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栏·《母亲,女儿,及合法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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根据《亲属关系的基本结构》,巩固亲属关系同时又使亲属关系得以分衍的交换物品是女人,通过婚姻制度,女人被当作礼物从一个父系宗族交付给另一个父系宗族。「1」,新娘,这个礼物,这个交换物品构成了“一种符号和一只价值”,它打开交换的渠道,这个交换渠道不止具有促进交易的功能性目的,同时也为通过这个行为而分衍的两方宗族,履行了巩固内部联结即集体身份认同的象征性或仪式性的目的。「2」换句话说,新娘的功能是男人群体之间的一种关系条件;她不具有一个身份,她也没有用一个身份来交换另一个身份。她正是通过成为男性身份不在场(absence)的场域而反映男性身份。宗族的成员,清一色都是男性,她们通过婚姻——不断重复的象征性分衍行动——调用身份的特权。作为父系姓氏交换的场域,女人即是,也不是父系姓氏的符号,她们被她们背负的父系姓氏这个能指所排除。婚姻中的女人不具有身份的资格,她只是一个关系条件,区分不同的宗族,同时也把它们结合在一个共同但内部分衍的父系身份之下。
以上这段文字来自《性别麻烦:女性主义与身份的颠覆》,我开始回顾我参加过的婚礼,我从小到大经历过的仪式,我开始思考并厘清当女孩进入婚姻的时候,是怎么通过无数个仪式成为女人的,我也开始反思我从小被注入的关于部落宗族的观点,女孩在部落里意味着什么?
当我开始对游牧部落文化开始感兴趣,我去查阅了很多资料,我得到了这样的信息,也十分符合我的家庭给我传递的信息,在我们的家庭中,女孩子是一个很有价值的存在,因为一个女孩子不止代表她自己,更代表了一个部落的形象,当然现代这种视角比较少见,但是通过婚礼你就会看到,婚礼中订婚的仪式都是男性长辈,大家是以两个部落的状态来见彼此的,这种时刻充满了一种严肃和肃穆,仿佛在决定一个人的生死一般。这种时候男性要坐在主要的位置,来讨论男孩和女孩的婚事,作为女孩的母亲和男孩的母亲,她们是没有发言权的,桌子是仅限于男性的,当然母亲们也会出现在桌子上,但是父亲的威严要远远高于母亲,提亲的男方亲戚大多以中年男性为主,大概就是显示男方部落的实力。结婚前的仪式都是肃穆的,不是亲切的交际,甚至有一些博弈的成分,比如嫁妆怎么算,或者财力是多少,女方必须保持一种冷漠和高贵,不必显得很主动,要被动一些才对。停!为什么呢?从提亲,到订婚,等一系列仪式,女方亲属们就带着一种打了败仗一般出现在桌子上,为什么?是谁告诉他们要这样表现自己的情绪,因为未出嫁的女性作为一种商品仍然在被标价和商讨的环节,作为要卖出女儿的部落,显然不能着急出手,更不能显得开心,这样只会显得这个商品廉价,最好的姿态就是带着一种不卑不亢的姿态,等待买家主动说话。
而这种不卑不亢的态度延续到了女方的婚礼,和哭嫁的环节,女方的亲属们将带出嫁的女儿看作一个即将要进入他人家族的心态,不是两个独立的人结婚,而是一个女人要进入另一个部落,从此以后,女人就成为了男方部落家庭的一份子,生出来的孩子也属于男方,也就意味着这个女人不再属于女方的部落,这是一种请出部落的仪式,一个女性从自己的部落前往另一个部落,从女儿的身份成为儿媳妇,而不是成为妻子,请在这里思考一下,进入男方部落的女人不是以新娘,而是以儿媳妇的姿态进入的,女儿消失了,妻子消失了,只剩下儿媳妇,而儿媳妇遵从也是男方部落的规矩,换句话说,女人从本身就不稳固的女儿身份,进入稳固的儿媳妇的身份,儿媳妇的丈夫是谁呢?在这一刻,男人都不是自己妻子的主人,男人的部落和背后的男性长辈和传统才是儿媳妇的主人。
