帕提玛
自从大女儿结婚,小女儿在外上学后,帕提玛的生活好像空了一大截,好像自己的生活里最重要的事情消失了,自己不被家人需要了,好像失去了什么一样,头重脚轻的。丈夫则是一个很有自己空间的人,丈夫会自己弹弹吉他,看书,逛公园,反正丈夫不知道为什么看起来就是很舒服,不知为何丈夫看起来越开心她就越生气,她总觉得全世界人都特别开心,只有她不开心,为什么!
很多歌傍晚她都会望着窗外,家里空无一人,她时不时回到女儿房间看看女儿们留下的衣服,不知道为什么心痛起来,好像自己除了做妈妈以外,的确没有别的生活了,太多的女人在原本宽广的世界里,选择了母亲的身份,却始终摆脱不了母亲的身份,没有哪个孩子在成年后还需要一个凡事照顾的父母,甚至很多不称职的父母在孩子的童年时期没有陪伴孩子,等自己退休了需要陪伴了开始要求孩子留在身边,可笑又可怜。
帕提玛跟那些父母不一样,她将自己的全部心血都放置在女儿身上,她将一切时间都献给了这个家庭,却发现没人领情,她甚至觉得自己在养育孩子上是弥补了父母对她的忽略。她出生在牧民家庭,其余的兄弟姐妹都延续着父母的老本行,反而因为自己有了体制内工作,在空间上远离了自己的亲人,其余的亲人们彼此距离很近,经常团聚,反而退休后的她成了孤身一人。上一代人对于兄弟姐妹的依赖是90后独生子女们无法想象的,那种黏腻的依靠在一起,共用一个记忆,共同延续父母意志的做法总会让下一代无法解释,所有的兄弟姐妹都会宠溺那个父母生前最宠溺的人,仿佛只有这样才是延续父母的生命一般,那个年代的人本身就没有自我,男性成了家都拥有了自我,女性则一直在女儿和母亲的身份中反复游走,看不到自己,杀死了自己,却又想要看到自己。
其实退休后人就没有了身份,拥有大把的时间,退休金,没有孙子的女人们恨不得赶紧给自己找个祖宗供起来,可是男性们则沉浸在这种自由的时间,没有了社会身份,男人们很自然的回归了自己的身份,只做自己。不是谁的儿子,弟弟,父亲,甚至父亲,男人们在年轻时进入婚姻,退休后又成为自己,男人们拥有主体性,男人可以只做自己,可是让女性做自己有时候就是很残忍,甚至是一件很残酷的事情,你如果让一个没有自我的拥有自我?这是一件非常艰难和痛苦的事情。
帕提玛在抖音会看看教育孩子,或者跟丈夫相处的视频,可是每次她看完总觉得说的不对,她说不出内心的感觉,那种渴望孩子拥有需要自己的感觉,永远为大家服务,永远替大家操心,甚至洗衣机和洗碗机的出现,让她都无法在干家务上消磨时间,她只能玩手机,可是手机不好玩,她只能坐在餐桌前思考,自己怎么会变成这样了。自己的生活怎么会如此无趣,她急迫的需要一些事情,她开始给所有的亲戚打了电话,看看他们需要什么帮助,开始给女儿们打电话,女儿们都在工作和学习,她想跟丈夫聊天,鬼知道,丈夫是从来不听自己讲话,自己的疑惑和苦闷在丈夫这里看来就是一种消极和怨恨,有人的丈夫会跟妻子聊天吗?甚至连吵架都不会正面的进行,逃避,永远在逃避,不沟通不争吵,很多时候帕提玛总觉得丈夫总是关闭了自己的心门跟她生活,尽管跟丈夫生了2个孩子,一起睡了30年,可是帕提玛总觉得丈夫根本就不爱自己,丈夫说话都不会看着自己,总觉得丈夫很陌生,好像提防着自己一般,一想到这里,帕提玛的胃开始抽动起来,她觉得自己胸腔里的呼吸开始紊乱起来,她的脑子想不明白,替一个陌生男人生了两个孩子,然后自己就必须要面对自己,她真的好怕一个人,虽然很厌恶丈夫,但是一想到丈夫也会消失,她总是怕的要死,女人根本无法一个人生活,这种怕不是天然的,而是后天养成的。
帕提玛像呕吐出自己的情绪一样,她大哭了一场,她也没有朋友可以说这些,她也不擅长于交朋友,自己除了家庭什么都没有,哭泣时她竟然觉得自己十分的舒服,自己的不甘和莫名其妙的情绪随着自己的眼泪涌出,安静的客厅似乎更像是在审判她,一辈子为了别人的眼光而活,她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为什么如此幸福和安静的生活让她难以忍受。她去卫生间洗脸,看到自己的脸已经下垂了,变得不像年轻时那么好看了,她就像失忆了一般,忘记了自己的少女时代,忘记了年轻的时候,怎么就一夜直接成为了无聊的女人。
