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什么会让人面目全非,是时间还是仇恨,是身体的变化还是变换的世界,她并不会思考这些问题,面对死亡的靠近,生活的琐碎仍然还在缠绕着她,这个家庭在她死前都不会放过她。儿子们和妻子的关系不和,孙子们又生了一场大病,女儿还没有出嫁,这个家庭的琐事紧紧的攥着她的咽喉,要求她履行她的义务,让所有的孩子进入婚姻生儿育女,让所有的孙辈健康的成长,她不由自主的羡慕起自己已经去世的丈夫,丈夫生前是个慈眉善目的人,没有立场的人,说白了就是一个懦弱的男人,他不想当坏人,丈夫是一个被所有人喜爱的人,当然丈夫也知道被喜欢需要付出代价,代价就是不需要有意见,只需要服从大众就好了。
每天只有清晨的一个小时是属于自己,她会在那一个小时煎油饼,为自己去世的家人祈福,十年如一日,每天在油烟的味道中感受到自己还活在这个世界,没人知道她这个古怪的行为是为什么?周五煎油饼是一种仪式,而每天都要煎油饼替家人祈祷的确太夸张了。妈妈的身份,婆婆的身份,奶奶的身份,每一个小时每一个场景都在撕破她,可她并不在意,反而全身心的沉浸在这种角色里,甚至在清晨的片刻,她继续扮演着女儿,妹妹和姐姐的身份,她在日复一日的生活中践行着自己的生活哲学,那就是献祭,不是付出,不是牺牲,而是一种献祭,将自己的身体和精神全然的献祭给自己的家族和血脉,这是她的价值观。
以前丈夫总是会吃完她炸的油饼,如今,丈夫去世,孩子们都不爱吃油饼,她总是为了不浪费,自己一日三餐都要吃一个油饼,因此她的孙子们都叫他油饼奶奶。她也因此有一种黏糊糊的状态,脸上总是泛着油光,她的眼睛小小的,微笑起来几乎就看不见了,褶皱的皮肤堆积着时光的痕迹,没人讨厌她,除了她的女儿,她的女儿不只是不喜欢,甚至十分厌恶自己的母亲。只有她知道看似慈祥的母亲内在是多么的脆弱与虚伪,她的献祭不仅不会让她感恩,她只会更加的厌恶母亲和她背后的一切。
周年忌
父亲的周年忌前一天,大家都在家里聚集,讨论明天的安排,女儿穿着一身暴露的衣服来到家里,女儿每次回家的任务就是打开母亲的认知,让母亲生气就是她的最爱,这是母亲的理解,当然对他来说,无袖的背心不具备任何性的意味。房间内一下子多出好多人,空间显得十分的局促,热娜一眼就看出这几个人心里装着什么,都在打着自己的算盘,她大概想象到今天会有一场大戏出演。
嫂子们收拾完碗筷,母亲将前几天的油饼从冰箱里拿出来,硬塞给自己的女儿,女儿表示冷冻三天的食物会有细菌,并且告诫母亲可以少煎一些,不用每次都煎那么多,浪费。在这一刻母女根本无法理解彼此,母亲觉得女儿已经不是自己的孩子了,有了主见,爱批判,对一切事物都不满意,最主要的她厌恶自己的哥哥们,这让母亲难以接受。而对于女儿老说,母亲执着于自己已经死去的家人让她觉得这是一种心理疾病,这是一种过渡的补偿机制,女儿试图拼凑出母亲的世界,可是时光的褶皱里隐藏了太多她不知道的秘密。
躲在房间里的大哥和大嫂在房间里争吵,大嫂带着孩子离开,大哥无奈坐在餐桌前跟母亲说,自己的妻子想让母亲搬走,表示大嫂想将自己的母亲接过来,母亲很难想象,自己购买的房产怎么就要让给别人的母亲。儿子露出小时候做错事以后的委屈表情,只要这样,母亲就忍不住想要保护自己的孩子,就算牺牲自己。母亲喝了口茶愣在原地,大儿子为了完成老婆交代的任务,表示弟弟家大,弟弟的孩子也需要照顾,正好母亲可以帮他们照顾孩子,仿佛母亲住在儿子家还得有用才行。二弟一脸怪异,表示说自己的妻子是在欧洲长大的。无法接受这种过度亲密的关系,希望大家尊重他的生活,并表示母亲可以独居,自己每周可以去看母亲。
二哥是个高材生,在欧洲留学并认识了自己的妻子,在热娜眼里二哥就是一个很正常的人,因为不需要花母亲的钱所有十分的有底气,似乎母亲也只能跟热娜居住了。
热娜还没说话,母亲表示自己宁愿去养老院也不会跟自己的女儿一起居住,她无法忘记自己在女儿家看到的裸体男人,她觉得自己的女儿在美国呆太久了,大脑被污染了,已经不具备一个淑女的礼仪了。空气凝固了,四个人在父亲的忌日开始了一场对战,男人不在了,老女人也就不再受待见了,让老女人保值的人竟然是一个老男人,老男人的颜面就是如此的值钱,将父母赶出去这叫大逆不道,把妈妈赶出去顶多叫婆媳矛盾。大家苦思冥想不知道该让母亲去哪里了,母亲身上的刺绣马甲显得暗淡无光,母亲露出了一副可怜的样子,通常这种样子总会让热娜又恨又悲哀,明明自己什么都有,却要为了看不到的某种传统去委屈自己,女人活着是为了什么,是为了让儿子把自己赶出去吗?
