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坐在山丘上,望着远处,每一年暑假她必须返回草原,她留着短短的头发与所有草原小女孩不一样,她的脸上总是充满着一种成人才有的苦闷。母亲生下她就将她送给了父亲,逃离了这个暴力的男人,父亲因为伤了人进了监狱,她只能生活在爷爷奶奶的家里。她从小就知道别人不喜欢她,因为母亲在别人的嘴里是个坏女人,而父亲则是一个可怜的男人,就算明明是父亲吓走了母亲,大家也觉得父亲是好的,尽管她对母亲有着怨念,却也喜欢不起父亲。
她的人生发生改变是在12岁的那一年,邻居家的儿子从大学回来,她好奇的去看往邻居哥哥,从城市回来的人仿佛就是一个神奇的存在,她探头看着哥哥,哥哥看起来跟其他草原上的男孩没啥区别,她和邻居哥哥聊了一些有关于城市的故事,哥哥把一本《基督山伯爵》送给了她,热依扎看着封皮,丝毫不知道该如何阅读,她在学校度过课文,从此以外,她从来也没读过课外书,别说小说。小说,这个东西第一次呈现在她的面前,有点好玩,12岁的她并没有看出来眼前这个哥哥有什么异样。
男孩哈森脸色惨白,修长的眼睛,有一些淡淡的雀斑,褐色的眼睛,说不上好看还是不好看,这就是一种长相,和草原很相符,与城市也许会有一些距离。他高高的颧骨好像被什么攻击了一般,高高的颧骨全然被磨灭了,温柔的眼里充满了一种脆弱,热依扎似乎感受到了什么。
热依扎:这个书里讲的是什么?
哈森望着毡房外的风景,脑子里似乎想着别的事情,眼神死死盯着某一处。
哈森:这个故事讲的是复仇,我很喜欢里面的一句话。
热依扎:什么?
哈森:人类所有的智慧都汇聚在两个词语,等待和希望。
哈森说完控制不住自己似的痛哭起来,哈森从门里冲出去,热依扎并不知道要给别人一些空间,她跟上去了,哈森朝着家身后的山坡爬去,谁知在城市呆久的哈森早已没有了力气,他好几次都踩空,暑假每一天都在爬山的热依扎按照动物的痕迹往上走。哈森被熟悉又陌生的山困住,他望着热依扎轻而易举的爬上山,似乎意识到了,山并不是只需要双腿,还需要眼睛和脑子,牧民们攀越每一座山都是跟着祖辈留下的足迹,绕着山爬上去,哈森被眼前的小姑娘上了一课。
哈森这才仔细观察着脚下的路,的确有人的痕迹,有一处的草地是矮小的,总是被人践踏着,小草们也就没有长势了。哈森一边流泪一边走上去,被山脉挡住的眼泪在山顶彻底流出,哈森不顾热依扎的存在坐在山顶咆哮着,哭泣着,热依扎在不远处打开书,寻找哥哥说的那一句话,可是怎么也找不到,密密麻麻的字让她无法很快的阅读,她之前没有过这样的体验,她找啊找啊,怎么也找不到等待和希望两个字。
哥哥似乎平复了心情,热依扎蹲在哈森面前,热依扎将头扭进去看哈森埋在身体里的脸,热依扎不理解为什么这个从城市回来的哥哥要哭,她不理解的事情太多了,为什么父亲是个坏人,为什么母亲要离去,生活充满了疑问,无比童真的她并不知道世界充满了欲望和罪恶,无奈和宿命,奶奶总是热依是个没福气的孩子,生来就没爹没娘的,只希望未来可以找个好的婆家。
哈森平复了心情,用袖子把眼泪擦干净。
哈森:没吓到你吧,我只是回家太开心了。
热依扎坐在哈森旁边。
热依扎:你说的等待和希望在哪里?我怎么翻都没有找到啊。
哈森看看眼前执着的热依扎心里产生一种暖流,他翻到335页找到了那一句话,等待和希望就在眼前。
草原静静的和他们呆在一起,山丘之间没有道路,远处不是悠闲的牛群就是一些羊群,风一直吹拂着草原,凉快的清风从她们的袖子里穿过,毡房就像长在山丘一般,生活如果可以只停留在这一刻该多好。眼前是平坦的平原,在远处又是小小的山丘和山脉,望不到头,就像一曲爵士乐一般,一副画面里充斥着不和谐却又和谐的事物,就像爵士乐一般,互相适应互相排斥,各自为营却又融合在一起,草原就是一段爵士乐。享受爵士乐需要品味,享受真正的草原更需要平静的眼光,只可惜哈森知道这些的太晚了。
哈森:以后你想成为什么样的人?