丈夫走进门急忙冲澡,两人吃着晚饭,丈夫拿着饭去看电视剧了,吃完饭,丈夫跟往常一样喝着奶茶,随后丈夫就回到书房,看书,听音乐,上网,帕提玛收拾完厨房,发现才8点半,天啊,还要这么长时间要消耗,她实在是忍不住了,她敲开丈夫的门,表示想要跟丈夫聊天,丈夫一脸茫然。
帕提玛:你可以陪我去散步吗?我想跟你聊聊天。
丈夫:我刚已经散过了,你自己去吧。
帕提玛:你就不能陪陪我吗?现在就剩我们了。
丈夫第一次听到妻子主动提出让自己陪她,他甚至有些尴尬,觉得自己的妻子好像变了一个人。帕提玛站在门口看着丈夫,丈夫不得不走出来,两人在餐厅看着彼此。
丈夫:说吧,怎么了。
帕提玛:我也不知道,总觉得最近很烦,莫名其妙的想哭,感觉全世界的人都很开心,只有我不开心,那天小女儿说我太控制她了,好像让她不开心了,大女儿结婚了,让她赶紧生个孩子,她还跟我生气,我也不知道怎么了,我现在感觉大家都很烦我,你也不理我,总是一个人散步,一个人听歌,也不跟我说话。
丈夫听完妻子的抱怨,脸上露出一种不耐烦的表情和无语的表情,丈夫在他的生命中听过母亲的抱怨,姐姐们的抱怨,可是妻子的抱怨还是第一次听说,丈夫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眼睛慌张的看着别的地方。
丈夫:这样吧,你去参加一些社区活动,或者你明天去牧场见见你的家人,再或者….
丈夫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自己为什么要为另一个人情绪负责呢?他不理解,他也在尽力的调整自己,没有向妻子索求任何东西,他不理解为什么女人总觉得所有的事情都是男人造成的,明明自己已经在很努力的生活了,自己不像别的男人喝酒家暴出轨。
帕提玛:我想跟你一起做一些有意思的事情。
丈夫:我在公园那些散步的朋友都是男人,你去了又聊不进去,我听的那些歌曲你也不会喜欢,你应该找一些你自己喜欢的事情,要不然你买花养养。
帕提玛其实只想让丈夫肯定自己的情绪是合理的,她只是想让丈夫肯定自己,帕提玛又想起了丈夫让自己受的委屈,包括跟其他女人聊天,或者让大姑子使唤自己,甚至总说自己没有好好培养女儿们,最让她伤心的就是每次生完孩子,丈夫都是最后一个到的,好像这个孩子是给别人生的似的,养育孩子的时候用工作来逃避责任,她想到这些情绪爆发了,她止不住的哭泣了,丈夫愣在原地说不出什么,露出一副便秘的表情。
丈夫甚至想自己的妻子是不是疯了,还是得了抑郁症,丈夫总觉得什么抑郁症都是扯蛋都是闲得,人只要活着就可以了,妻子一边哭一边责怪自己,又讲起陈年往事,男人忍无可忍,他不喜欢这样消极的人,他明明已经在努力了,可是夫妻本身就要一切面对所有的事情。妻子将所有的时间献给家人,男人可以有饭吃,衣服洗干净,家里干净都是因为有女人在辛勤的劳动,男人根本看不到为了运转家庭女人都付出了什么,女人每一天就算工作都要想着家里的大米是不是少了,下个月是不是要请客,家里的洗衣机坏了,看不到的家庭劳动让女人疲惫又觉得这才是生活,很多女人根本闲不住,总要找活干,好像自己不干活就没有了价值一般。
丈夫:你要是这么消极,我也没办法。
冷战
丈夫丢下一句话回到房间继续听歌,帕提玛红着眼睛看到丈夫还能欣赏音乐,帕提玛早就对丈夫失望透顶了,她关上房门,在房间里睡着了。
第二天妻子罢工了,不煮茶,不做饭,不打扫家务了,甚至都不起床了,丈夫的生活很快就变得乱糟糟,丈夫根本就不会做饭,做个午饭花了3个小时,气的点了外卖。妻子在床上躺了一周,也不说话,也不会吃饭,丈夫开始有点害怕这样下去,是真的要生病了。
