赖希:法西斯主义是一种国际现象,它渗透到所有民族的所有人类社会的肌体中

文化   生活   2024-08-28 00:28   上海  
去年仅买过二本书,其中之一就是下面这本由奥地利心理学家威尔海姆·赖希撰写的《法西斯主义大众心理学》。

作者简介:
在西方现代哲学史、心理学史和社会学史上,威尔海姆·赖希(1897—1957)堪称一个悲剧性的人物。生前他屡因骇人的论断和出格的举止而遭众人非议,为世所不容。在党派方面,他先后参加过奥地利社会民主党和德国共产党,但又在党内搞一种与党的政治方针格格不入的性卫生运动,很快被驱逐出党;在民族方面,他作为一个犹太人在希特勒统治下的德国肯定在劫难逃,但一贯恪守中立的丹麦、瑞典和挪威也因别的原因而容不得他,于是他只好几经周折客居美国;在职业上,尽管他是弗洛伊德最得意的门生之一,但他却不限于为个人看病,而扬言要治疗整个病态的人类,以致他作为精神病医生竟被怀疑本身精神就不正常,并被褫夺了国际精神分析学会的会籍;在学术方面,他潜心研究数十年历经艰辛发现的"宇宙生命能"和制造出的"宇宙生命能存储器",也被判定为一场骗局,他不仅全部心血付之东流,甚至因此断送了性命。
"贤者不得志于今,必贵于后。"然而,赖希死后不久,20世纪60年代风靡西方世界的学生造反运动抬出了他,把他关于社会性压抑的标志画在大学墙壁上,把他的书拿在手中挥舞,把他的话当作语录呼喊,更有甚者,他竟被奉为"西方性革命之父"。
赖希本人在《法西斯主义大众心理学》第三修订增补版的序言(写于1942年8月)中这样写道:
当我开始写这本书的时候,法西斯主义普遍被当作一种"政党",它像其他"社会集团"一样,提倡一种系统的"政治观念"。根据这种评价,"法西斯主义党是凭借武力或通过政治花招而确立法西斯主义的"。
与这种观点相反,我的关于各个阶级、种族、民族、宗教信仰的男女大众的医学经验告诉我,"法西斯主义"仅仅是普通人的性格结构的有组织的政治表现,这种性格结构既不限于某些种族或民族,也不限于某些政党,而是普遍的和国际性的。从人的性格的角度来看,"法西斯主义"是具有我们权威主义机器文明及其机械主义神秘生活观的被压抑的人的基本情感态度。
正是现代人的机械主义的神秘的性格产生了法西斯主义党,而不是相反。
错误的政治思维造成的结果是,甚至在今天还把法西斯主义当作德国人和日本人的特定的民族特性。由这个初始的错误观念产生出所有更进一步的错误解释。
过去和现在都把法西斯主义当作一小撮反动派别的专政,这有损于争取自由的真正努力。我们之所以固执地坚持这种错误,原因在于害怕承认事实真相:法西斯主义是一种国际现象,它渗透到所有民族的所有人类社会的肌体中。这个结论是与过去15年的国际事件相吻合的。
我从事性格分析的经验使我深信,任何一个人在其性格结构上都具有法西斯主义的情感和思想因素。作为一个政治运动,法西斯主义不同于其他反动党派的地方在于它是由人民大众产生和拥护的
我完全意识到了作出这种论断所要承担的重大责任。为了这个被割裂的世界,我希望劳苦大众能明确他们对法西斯主义应负的责任。
应该对通常的军国主义和法西斯主义作出截然的区分。威廉皇帝的德国是军国主义的,但不是法西斯主义的。
不管法西斯主义在何时何地出现,既然它是一个由人民大众产生的运动,它也就表露出在大众个体的性格结构上所显现的特点和矛盾。与通常的看法相反,它不是一个纯粹反动的运动,毋宁说它代表着造反情绪和反动社会观念的混合。
如果我们把革命理解为向人类社会不可容忍的条件的合理造反,而所谓合理就是"穷根底"("彻底的""根本的"="根源")并改善一切,那么,法西斯主义决不是革命的。当然,它能以革命情绪的伪装出现。但是,那种用鲁莽的痛骂来对付疾病的医生,我们并不把他叫作革命者,革命者是平心静气而有勇气地认真地考察疾病的原因并同疾病作斗争的人。法西斯主义的造反总是出现在由于畏惧真理而把革命情感扭曲为幻想的地方。
法西斯主义按其纯形式是普通人性格的一切非理性反应的总和。在那种没有勇气承认非理性在人的历史上起过巨大作用的迟钝的思想家看来,法西斯主义的种族理论只不过是一种帝国主义旨趣,或者更粗俗地说,是一种"偏见"。不负责任的圆滑的政治家也是这么认为的。事实上,这些"种族偏见"的范围和广泛传播证明了它们起源于人类性格的非理性部分。种族理论不是法西斯主义的产物。恰恰相反,法西斯主义倒是种族仇恨的产物,是它的政治上有组织的表现。所以,存在着德国的、意大利的、西班牙的、盎格鲁﹣撒克逊的、犹太人的和阿拉伯人的法西斯主义。种族意识形态是性高潮无能的人的性格结构的纯粹生物病态表现。
种族意识形态的虐待狂般的反常特点,也表现在它对宗教的态度上。人们认为法西斯主义是向异教的复归,是宗教的主要敌人。事实远非如此,法西斯主义是宗教神秘主义的最高表现,作为这种最高表现,它是以一种特定的社会形式出现的。法西斯主义激发了性反常产生的宗教狂,它把旧的父权制宗教的吃苦的受虐狂特点变成了一种施虐狂宗教。一句话,它把宗教由受苦哲学的"另一个世界"移植到了施虐狂凶手的"这个世界"。
法西斯主义的精神是"小人"的精神,小人被奴役,渴望权威,同时又喜欢造反。所有法西斯主义独裁者都有小人的反动社会背景,这决不是偶然的。在这一社会事实被纳入普遍压制生命冲动的框架中之后,工业巨头和封建军国主义者为了自己的目的而利用了这一社会事实。以法西斯主义的形式,机械主义的权威主义文明从被压制的小人那里收获的只是若干世纪以来在被征服的人民大众中以神秘主义、军国主义、自发主义的方式种下的东西。这种小人很好地研究了大人物的行为,以一种扭曲的怪诞的样式再现了它。法西斯主义者是我们病入膏肓的高度工业化文明的庞大军队的军士级教练员。小人以高级政治的喧嚣作丑恶表演,这不能不受惩罚。这种小军士级教练员在每一事情上都胜过了帝国主义的将军,在军乐上,在正步走上,在下达命令和服从命令上,在害怕动脑筋上,在外交、战略和策略上,在着装和阅兵式上,在授勋和"授予荣誉称号"上。同忍饥挨饿的职员之子希特勒相比,威廉皇帝在所有这些事情上都像是一个可悲的笨蛋。当一个"无产的"将军在胸前挂满了勋章时,他证明了小人"毫不逊色于""真正的"大将军。
