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用死亡来看待生命,那么人生便会变得更加有趣,可是人们通常是倾向于忘记死亡这件事的,如果人家记得有一天人们终究要死,那么为了挣钱干那些有损良心的事情便会停止,不敢冒险的也会去寻找自由。更矛盾的是,死亡有时候就像麻醉剂,正是因为有死亡,人们才觉得自己的生活是永恒的,是不停歇的,然而当死亡扑面而来,内心从未被看到的某种情绪会升起来,为什么我要这样生活呢?我想大多人都这样思考过,或者抱怨过。
他原本只是一个货车司机,木拉提每周都会在各地运输羊群,他干的十分熟练,因为只有他数羊数的是最快的,没想到牧区的经验也会帮到自己的生活,木拉提比更多人懂羊群,公的母的,小羊,肥羊,不是所有人都可以看出来的。可是因为木拉提的货车他时不时也得充当搬运尸体的司机,让男人们将遗体放在车里,带着家族里的男性开往县城附近的墓地。墓地的路很不好走,似乎每一次踏入便让人的内心开始上下摇晃着,人们前往墓地,埋葬一个人,或者思念一个人,在摇晃着的车里人们遇到的从来就不是死去的灵魂,而是内心隐秘的想法。很多女人在墓地总会想要离开自己的丈夫,而男人们到了墓地则会更加害怕死亡,女性从来都不惧怕死亡,或者换句话来说,每一个时刻女人们都在经历小小的死亡,有关于自己的死亡,女性不怕死,只怕活的不好看,可是人生,谁可以保证活的好看呢?
木拉提刚开始只是帮助了几个朋友,后面他就成为了县城里固定的运送遗体的重要人物,他时不时一个月就要参加一次葬礼,他开始频繁走动在葬礼,人们喜欢他爱戴他,木拉提不停的参加葬礼,前往墓地跟男人们一起埋葬亡人。他看的葬礼越多,内心的波动便越少,很多时候他只是感叹人生短暂,每一次葬礼女性哭的更加动人,每次看到悲伤的女人,他脆弱的心就会被带动起来,流出眼泪,而男人的眼泪早已经消失了,男人们会哭吗?他自己也会思考这个问题。
卡车上总会出现一些东西,一个手帕,一个头巾,一包烟,一个大打火机,他把那些东西全部聚集在起来放在一起,平房库房的窗户放满了物品,怪事就开始了。自己家的狗不知道为什么总是要朝着仓库叫,过几天自己的狗丢了。他看看狗的链条,看起来就是狗挣脱了,之后自己的妻子开始生病,高烧不退,孩子也生病了,可是自己却一点事情都没有,他也从来没有将这些奇怪的现象跟自己跑墓地联系起来。
木拉提自认为自己是一个从来没有做过坏事的人,木拉提像牛奶一样纯净,他对生活中出现的征兆视而不见,忙于自己的工作,开着大卡车赚钱,男人就像动物一般生活在世界,只看到危险和利益,其他皆与他无关。他对自己身体的虚弱毫不知情,开车从来不打瞌睡的他开始打瞌睡,好几次都差点开下山谷,他的眼皮变得越来越厚重,想闭上眼睛进入梦乡的力量越来越强,好几次都是妻子的一个电话叫醒了她,每次妻子就像先知一样看到了他正在走向死亡。妻子总是梦到丈夫在悬崖周围,妻子的电话保佑着丈夫。
可是孩子和妻子玛依拉却总是不舒服,妻子的母亲叫来巴克斯来看,巴克斯看到木拉提的身上有一些她说不出来的东西,只有足够肮脏的人才不怕死人和灵魂,巴克斯喝着茶说到。
巴克斯:你不舒服跟你在丈夫去墓地没有关系,墓地能有什么可怕的东西,灵魂无法伤害人。要我说是你丈夫最近去了不该去的地方,或者他…….
玛依拉:你是说我的丈夫有些问题。
巴克斯似乎看到了什么,她也决定不遮遮掩掩。
巴克斯:你的丈夫身边有三个人的灵魂,一个女人,一个婴儿,还有一个男人。
玛依拉不知道该怎么回复,玛依拉给巴克斯道茶。
玛依拉:我们该如何解决这个问题。
巴克斯:有时候不是所有的问题都可以被解决的,你知道吗?