深夜无奈的丈夫打开了一瓶酒,妻子看到丈夫喝酒,从小到大都接受母亲教育的帕提玛知道女人不能喝酒,女人喝酒就是恶的开始,所有的母亲的要求她都照单全收,不去思考为什么?为什么女人不能喝酒,为什么女人不能跟丈夫争执,为什么要尊重一个根本不爱你的丈夫?什么才是爱,她好像在年轻的时候什么都没有想就进入了婚姻,才发现男人和婚姻根本就不会接纳自己,孩子也许也不会接纳自己,只有自己的姐妹亲人接纳自己,可是也只是接纳一部分自己,真正的成年后的复杂的自己只有自己可以容纳。帕提玛抢过丈夫的杯子,将红酒一饮而尽,喝醉的她开始耍酒疯,开始从结婚后诉说自己的痛苦,自己的委屈,自己生育时的疼痛,还有看到丈夫出轨却要假装不知道的事情,一切的一切,丈夫第一次知道自己的妻子竟然会说这么多话,自己从来没有听妻子说过这么多话,丈夫被震惊了。
两人迷醉中昏昏沉沉躺在客厅睡着了,第二天妻子起来,发现丈夫煮了奶茶,等自己喝茶,两人喝茶,帕提玛都忘记了自己说了什么,一脸羞愧,丈夫突然将自己的手放在她的手背上。露出了一种他们刚刚恋爱时的目光,那种目光很难用语言表述,是一种生怕爱人离开,眼睛里没有欲望,而是一种十分心疼人的眼神停留在自己身上的感觉,那就是爱的目光。丈夫没有醉记得妻子讲起了她的的童年,她的青少女时期,她所有的痛,可是这一切都不是让丈夫改变的原因,因为妻子说出自己时多么深爱丈夫,自己多么欣赏自己的丈夫,丈夫听到了妻子对自己浓浓的爱意,觉得十分的愧疚,似乎作为一个被崇拜的人,需要对自己的信徒展示一些爱。
丈夫:今天你和我一起去散步吧。
帕提玛的眼睛亮了一下,点点头表示好。
帕提玛穿上运动服,两人走在公园里,散步,帕提玛还在想到底自己说了什么,丈夫的态度竟然变得如此积极,帕提玛觉得好受多了,尽管丈夫散步时也只说一些很无趣的话,可是帕提玛总觉得好像这样就够了。
地下室的马鞍
傍晚丈夫去玩牌,又剩下她一个人了,她今天彼此做点什么来缓解自己的情绪,她想啊想,她想到地下室从来没有收拾过,她急忙冲向地下室,有活干简直是给自己提供了快乐,她收拾出一堆破烂,什么旧电视,旧电风扇,陈旧的毛毯,还要孩子们小时候的玩具,原来自己的岁月都被尘封在这个地下室,自己的心酸也跟这些物品一样,落满了灰,大多数人在死前才会回忆一生,帕提玛却在小小的地下室看到了自己的一生,忙着这个家里一切,却没有一样东西是属于自己的,所有的东西都是丈夫和孩子的,只有母亲给她的嫁妆里,只有落灰的马鞍属于自己,可是城市里哪有马可以让自己骑,她摸摸马鞍,擦干净这个崭新的马鞍。任何一个小的东西都会让她落泪,她又想起母亲生前的样子,好像就是现在的样子,一脸无奈,对生活无奈,对人情世故也无奈,好像世界在胁迫她成为一个她不喜欢的人,此时此刻帕提玛突然意识到为什么马鞍是要留给女儿的遗产,为什么要给女儿马鞍,她想到这里眼睛里不停的淌出泪水,夕阳照进地下室,尘土在光里流动着,她好像看到了希望。
帕提玛看着马鞍,意识到藏在马鞍里的不是对游牧的传承,而是一种退路和逃离,如果你的生活让你难以忍受,装备好马鞍,骑上一匹马逃离。出嫁的女人们只看到了马鞍的外表,却从来没有审视过马鞍的内在是什么,尽管草原需要毡房,孩子需要母亲,男人需要婚姻,可是女人也需要自由和尊严,她抱着马鞍就像拥抱着自己的娘家一样,女人只有一个无法返回的娘娘,一旦你获得了一个马鞍,终有一天你会使用它,离开家园或者离开婚姻,自由平等的被注入在了每一个游牧的后代里,不论男女,都要追求自由。
她把该扔的扔掉,一些衣服烧掉,看着火光,她的脸上闪着金黄色的光芒,她抱着马鞍走回家,地下室的夕阳消失了,她打开灯驱散黑暗,将马鞍放在自己和丈夫的房间,丈夫特意将衣帽间变成书房和练琴的房间,其实丈夫一直都在抢占自己的空间,帕提玛不是不明白,她只是一直在骗自己,假装丈夫的利益就是自己的利益,可是她知道,死去的时候只有自己的肉体会跟自己的灵魂一起死去,除此之外的关系都是可以被解除的。
帕提玛将老公的物品都搬到他的书房,重新布置自己的房间,她看着马鞍好像感受到了已经离去的父母对于自己的爱,永远可以离开,这才是马鞍真正的含义,几百年前游牧女性早就设下了机关,在延续着严格的家长制传统的同时,给予了女人们一丝曙光,如果你无法在你的家里找到你的地位,去你的地下室看看,找到你曾经用过的马鞍,永远给自己留一条出路,你和男人的家不一定就是你的家,你才是自己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