广泛而彻底地研究被压制的小人的性格,密切了解他的背景生活,对于理解法西斯主义所依靠的力量来说,是必不可少的前提。
在许许多多被凌辱的人类动物向虚假的自由主义(不要误解为真正的自由主义和真正的宽容)的空洞说教的造反中,表现出来的正是这种由第二倾向构成的性格层次。
如果按主导性的政治环境,只到德国人或意大利人那里,而不到美国人和中国人那里寻找法西斯主义疯子,如果不对这种疯子本身穷根究底,如果我们不熟悉每天都在孵化这种疯子的社会制度,那么,便不可能消除这种疯子的毒害。
我们只有以根基牢固的关于生活过程的知识来客观地和实际地对付法西斯主义,才能粉碎法西斯主义。在政治花招上、外交手腕和表演上,法西斯主义是举世无双的。但它无法回答实际的生活问题,因为它完全以意识形态的反射镜或民族一律的样式来看待一切事物。
当一个法西斯主义人物(不管以何种形式)迷信关于"民族的尊严"(而不是谈论人的尊严)或"拯救神圣的家庭和种族"(而不是劳苦人民的共同体)的说教时,当他自我膨胀并手持印有口号的护照时,我们不妨平静而简单地当众问他:
"你实际上正在干什么呢?这样做会有利于自己的民族同时又不残害别的民族吗?你的所做所为像一个同慢性病作斗争的医生,像一个为儿童的生活带来乐趣的教育者,像一个努力消灭贫困的经济学家,像一个为多子女的母亲减轻忧愁的社会工作者,像一个努力改善生活区卫生条件的建筑师吗?你不要喋喋不休。要么给我们直接而具体的回答,要么就住嘴!"
由此可以认为,靠政治花招是决不可能战胜国际法西斯主义的。应该用国际规模的自然的劳动、爱情和认识组织来埋葬它。
在我们的社会里,爱情和认识依然无力支配人类存在。事实上,积极的生活原则的这些伟大力量并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巨大作用、自己的必要性、自己对社会存在的压倒一切的重要性。正是由于这个原因,人类社会在取得了战胜法西斯主义政党的军事胜利一年后的今天,发现自己仍然处在深渊的边缘。只要劳动者、所有有生命力的(而不是过时的)知识学科的自然科学家、自然爱情的给予者和接受者,不能很快意识到自己重大的责任,我们文明的衰落就是不可避免的。
生命冲动可以不依赖于法西斯主义而存在,但法西斯主义不能离开生命冲动而存在。法西斯主义是依附在生命机体上的吸血鬼,是当爱情在春天开始焕发时扼杀既定的自由政权的冲动。
个人自由和社会自由,我们和我们子孙生活的自我调节,它们将和平地还是依靠暴力向前推进?这是一个令人担心的问题。没有人知道答案。
然而,理解在动物和新生婴儿身上的生命功能的人,懂得热心劳动的意义的人,不管他是一个技师还是研究员或艺术家,是知道答案的。他们思考问题用的不是政党操纵者在这个世界上散布的概念。生命冲动不可能"靠暴力夺取权力",因为它不知道用什么来对付权力。这个结论是否意味着,生命冲动将永远任凭政治强盗行为来摆布,将永远是这种行为的牺牲品,它的殉难者?它是否意味着自封的政治家将永远吮吸生命的血?如果这样,这就是一个虚假的结论。
作为医生,我的工作是治病。作为研究者,我应该阐明自然中未知的关系。如果一个夸夸其谈的政治家来到我身边,强迫我置我的病人于危难之中而不顾,把我的显微镜丢在一边,我是不会让自己受干扰的。如果他老是赖着不走,我会把他扔出去的。我是否非得对入侵者采用武力来维护我的工作,一点儿也不取决于我或我的工作,而取决于入侵者蛮横的程度。但不妨设想,所有从事生活必需的劳动的人都能及时地识别这种夸夸其谈的政治家,他们会以同样的方式行动。也许这个简单化的例子包含着某种暗示,回答了生命冲动或迟或早终将挺身反对入侵者或破坏者的问题。
《法西斯主义大众心理学》构思于1930-1933年德国危机时期,写于1933年,第一版于1933年9月问世,第二版于1934年4月在丹麦出版。
自那时到现在,10年已经过去了。本书对法西斯主义意识形态的非理性性质的揭露,常常博得各个政治营垒的一种近乎狂热的喝彩,但这种喝彩不是建立在准确认识基础上的,没有导致相应的行动。本书的各版本﹣﹣有时是用假名写的﹣﹣大批穿过德国边境进入德国。德国非法的革命运动向它表示了热烈的欢迎。一个时期,它成了和德国反法西斯主义运动密切联系的一种思想源泉。
1935年,法西斯主义者查禁了本书,连同所有政治心理学文献。除德国本土之外,本书在法国、美国、捷克斯洛伐克、斯堪的纳维亚各国得以印行,并得到深入细致的讨论。只有那些用经济观点来看待一切的社会党人和那些掌握政权机构的拿薪水的政党官员,过去不知道而且现在也不知道本书为何物。例如,在丹麦和挪威。本书受到共产党领导人的激烈抨击,被指责为"反革命的"。相反,有意义的是,那些法西斯主义集团里有革命倾向的青年却理解了本书对种族理论的非理性性质所作的性经济解释。
1942年,一位英国人士建议把本书译成英文,从而使我面临着在本书写成10年之后来检验它的有效性的任务。检验的结果表明它准确地反映了最近10年在思想上发生的伟大革命。这次检验也是对性经济意识形态的合理性及其对本世纪社会革命的意义的验证。我没有用多长时间便完成了这一任务。随着对本书的修订和补充,我为自己15年前犯的思想错误,为已经发生的思想上的革命,为反法西斯主义斗争使科学承担的重负,感到震惊。