热依扎的短发别在耳边,耳垂上挂着红色玛瑙的银色耳环,热依扎皱眉,她也在思考要成为什么样的人。
热依扎:我想成为有福气的人,开心,快乐,有很多人陪着我,喜欢我。
哈森被热依扎的答案搞晕了,哈森继续耐心解释。
哈森:职业?比如老师?还是警察这种?
热依扎心思不在这里,她认真的看着哈森哥哥手上的手表,把他的手转过来转过去,哈森看出来热依扎对自己的手表有了想法。
哈森:你想要吗?我送给你。
热依扎:没事,你自己用吧,你需要看时间,我不需要看时间。
哈森看看手表露出遗憾的表情。
哈森:我也不需要了,我送给你吧,等待和希望都需要看看时间。
哈森把手表摘下来戴在热依扎手里,宽大的链条,热依扎带着松松垮垮的,热依扎把手表戴在胳膊上,作出奇怪的动作,扭头看胳膊上的手表,一副小孩子的天真逗笑了哈森。哈森皱巴巴的脸上终于出现了游牧人的轻松,这下哈森才觉得自己回到了自己,回到了草原。
两人在山丘聊了很久很久,说说笑笑,好像就像亲兄妹一样,两人搞怪随意的聊着一切,热依扎给他讲述了草原上的八卦,都是她在喝茶的听到的,哈森在热依扎身上看到了一种能量,一种不被现实击垮的能量,他有点羞愧,自己连个孩子都不如,他却知道,草原就像一个保护罩一样,保护着热依扎,终有一天大家都要走进丛林,在丛林中维持自己的生活,纯粹的人无法在丛林活下去。
傍晚热依扎戴着胳膊上的手表和《基督山伯爵》走进毡房,哈森带着绳子骑上马前往远处,热依扎看到哈森哥哥从自家路过,追上去。
热依扎:你去赶羊吗?我也要去!
热依扎甚至做出要上马的姿势,哈森露出笑容,看看背后的绳索,看着热依扎的眼睛。
哈森:记住我的话!等待和希望!一定要看那本书。
哈森说完头也没回的离开了热依扎,热依扎气不过拼命奔跑着,赶不上马的热依扎气急败坏的走回家,她只好望着希望等待着爷爷回来,奶奶又开始使唤自己干活了,无奈的热依扎想着哈森哥哥肯定去了什么好地方,一想到那本书,她就莫名的开心起来。干完活她在昏暗的夕阳中阅读着那本书,忽然奶奶给她点了把蜡烛,在烛台下她缓慢的阅读着那本书,看到书里有一些横线,她知道这是哈森画的,便把划线处反复读了好几遍。
忽然远处的毡房响起尖叫和哭喊声,奶奶走出毡房张望着,是哈森家的老太太。随着风的声音,老太太的声音在草原弥散着。
老太太:我的老天爷啊!哈森!我的老天爷啊!
一些年轻的人赶到毡房,这才知道哈森消失了,大家计划着要去哪里找的时候,哈森家的黑马从远处走过来,老太太一眼认出自己家的马,老太太抱着马,老太太似乎预感到了什么,双腿怎么也站不起来,哈森的舅舅也知道发生了什么,他强装镇定让大家各回各家,哈森找到了。
第二天就传来了哈森因病去世的消息,众人知道这不是自然的死亡,可是大家都忌讳那个词,大家说不出口,热依扎看着哈森送给自己的书,等待和希望,难倒是让哈森离开的原因吗?没人知道哈森消失的那个傍晚发生了什么,只有草原知道。
哈森走进了森林,寻找着一棵足够健壮的树,这个山谷曾经是自己的乐园,多少个夏日,他认领了一颗大树,双脚远离了草原,草原寂静,不动声色。只有一只山羊看到了哈森最后的面容,山羊似乎感受到了那是死亡,而不是猎人,山羊路过随后离开。哈森终于到家了。
热依扎是最后一个见他的的人,随后的暑假热依扎疯狂的阅读基督山伯爵,复仇,等待,死亡,哈森,这些关键词在她的脑子里反复出现,她似乎想要想明白哈森为什么要那么做,她看不懂那本书,更想不明白哈森的选择,但是她记住了等待和希望是哈森留给她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