玛依拉对巴克斯模糊的回答感到疑惑,可再问似乎也没有什么用,玛依拉不知道为何总觉得丈夫似乎像是变了一个人一样,不像以前一样,还是这才是丈夫的真面目,玛依拉也疑惑了,丈夫好像也不是一个像牛奶一样纯净的人,玛依拉身上的某种说不出的直觉让他时刻厌恶自己的丈夫。
玛依拉不觉得去墓地会让丈夫变坏,也许正是因为去了墓地,他身上的没有被看到的阴暗被死亡激发了出来,她也不懂,她自己怎么思考也无法想象这些,突然她想到自己的朋友暑阿克,暑阿克是木拉提的同学和亲戚,正是暑阿克促成了她们的爱情。她将孩子送到娘家,自己坐车前往了草原,顺便去看看丈夫的家人在草原的墓地。
玛依拉带着西瓜和一些零食到了草原,受到了暑阿克全家的欢迎,吃完饭喝完茶之后,玛依拉拉着暑阿克去泉眼处打水,玛依拉说出最近发生在自己家的怪事。玛依拉好几次听到丈夫在梦里痛苦的尖叫,木拉提的大卡车总是会出现一些死掉的小羊羔,可是问木拉提怎么会这样他也说不出来原因。暑阿克是一个年轻的少妇,年轻的脸庞呈现出苍老的痕迹,眼睛充满了一种小羊般的恐惧,声音也不是很大,不知道她在怕些什么。两人打水,玛依拉大口大口喝着泉水,似乎大自然给他带来了疗愈,只有离开丈夫身边,她就觉得浑身舒服了起来。
暑阿克似乎一直在犹豫着,眼睛躲闪着朋友,玛依拉看出了暑阿克肯定有事情瞒着自己,忽然一个喝醉的男人骑着马路过,男人在马上摇摇晃晃,露出淫秽的笑容。
男人:没看到这里还有两只小母羊啊?
暑阿克好像失去了声音一般任由男人开玩笑,玛依拉身上一种不知名的力量冲上来,在她的舌尖发挥力量。
玛依拉:是啊,你这个被阉割的老马就可以滚开了,你以为你有嘴就可以随意的放屁吗?给我放尊重点。
男人像被羊咬了一口一样,露出厌恶的表情乖乖走开了,男人离开。
玛依拉:我知道你在瞒着我,快说吧。
暑阿克像一个被堵在山谷的小羊一般,不敢跳过沟壑,两人提着水壶走到山丘,暑阿克这才安静下来,开始平静的描述她之前没有跟玛依拉说过的故事。
暑阿克:其实我也是前段时间才知道这些,天啊,如果我知道,我绝对不会把我的表哥介绍给你,是我害了你。
玛依拉的表情平静,她早就知道丈夫不对劲,有时候丈夫对于一些女人的看法让她怀疑丈夫的人品,看到一些好看的女人,丈夫便评价人家是个荡妇,可是爱打扮的女人果真都是荡妇吗?只可惜这些都是婚后,他的丈夫在下意识说出来,随后又解释,可是玛依拉总觉得丈夫在自己面前不会说内心的想法。
暑阿克:前段时间你还记得木拉提的眼睛青了那件事情吗?
玛依拉:我知道啊,他不小心撞在门上那次。
暑阿克:其实不是那样。后山的一个女人去世了,死的很难看,木拉提去葬礼才知道那是之前为他堕过胎的女人,木拉提听说女人是被丈夫打死的。埋葬的时候发生了一件奇怪的事情,木拉提的卡车要离开毡房的时候怎么也发动不了,吓得所有人都下车了。
玛依拉从来没有听过这种故事,她的表情逐渐严肃起来。
暑阿克:没办法,墓地离毡房很远,这时女人的丈夫喝多了破口大骂起来,说女人就是祸害,死了都要为难自己,木拉提听不下去把那个男人打了一顿,那时喝多的男人也就给了他一拳头,可是那个鳏夫被打得更惨,两人被大家拉开。然后车就可以发动了,大家都害怕了,只有女人的弟弟和木拉提去埋葬了女人。
玛依拉:那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暑阿克:6月23号。
玛依拉叹了口气说道:6月23是个周五,就是从那天开始木拉提开始变得很奇怪。
暑阿克:更奇怪的是,当晚那个酒鬼鳏夫跟疯了一样发疯,说她的妻子来找他报仇了,不知怎么他的毡房燃烧起来,男人跟毡房一样被烧焦了。
玛依拉:她叫什么名字?
暑阿克有点难为情,吞吞吐吐说出口:她也叫玛依拉。玛丽拉和木拉提曾经恋爱过,好像有了孩子,但是木拉提不想留在草原,他要求玛依拉打掉孩子,玛依拉好像就去打掉了孩子,之后玛依拉很快也就结婚了。
玛依拉:这些是谁告诉你的?
