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一个消失的老人讲起

文摘   文化   2024-04-11 14:12   北京  

有时候杀死一个人的并不是死亡,更不是生命,是一种信念和确信,老人这辈子没有喝过酒,他是一名严格要求自己的人,他自己作为巴克斯保持着自己身体的清洁。草原的清洁与后现代细菌被发现之后的卫生与众不到,清洁是保持他与自然与神灵保持联系的方式,他的精神力量存在于自己的身体,甚至存在于他的胃里,在他使用的每一滴水中,他保持着远古的清洁方式,可是作为一个活得太久的人有时并不受人待见,特别是在自己儿子家。

今年老人已经91岁了,与其他老人不一样,老人铁姆兰就像自己的名字一样像钢铁一样坚强,他每天都要去另一个山丘找自己的朋友聊天,直到前段时间那位老太太也去世了,他彻底失去了他认识的人,更可怕的是没人认识年轻的他了,那些人都离开了人世,此时此刻认识他的人也只是了解他的后半生,更谈不上是真的认识他了。

铁姆兰的眼睛乌黑乌黑的,闪着光亮,他91年的生活中遇到了什么呢?大多就跟现代人的生活一样,讨生活,活着,吃饭,睡觉,结婚,生子,可是他生活的另一面是他是一个隐藏身份的巴克斯。

他在十几岁得过一次大病,他不知道那是祖先的神灵降落在他身上了,那之后他本能的就能感受到对方未来的生活,铁姆兰不知道是出于什么原因,他一辈子都没有向别人透露过自己的能力,他闭上眼睛,闻着青草的风,他看到了未来几十年的发展,羊群被困在山谷,草地变得贫瘠,人们倾向于欺骗自己和享乐,祖先们的灵魂的力量被削弱了,草原变得荒芜,不再具备神圣性,那些拥有着灵气的水域也被污染了,泉眼也会被堵住,在这样的时代,能够认清自己,不被眼前的幻想所欺骗实属是一件艰难的事情。

他从地上抓起一把土,在手里感受土地留下的记忆,之前的祖先们迁徙来迁徙去,所在之地充满了纷争和权利的更迭,游牧的人是被世界选中的人,永远生活中渴望稳定却内心渴望自由的一批人,这些人不允许积累财富,除非是牛羊,甚至牛羊也不再是财富,游牧的人们永远走在路上,或停在无法向前的山路里。

铁姆兰每天每天通过自己的能力感受着世界的变化,战争,纷争,人类心灵的荒芜比战争还要可怕,战争虽然轰炸着土地和人们,可战争却让人们意识到自己的有限,人们通过战争看到了自己是谁,敌人是谁,抑或者人生的敌人便是虚无和绝望。而未来人类心灵的荒芜好比用了全世界的原子弹轰炸了人类的心灵一般,因为人们越发看不到自己的局限了,似乎一部手机,一个账号,一张好看的照片,一个学历,一段婚姻都让人们无限的膨胀着自己。可是当他脚踩草地时,只能感受到自己的局限和一些小小的力量,心灵是脆弱的,经不起蹂躏,那些为了爱,财富,权利,安全出卖自己心灵的人会收到惩罚,荒芜的心灵便是代价。

铁姆兰经常观察自己的孩子们,儿子们没一个是可靠的,都被自己的妻子宠坏了,他厌恶自己的儿子,女儿们更是被妻子培养成了保姆和生育工具,铁姆兰阻止过好几次女儿的婚姻们,他甚至试图告诉女儿们不结婚会更好,可是女儿们一点都没听懂自己所说的话。甚至铁姆兰成为了一个奇怪的人,不喜欢儿子,劝说女儿不结婚,真是一个怪老头,家里没人喜欢他。他眼看着自己的孙子孙女一个个来到人生,与婴儿们看对眼的那一刻,铁姆兰就看透了孩子们的未来,这些孩子们都缺了一样东西,他不知道那是什么?反正这些孩子的灵魂中缺少一种颜色,甚至是最重要的颜色,只有一个孙女拥有了完整的灵魂,可是铁姆兰又担心起来,有时越是完整的灵魂感受到了痛苦便是越完整的,他也疑惑了,在这个时代,是有灵魂好呢?还是根本没有灵魂好呢?

虽然在铁姆兰的世界中,他在了解世界,他积极学习汉语和英文以及俄语,他懂罗素,也知道尼采,也知道王阳明,甚至他对身体的欲望也很少,他研究过基督,犹太教和佛教,他喜欢禅学,他喜欢在草原打坐冥想,用游牧的古老的民谣来让自己的身体进入一种冥想的状态。只可惜就像他的神力一样,他的知识和眼界没有按照血统延续,而只是停在了他的身体,为了抒发内在的力量,他唱歌,写诗歌,写作,弹琴,艺术在某一种角度来讲在草原就是一种神力。

更遥远的草原上,人们活着,呼吸着,而那些会唱歌,会赋诗的人自然就成为了有神力的人,而对美的欣赏又是来自于哪里呢?铁姆兰日日夜夜想着这些问题,他只在乎心灵,他不相信任何神的存在,却也不将自己视为神灵,他总觉得自然中存在着一种与人类心灵相似的节奏和运动,那就是所谓的灵光。

