水墨山水小景,钩勒、皴擦的笔太轻,渲晕较重,结果弄得好象珂罗版印刷的画。那时我的学画老师缪谷瑛先生(善写菊花,也能山水),便用干笔在山石重要处醒擦几笔,笔墨便见停匀,“有墨无笔”的毛病好多了。这一个例子说明干擦是墨也是笔,水墨渲染上加干擦,即是补用笔法。那时我又曾见到仿戴名手汪洛年所作水墨山水折扇一叶,其山石钩勒几乎不见笔痕,但并非没有用笔,笔致且很老劲,山头细皴也是这样。其不见笔痕,又与西洋木炭画、铅笔画不同,而是有线条的。从这些地方,使我悟会到“南画”即笔见墨和即墨见笔的妙用。“南画”这种好处,是被当时北方画派某些作家所否认的,他们一口咬定近代“南画”是所谓“擦擦画”,无笔无墨,全无是处。“南画”家则反骂当时北方派的画是“城隍庙里的货色”,完全不懂笔墨。我的学画老师既有北方派画家,也有江南派画家,看他们互相攻讦,起初因为震于先生和北方画家论画的高明,袒北抑南;后来逐渐领会“南画”的长处,接受“南画”的技法,对于北方派的画论,仍作相当肯定,对于他们画法的优点也仍接受,但在技法上,就逐渐倾向“南画”了(俞剑华先生说我在画法上“背叛师法”,即因此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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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案:上面已把北方派某些画家基本用笔法的缺点指明,但从这种笔法还能生出别种流弊来。拿我自己做例子,就很能说明。我自从发现先生和胡师的“基础用笔法”的弱点,就改学石谷的画,想用石谷多转折、顿挫的笔法,来补救这种弱点。那知用笔太重实,结果弄成到处顿挫、转折、满身筋节,画成一张画后处处见到刻结。这当然与用生纸仿石谷有些关系,但用笔太重实,是产生这种弊病的根本原因。原来先生和胡师所谓“基础用笔法”,结合他们的画迹看来,用笔既重实,又太快而草率,我去掉快率的毛病,还留下重实的毛病,再加上我的书法学颜、柳,所以作画落笔更重;在学石谷的过程中,把石谷的多筋节和刻露等毛病一齐学来。石谷画固然讲“毛”(即反对“光”),但“毛”非多顿挫筋节之谓,“南画”用笔讲“毛”,一般指笔法不光滑。我的画既仍难免光滑,而又多顿挫、筋节,所以显得“作家气”很重(王献唐先生就有这种批评)。直到后来,临摹元画,才救正了一部分毛病,但毛病依然存在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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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画用笔近处宜重,远处宜轻;紧要处宜重,虚灵处宜轻;前者宜重,后者宜轻;见笔处宜重,见墨处宜轻。但古人于山峰盖顶处往往用重笔数笔,便见精淀。至于所谓“刚柔互用,粗细折衷”,是指一般的用笔法;“北画”有纯用刚笔的,“南画”有纯用柔笔的,写意画有纯用粗笔的,工笔画有纯用细笔的。总之:用笔的方法变化无穷,不是一家、一派的技术所能尽。能够笔、墨交会,就更进一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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案:先生这话也不能过拘,古人用笔也有近处和前者轻,而远处和后者重的。曾见董其昌和恽南田的山水,近树和前树,近山和前山反用轻笔,而远树和后树,远山和后山反用重笔,转觉光线合理,笔墨神彩动人。又先生所谓“笔墨交会”,主要是指石涛、龚半千等人湿笔浓染的方法,与我上面所说笔墨交会的技法,还不尽相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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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水画用墨最为重要,有笔无墨,不生烟云之气。用墨之法,不外浓淡、干湿、黑白。一笔中可以分出浓淡、干湿,一笔中有浓淡、干湿,这是笔中之墨,石涛最善于用此。大凡干笔染水或淡墨,笔尖略醮浓墨,一笔画去,便能分出浓淡、干湿。石涛又善于渲染,渲染是墨中之墨。石涛往往于画笔未干时,即加渲染,这样笔墨容易交会,即所谓“笔与墨会”是也。但笔迹仍不模糊,笔墨融洽而又分明,这是用笔墨法的上乘。至于黑白,就是阴阳,阴面愈黑,则阳面愈白;黑白分明,也是一种墨彩,龚半千最善作此。古人用笔墨法,笔如铁线,笔笔有力,而又墨韵深厚,全赖渲染工夫,所谓“水晕墨章”是也。元人千笔画也笔笔见笔,不过皴中带擦,更见浑厚。元人仍不废渲染,只是较干、较淡而已。吴仲圭墨法最为醇厚,在元人中是特出的。沈石田晚年全学吴仲圭,笔笔见力,而渲淡法浓淡、干湿并用,水法较多,异常苍润,用点苔分清界限。吴仲圭点苔用圆笔,先点一遍浓墨,再点一遍淡墨,特别秀润,点法增加用墨的精淀。沈石田点苔用浓墨鼠足点,点点如空坠下,苔浓山淡而能融洽,点苔的浓墨能提显山石的精神。但初学仍以补罩一遍淡墨点为宜,不然容易与山石不融洽。这虽然讲的是点苔,实际上仍是用墨法。董其昌用笔虽然纤弱,然用墨法尚好,浓淡、干湿配得停匀。他早年学董、米,讲究水墨法,画云山有苍茫、秀润之致。晚年师法倪、黄,多用干笔,墨韵就差多了。“四王”中娄东一派专学他的晚年干笔,画山如同骷髅。王麓台的后学更专用干擦,几乎废去水墨渲晕之法,气韵大伤。近日四王派的“擦擦画”,有擦无皴,一片模糊,不但无笔,亦且无墨。近来讲究墨法的人很少,陈师曾也往往有皴无染,笔胜于墨。有些人更完全不知渲染之法,画的山水好象铁丝网,烟云气韵一点没有。只有萧龙樵师法龚半千,用墨很好,但有时墨胜于笔,是其弱点。近来还有一种用浓淡、干湿墨连皴带擦,一次画成的方法,好象模糊,其实仍有笔墨,其苍茫历乱处,很像真景,如胡先生这幅画(手指胡佩衡先生一幅墨笔山水),就是这种画法,这是用墨法的一变,别有风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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