暑阿克:就是埋葬玛依拉的时候的时候,表哥好像也像中邪了一样,把这一切都告诉了我,我哭着骂了他,如果我知道他是这样的人肯定不会介绍给你,我一直以为他是个好人,的确除了这个事情,他也没有做过什么事情。
玛依拉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名字一样,已经去世的玛依拉似乎就像另一个时间的自己一样,也许受到家暴会是自己,也许被男友逼迫堕胎也会是自己,她不知道那是什么感觉,可是她敏感的身体让她觉得堕胎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特别是当男友无法负责的时候。玛依拉坐在草原开始思考那个时候那个玛依拉会想着什么呢?
暑阿克哭起来:玛依拉,我想离婚,我的丈夫也变得奇怪,不开心就要打我,或者骂我,不让我去娘家,看到我去商店就说我去勾引男人,我受不了了,我想死。可是我不能自杀。
玛依拉抱着暑阿克,成为依靠,玛依拉坐在草原一种奇怪的知觉从她的脚底传向她的胸口和嗓子,一种被控制了的,被堵住了嘴的压抑感淹没了她,为什么这么自由的草原却像一个笼子一般,结婚已经成为了赌博,如果不小心遇到了坏人,便是与恶人缠斗的一生。还要将如此危险的事情说的十分美好简直就是犯罪,简直就是罪过,世世代代为了延续生命,那些死在丈夫手里的女人们失去了声音,没有死亡的女人们则在生活中寻找着必须延续婚姻的原因,孩子,面子,一种正常的生活,为了正常,太多的女人被毁坏心灵,身体,和精神状态,这种正常真的是女人需要的吗?
玛依拉看着暑阿克的眼睛说道。
玛依拉:如果你想要离婚,你首先得有一份工作,你可以来我们家住。
暑阿克听到这几个字瞳孔放大,似乎听到了可怕的事情一般。
暑阿克:不,不,这行不通,我的丈夫肯定会来带我回去,他还会拔刀…..
暑阿克离开起身,似乎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一般,牵着玛依拉的手。
暑阿克:你不知道我的丈夫是什么样的禽兽,有时候我真的好恨我不是一个男人,至少我和他打一架,而不是等着哪一天他会来杀死我。
暑阿克的丈夫出现,露出笑意,在外人眼里还是一个好人,两人一起做在摩托车上,水桶里的水洋洋洒洒的,玛依拉的眼泪就像水桶里的水一样被洒出去,世世代代的所谓的婚姻和幸福,就在那辆摩托车上,穿着裙子的女人不合时宜的坐在摩托车后方。命运在他人手上,是酒鬼,是罪犯,是好人,是牧民。草原仅仅依靠婚姻就要将女人的命运交付给一个男人的手上,这难道不是赌博吗?甚至压上的不止是自己的姓名,还有孩子的未来和不幸的人生。
玛依拉的身体好像恢复了生机,好像她又可以连接到自然和土地了,丈夫尽管没有做过对不起自己的事情,可是这也无法说明他就是一个好人。玛依拉陷入了一种割裂中,就像草原和县城割裂着这些牧民一般,她在丈夫的回忆和丈夫的未来中被割裂了。
玛依拉坐在副驾驶,眼前是连绵不断的路,山被抛在脑后,她的手机响起来,她听完电话冲到医院,看到孩子安然无恙,丈夫在一旁像个可怜的男孩。母亲走进来把女儿拉开,带到角落说道。
母亲:下午女婿来我家说要带孩子去玩,然后我就接到电话说孩子差点被撞了,我就急忙带孩子来了医院,你也别怪女婿,他肯定不是故意的。
玛依拉点点头,带着女儿和丈夫回家,回到家女儿告诉了玛依拉,是木拉提忙着跟别人说话,就让女儿自己过马路去玩蹦床,女儿表示希望母亲不要责怪父亲,是自己没有看到车,玛依拉为女儿的一番话感到一种莫名的心酸,愤怒在她的心里开始升起。
那个晚上她和木拉提争吵不休,玛依拉把内心中所有的愤怒都告诉了丈夫,玛依拉被母亲教育要包容丈夫,包容,包容,包容,谁来包容自己呢?玛依拉在女儿的身上看到了软弱的自己,如果自己没有那么软弱,也许今天女儿就不会替父亲求情。如果孩子出事了,她一辈子都不会原谅她的丈夫,她暗自想到。争吵没有结果,一次没有发生的悲剧的不足以撼动两人的感情。
生活继续着,木拉提继续开车,时不时开车替人们送走他们的家人,玛依拉仍然整夜整夜的睡不好觉,她不知道对其他女人那么糟糕的他会不会有一天也对自己下手,她躺在丈夫身边,却总觉得这个人不可信,半夜丈夫又喊叫起来,叫声凄惨,玛依拉没有叫醒他,至少他也需要被惩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