心灵不是心脏,更不是情绪,更不是大脑。铁姆兰认为心灵是在毡房,在母亲的怀里,在父亲的肩膀上,在祖母的祝福中长出来的,心灵像一个泉眼,源源不断用爱和平静去培养它,心灵也会被污染,但需要时间等待它沉淀,而心灵之泉的清澈和清澈需要被利用,泉水为人类和动物提供水源,而泉水也在此过程中不断重复自己,生产自己。

他生活中草原的灵魂中却又不完全是草原人,只有抽离自己的肉体,将自己提纯为一个心灵时,很多的隔阂都会消失,不论男女,老小,黑白,所有的心灵都有自身的属性。有一些心灵有灵气的人会找到他,就像他这样的老头难得一见。有次有位看起来事业有成的中年男人前来询问,铁姆兰对他印象深刻,他一来他身上自带的死亡气息很浓重,可是铁姆兰看到了男人还有需要克服的骇浪。

男人:我听说您是个有智慧的人。

铁姆兰:智慧每一个人都可以拥有,顺应天地就是智慧。

男人:如果天地要灭了我呢?

铁姆兰笑笑拍拍男人暗沉的脸,男人高耸的肩膀都快靠近耳朵了。

铁姆兰用粗糙的手打开和压住男人的肩膀。

铁姆兰:你不是还没死吗?说明天地还不会杀了你。

随着肩膀的响声,男人紧张的肩部被铁姆兰的手舒展开来。

铁姆兰:孩子,我不知道你在经历什么,可是你还有很长的生命,我看到了,你不要放弃。

男人的眼泪早已流出眼泪,离开了草原。

这是几十年前的事情了,后来铁姆兰听说这个男人成为了一名作家,自己则成为了他笔下的人物。

还有一次他在草原遇到了一批前来旅游的人,有位女性跟他前来搭话,又是一次神奇的对话。女人似乎被困在自己的婚姻中了,铁姆兰身边目光所及的女性都一样被困在了道德和规矩中,被敌人束缚手脚更可怕的是被孩子丈夫束缚了手脚,前者你可以复仇,后者就算复仇了自己难免也会一起痛苦。

女人絮絮叨叨说了很多,从她们恋爱开始讲起,老人有些听不下去,打断了她,问了她一个问题。

铁姆兰:你的丈夫对你使坏的时候你在干嘛?

女人停住,思考了了许久。

女人:都是他坏,他就是个恶人。

铁姆兰看着女人的眼睛,这是一双渴望爱的眼睛,因为过于渴望爱和认可。

铁姆兰:这不是你的问题,你的问题在于你的母亲,她给了你错误的信念。

女人似乎回忆起母亲说过的一些话,女人露出一种冷漠的神情。

铁姆兰:你现在站在水坑里,不停的扑腾然后责怪水坑是脏的。难道你看不出这个水坑是脏的吗?

女人:没那么简单。

女人说完情绪好像有些失控,铁姆兰看着女人的脸庞,铁姆兰看到这个女人曾经也只是一个女孩。

铁姆兰:当然,人是复杂的,可是你不要把你错误的信念传递给你的孩子,不要让她进入另一个水坑。

女人被激怒了,下一句似乎就要责怪铁姆兰了。

铁姆兰露出笑容:记住,上了战场就要为自己而战。唯有为自己而战的人才拥有自己,还有不要恨自己。

铁姆兰离开,大巴车停在草原,阳光直射头顶,女人在阳光中思考了很久,铁姆兰感叹于人类的局限,也感叹于自己的局限,他从来没有走出草原,他也不需要走出草原。

铁姆兰的生活并不像一个线性的时间,我们用结婚生子来标记一个人的年龄,上班和退休来衡量他对社会的价值,可人对自己而言,是没有时间线的,每一个的铁姆兰,既是童年的自己,也是老年的自己,是开心的自己,也是痛苦的自己,千千万万个自己在自己的体内汇聚成他自己。

铁姆兰的长寿并不是他想要的,只是自然赐予的,有时他也不知道知识有什么用,神力有什么用,世界仍然在糟糕着,或者好转着。他能做的只有一件事,不论发生什么,时刻守护着自己的心灵,保证它不会被权利迷惑,不被幸福诱惑,不被暴力践踏,不被自我控制,就算残缺,也要守护心灵的完整。

游牧人总说神造出一些有缺陷的人是为了提醒人们要感恩自己的健全,可是神却忘了,残缺的灵魂比残缺的身体多太多了,很多人只看到残缺之人的残缺,缺看不到自己心灵的残缺,而这种对内在残缺的忽视何尝不是一种缺陷。

铁姆兰送走了朋友们,现在他也要送走自己时代的草原和天地,送走那些不再显灵的亡灵们,那些失去了力量的诅咒,送走那些不再干净的肉体们,他每一个日出日落时,他向这些灵魂告别,他感受到自己的力量也在消失,他再也看不到他人的心灵里。

一个老人消失在草原,就像一个传说一般,从一个消失的老人开始讲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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