女孩怎么从本部落离开?哭嫁难道不是一个被部落除名的仪式?要不然为什么要哭呢?草原人只有在葬礼才会哭,甚至哭多了还会被劝坚强,怎么在出嫁的时候就可以哭着唱着歌呢?通过婚姻的本质,部落通过新娘来交换一种信念,新娘从本部落离开,在另一个部落成为儿媳妇,在这个仪式中,双方部落成员都见证了并完成了女性身份的切割和排除。当我们抽离自身才能够理解哭嫁的本质是什么?哭嫁的时候,女方的母亲和女性长辈要哭,男性长辈呢?男性长辈就像打输了一场仗一样杵在一边,这是男人必须做的,通过让女儿离开自己的部落,与对方的部落形成联盟,自己从此有了亲家,当然现代这种气质会淡很多,但把自己带入那个没有现代化的草原,任何一个联盟都可能保护你的家族继续活下去。母亲,祖母,女性长辈在哭什么呢?作为女方部落的一份子,这些女性也曾经来自其他的部落,从另一个角度来讲,每一个已婚的女性在哭嫁仪式中哭的就是自己,她们想起了自己的娘家部落,她们回想起年轻的自己也曾是一个骄傲的女儿,但进入男方部落后不再骄傲,成为儿媳妇的她们被规训,传统中规矩最多的莫过于成为儿媳妇的规矩,通过规训让每一个骄傲的女儿成为一个温顺的儿媳妇,这就是无数个仪式的目的。
我们忽略了新郎,在整个哭嫁的环节,新郎是缺失的,打了败仗的娘家人不允许任何男方家看到这一切,新郎们简直就像敌人一样,唱着歌,弹着琴就来到了女方家门口,迎接这个哭哭啼啼的女人。得有多残忍,才能看着别人哭,还能唱着歌,如果新娘哭的太惨,还会被劝别哭了,会变得不幸福,我们鼓励新娘在自己家哭,但是不允许新娘在离开家之后哭泣,这何尝不是在阉割新娘的情感。因为传统默认,离开了家门,女人便不再于身后的部落有实际的关系,对于新娘和娘家的谚语不要太多,大多都是在谴责经常回娘家的女人就会不幸福,谚语的逻辑背后就是对于新娘离开娘家部落的确认。
新娘在清晨跟家人告别,从卧室哭到门口,短短的几十步就要与自己生活了几十年的家告别,为什么要做这样的仪式,通过快刀斩乱麻的形式让女儿与家族切割,这可不是告别。告别是缓慢的,是双方都可以平起平坐的,在这样的清晨,空气都会充满一种死亡的气息,有一种激动的却又微妙的空气充斥在女孩娘家,父亲露出一种沉重的表情,母亲既不舍又不能不舍,这就是规律,就算这一刻是母亲们要从内心将女儿切割的时刻,女儿们没有死去,女儿只是成为新娘,可是对于母亲来说,“女儿”这个身份永远消失,女儿在哭嫁的这一刻死亡,转身离开进入婚车的女儿,重生了,成为了一个男人的妻子,更重要的是成为男方部落的儿媳妇,她的母亲看待女儿的眼光要从女儿转变为对方部落的儿媳妇,就从这一刻,母亲和女儿切开了最亲密的关系,从而母亲作为丈夫家族的儿媳妇与成为男方家族儿媳妇的女儿正式成为了两个家族的儿媳妇。
也就不难理解,为什么很多母亲对已婚的女儿嘱咐要尊重男方的长辈和部落,因为她已经是丈夫部落的一份子,她在无数个仪式中成为儿媳妇,而通过将女儿嫁出去,母亲们再次确认了自己不是女儿的主人,自己只是家族的儿媳妇,通过女儿的出嫁仪式,母亲们看到了自己作为附属的身份,母亲们只能劝告女儿们成为好儿媳,母亲们无法反驳也无力反抗,将自己作为礼物献给另一个家族的母亲,母亲们早已不是女儿,她们被定义为家族血脉的延续者,儿媳妇就是她们可以得到了最高的身份。