热娜深深叹了一口气,在脑子里整理好自己要说的话,她主修法律,辅修心理学,伶牙俐齿就是为了在每一次争吵中赢过别人。
热娜:要我看,要搬走也是你和你那好好吃懒做的老婆离开这里,这个房子是妈妈自己买的。
没上过大学的大哥最见不得用学历压制自己的人,弟弟和妹妹都是高材生,因此总要被外人吐槽,他这次决定和妹妹好好争论一番。
哥哥:父亲去世的时候把这个房子留给我了。
热娜:那叫留给你?那是可怜你,这个家除了你都在挣钱,以前爸妈养你,结婚了嫂子养你,等你孩子们长大了,你要孩子养你,你要脸吗?要走你们走,妈妈都这么老了,你好意思让她离开住了20年的家吗?
被妹妹抨击的说不出话的哥哥只好闷头做在一旁,没想到在门口潜伏的嫂子走进来,对着热娜一顿输出,批判她乱交男朋友,穿着暴露,对她进行荡妇羞辱,热娜笑笑露出不屑的表情。几个人炒做一团,母亲狠狠拍了桌子,油饼散落在地上,热娜急忙捡起油饼。
母亲给了女儿一巴掌,热娜看着母亲不理解。
母亲:不许对你的哥哥说这种话。
热娜将手里的油饼甩在母亲脸上,母亲被硬邦邦的油饼砸到,本来油腻的脸更加油腻,热娜带上包离开。
热娜:好啊,你就抱着你的好儿子过一辈子吧,还有嫂子,不要以为找个男人生个孩子就万事大吉了,如果你幸运再过50年,被赶出去的老太婆就是你。
恍惚间只剩下母亲一个人,眼前散落着油饼,老母亲摸着自己的戒指,不停的转动自己的戒指,看看眼前的桌子,看看丈夫的遗照。深夜母亲将衣服收拾好,准备离开这个家里,甚至准备好了离开这个世界。
次日一大早周年的忌日正常进行着,在餐厅三个孩子接待着众人,热娜破天荒的穿着黑色的长裙,很多人来悼念老先生,母亲看起来一幅要死的样子,打不起精神,表演给别人的忌日也结束了,没人真的怀念一个老头,除了他的妻子和孩子。
晚上大家回到家,母亲主动跟热娜搭话,热娜并没有搭理。似乎热娜的预言让大嫂害怕了,大嫂和儿子主动像母亲道歉,并表示他们会抚养她到死。老母亲露出笑容说道。
老母亲:听你们这话,是巴不得我干净死啊,不用照顾我,我可以照顾我自己,我准备回乡下的平房了。
众人又被母亲的话吓到,平房早就不能住人了,这一下子又是给众人增添了许多的麻烦,丈夫的遗照挂在墙上,母亲实在是忍不住了,开始哭泣说道。
母亲:你们欺负我,你们父亲不在,你们就不把我当人看,如果你们的父亲在,你们敢赶走他吗?
热娜又被母亲的思维所震撼,母亲得出的结论是被儿子赶出家门竟然得出因为没有丈夫才会被欺负,这跟男人似乎没有关系,这牵扯到这个房子是谁买的,谁出的钱,女人对钱没有概念,这是母亲身上最大的问题。
热娜:妈,再别提你的老公好吗?他人都死了,让他好好躺着吧。这是你和父亲购买的房子,没人可以让你搬出去,就算是你最宝贝的儿子也不行。其次你每个月还会把你的退休金给大哥和大嫂,以后这个钱你也别给了,这种垃圾儿子你还养他干嘛。第三,我希望你清醒一点,你扇我也好打我也好,我不会称为你心目中的淑女,成为你这样的人,牺牲自己满足别人,我没你这么贱。
热娜说完话站起身给大哥一巴掌,给了大嫂一巴掌,走出家门。大嫂掀桌子和丈夫扭打在一起,母亲这才意识到女儿说的都是对的,是真理,母亲将冰箱里的油饼装在袋子里,跑下去追上热娜,把油饼交给她。
热娜看到早就发硬的油饼,把油饼退回去。
热娜:别装了,你给哥哥们装的都是新鲜的,给我装的都是不新鲜的油饼,你别把我当成你好吗?我帮你只是因为看你可怜,活这么老都不知道自己该干嘛,你的钱在你的口袋里,你要利用钱去控制你的傻儿子继续抚养你,而不是给我一巴掌。
母亲被女儿的刺激到忍无可忍脱口而出。
母亲:你真的不打算找个男人结婚吗?好歹有人陪你。
热娜:我知道你的母亲对你也不好,也会把发臭的油饼装给你,所以我原谅你,你没有被爱过,你不知道什么是爱。
母亲浑身发抖手里攥着油饼,油饼发出一种臭味,热娜走进出租车离开,母亲将油饼仍在垃圾桶里,这是她第一次思考,为什么自己的母亲对自己那么严苛,母亲生前重男轻女的细节在她脑子里像电影一样回放,因为弟弟自己没有上学,为了哥哥结婚自己嫁给丈夫,她想着止不住流下眼泪,她不是不懂,只是一旦清醒了,曾经的岁月便都是伤痕和羞耻,任人宰割,只因为自己是个女孩,她的o型腿放慢了她的脚步,她早已回想不起被爱过是什么滋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