专制主义故意利用性压抑来达到自己的统治目的,专制主义分子都是性无能的病态的人:
赖希认为,亚洲(包括性解放之前的西方)人的性格结构不是人天生固有的,而是几千年的父权制权威主义文明的反映,是社会条件逐渐影响的结果,特别是性压抑的结果。他一再指出:"人的权威主义结构基本上是由于性禁锢和性畏惧嵌入性冲动的生命本质中而造成的。”
性压抑和权威主义家庭有着不可分割的联系。一方面,性压抑是权威主义家庭存在的基础。"性禁锢和性衰弱构成了权威主义家庭存在的最重要的前提,是下中层阶级人士的结构形态的最根本的基础。"也就是说,权威主义家庭是靠性压抑来维系的。另一方面,权威主义家庭又是实行性压抑的最重要场所。
赖希认为,性压抑产生两方面的效果:一方面是性生活的残酷化。性由于得不到自然的满足,便寻求替代性的满足,于是自然的攻击性就成了野蛮的虐待狂,这是导致专制主义分子种种残暴行为的根源。另一方面是产生僵化的性格,导致病态的荣誉、义务和自制的观念,磨灭了人因经济压迫而产生的反抗欲望。"性禁锢大大改变了在经济上受压迫的人的性格结构,以致他的行动、感情和思想都违背了他的物质利益。"
专制主义故意利用性压抑来达到自己的统治目的。"在意识形态上,专制主义是一个在性上和经济上患了不治之症的社会对绝对革命的性自由和经济自由趋势的抵制,它以极度的恐怖把关于抵制这种自由的思想逐渐灌输给了反动者。"所以,专制主义把自然的性活动视为颓废、淫荡、纵欲,把"性革命"说成是堕落,反对种族杂交,宣扬"种族纯洁",鼓吹性道德。而在专制主义者这些言行背后掩盖着的却是他们的"性高潮焦虑"( orgasm anxiety ),即因本能的满足在外部受挫而引起的、并由于内心害怕被抑制的性激动而固定下来的性焦虑。所以赖希说,专制主义的"种族意识形态是性高潮无能的人的性格结构的纯粹生物病态表现"。这里所说的"性高潮无能"( orgastic impotence )是指缺乏性高潮的力量,即在性交顶点时不能完全释放性激动。赖希认为这是今天普通人最重要的特点,是各种生物病态症状和社会非理性主义的能源。这里所说的"生物病态"( biopathy )是指生物机体由于生物脉动的失调而引起的紊乱,包括在自主的生命机制中发生的一切疾病过程,其核心是在释放生物性激动时的失调。总之,赖希使用这些术语旨在说明专制主义分子都是性无能的病态的人。
关于“大众心理学”:
法国思想家勒庞(1841—1931)是群体心理学的创始人,其著作《乌合之众:大众心理研究》(1895年首次出版)是一本研究大众心理学的著作。在书中,勒庞阐述了群体以及群体心理的特征,指出了当个人是一个孤立的个体时,他有着自己鲜明的个性化特征,而当这个人融入了群体后,他的所有个性都会被这个群体所淹没,他的思想立刻就会被群体的思想所取代。而当一个群体存在时,他就有着情绪化、无异议、低智商等特征。