接着可恶的新郎并不知道女儿面对了什么,笑着开心着唱着歌,因为男性不需要离开自己的部落,结婚这件事对他来说是替家族收获了一个女人,男人作为家族部落的合理的存在,不需要离开自己的家族,结婚对他来说,没有任何规训的仪式,甚至都没有让男性在女方部落为难的环节,因为在婚礼前订亲的时刻,新郎的男性长辈都替他解决了。男性甚至不需要经历任何严肃和紧张的仪式,就像一个小男孩长大了,得到了好看的玩具新娘一般,男人的内心丝毫没有没有波澜,内心只有喜悦和喝不完的酒,当然,也有极少数的男人是可以同情自己的妻子的,替妻子感到悲伤,这类男性还是太少了,因为这个文化就不曾这样教育过她们。
剩下所有的在男方家里进行的仪式,就是给女人新身份的过程了,通过揭面纱,行礼,走火盆等一系列仪式,新娘彻彻底底成为了男方家族的一份子,儿媳妇就是女人身上最大的属性。此时此刻女性的内心会发生什么?刚刚与家人宣告解除了关系,就要与毫无血缘关系的一个家族一个部落成为最亲密的人,这的确有点反人性,甚至是做不到的,就算做到了,也是表演的。男人则不需要在女方的部落里成为她们的亲人,新郎没有动,一直都在自己的家人,只是多了一个妻子,家族多了一个儿媳妇,从这个角度思考,的确女方部落会陷入一种失落。但!等等,这是自愿的婚礼啊,为什么好像是被迫结婚一般,因为仪式背后的古老的情绪并没有离开,在古代的确这种剥夺感会更强,毕竟很多女人嫁出去一辈子都不会回家,的确就是生离死别了,现代随时随地都可以回家,娘家也不再是可怕的存在,可是仪式没有改变,其中的逻辑没有改变,女人通过婚姻与自己的家人远离,彻底成为别人家的一份子,这仍然是大部分游牧人的看法。
女人自己呢?我们是不是嫁出去就是别人家族的儿媳妇了,我自己不愿意这么想,因为这就违背了我的存在,我们的存在首先都是自己,不论我们是否结婚还是生育,我在血缘上永远是我父母的女儿,我也不希望我的母亲在我出嫁后,就用“xxx的老婆,或者嫁到xx部落的儿媳妇”来看待我,我希望我永远只是我自己。很可惜,很多母亲和女人,不知道她们在婚姻中充当着什么?女人究竟又身份吗?如果有是什么?有什么权力?很多问题根本都没有答案,不能细细的思考,一旦思考了,她们已经渡过了30年的婚姻将成为虚妄,只是作为一个女儿,我仍然还是想唤起中年女性长辈,我想牵起她们的手,问问她们,成为别人的儿媳妇累不累,为别人活着累不累,扮演儿媳妇角色累不累。
我也希望我的母亲不要将我推入别人家族的行列,我是女性,我是女人,我可以是妻子,我可是儿媳妇,但是我最主要的角色仍然是我自己,没有任何身份可以剥夺我的主体性,谁要剥夺,那便是要杀死我这个人的。我也想说,哭嫁从来都不是一件值得骄傲和自豪的文化,那不是告别,那是扼杀,告别是要看着爱的人的眼睛,告诉她,我要离去,但我的心永远不会离去。我们能不能笑着进入婚姻呢?其实是不能的,因为在这个语境里,结婚就是失去自己,怎么可以笑呢?结婚是值得高兴的,可是却要我们在婚礼上哭,又不让笑,那样显得太轻浮,我们该如何面对自己的婚姻呢?
哭呢?还是笑呢?为什么连哭和笑都要被规定呢?我们作为一个人,都不知道自己该哭还是该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