相比较《乌合之众:大众心理学研究》,赖希的这本《法西斯主义的大众心理学》要深刻得多,他从弗洛伊德的精神分析学(心理学)马克思的政治经济学(社会学)二方面入手,从更基底的角度去分析群体形成乌合之众的根源,由此解开了一个被几乎所有人忽视的关键点,那就是“性”的作用力,其不但对个人,而且对社会均会产生巨大的影响,这是我始料未及的,也是我深感震撼的地方。

也就是说,性不单是个人的事情,而且是全社会的事情,从这个角度展开推演,许许多多本来想不明白的事,一下子就豁然开朗了。

这就是我超级喜欢这本书的原因,其阐述的底层逻辑不单单能比较全面地剖析“法西斯主义”,而且在许许多多别的领域都能被完美运用,比如,之前在我另一个公众号“行乐及春”写过一篇文章《疯马秀上的贞节牌坊》,其中就引用了这本书中的部分内容。
把(性)心理学与社会学结合(连接)起来,这是我迄今为止看过的最好的一本书,从另外一个角度看,此书也是对“人类社会是一种自然结构”理念的纯哲学论证(之一),有助于我们从最基底的逻辑视角去洞察人类社会的本质。
本文的最后,以该书扉页上的一句话收尾:
爱情、劳动和认识是我们生活的源泉,也应该支配我们的生活。
- End -

不一的奇谈怪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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