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的针脚

文摘   文化   2024-04-12 22:05   北京  

“如果针进入你的身体,就会跟着你的血液流啊流啊,在你的血管里流淌,某天就会刺向你的心脏,小小的针却可以让人死亡,切忌不要因为一些东西很小就忽略它的危害。”

母亲每次靠在墙边,将大大的毡毯铺在板床上,母亲的下半身就像隐形了一般,母亲只剩下上半身和头,母亲总喜欢在刺绣的时候给女儿讲故事,讲针的危害,讲火的的危害,似乎担忧女儿的母亲想把一切世界上危险的事情都从女儿身边去撇开,就像用针线一样,灵活的转动着,从这头转进去,从另一个不知名的出口穿出。女儿玛尔从小就喜欢看着妈妈刺绣,每次吵着闹着要刺绣,这时妈妈就会给她一个画笔和报纸,看看家里的装潢你就知道,这家人并不是那种幸福而有钱的家庭,可是母亲总说擅长从贫瘠的生活中找出一些美的事物。

女儿就会学着母亲刺绣的形状,画出弯弯的牛角,羊角,花的模样,母亲也会耐心的跟女儿解释这是什么形状,代表着什么涵义。母亲在讲动物的时候会从的骨骼开始讲起,不愧是牧民的女儿,在纱乌烈的一生中,他的父母与牛羊相伴,她从小照顾牛羊,对她来说牛羊不只是牛羊,更像是自己的朋友。谁会把动物当朋友啊,也就游牧人会吧,所以她永远都不会去看杀羊的时候,甚至有些小男孩会着迷的看着,她根本无法理解,为什么会有人喜欢看到杀戮。母亲虽然穿着简单,但是她的眼睛就像针眼一样细致,对于看到的一切,她都怀着好奇和敬意,她不喜欢人,却格外喜欢没有生命的东西,比如她绣制的毯子或者枕巾被套。

女儿在母亲的嘴里听到无数个故事,关于草原,山脉,泉水,总是有危险,母亲用一个个故事让女儿了解这个世界。

纱乌烈小声的叫了一声,她又被针脚扎到了,她的指甲和肉相连的地方破破烂烂的,就像被宰了以后的羊皮一样,像个羊,却又不是羊,手指看起来可以用,但却充满了伤口。6岁的女儿用学校发的橡皮擦擦擦母亲的手指,似乎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处理伤口,只有女儿是她活下去的唯一动力,除了女儿以外,这个世界从来没有善待过她。

母亲每次花费3个月时间完成一件挂毯的时候会露出得意的笑容,可是他的丈夫却最狠看到女人得意慢慢的笑容,他的丈夫是一个个头很高,骨架很粗壮,颧骨很高,看起来人模人样。每次女儿看到母亲的作品就会在挂毯上讲故事,母亲发现女儿的想象力十分丰富,很多故事都是她讲的,但是女儿可以把不同的故事拼凑起来,善于发现的母亲一下子就知道自己的女儿未来肯定会是一个聪明的孩子。

可是每次毯子被买走了,被套被买走了,女儿就要大哭一场,母亲拿过4张绿色的钱,6岁的玛尔不理解这是她的学费,她的衣服都是靠这些买的,她只是觉得别人抢走了她和妈妈的回忆,偷走了她的故事,她不想看到母亲的作品消失,她每次都会坐在墙角默默哭泣,她不喜欢母亲卖掉这些好看的毯子,那是她和妈妈一起创作的东西。母亲总会被女儿的占有欲逗笑,她不知道为什么她竟然有些骄傲,好像自己的孩子的确十分崇拜自己。

日子过着,对于玛尔来说,每天的生活就是上学,回家写作业,和妈妈一起刺绣,她以为上完一个学期就可以到二年级,6岁的她得知还得重复一学期才能长大,她看着天露出大大的悲伤,天啊,我怎么还不长大,我想长大。小小的她对母亲说道,母亲却笑笑说,等你长大你就会知道童年是最好的。

玛尔:不可能!我要长大!我要像妈妈一样,每天刺绣,然后全部都推起来,一个都不卖给别人。

女儿傻傻的话总是会让成年人残酷的生活变得天真起来,纱乌烈看着女儿明亮的眼睛,她知道自己的眼睛不再明亮了,每次这种时刻,一想到自己的女儿长大,她的心就不禁痛起来,不知道为什么成长对她来说太痛了,生活让她付出了太多的代价,但是她看到女儿的那一刻就原谅这个世界的邪恶,自己竟然可以拥有自己的孩子,她难以用语言表达内心的声音,她并不擅长说话,她只在女儿面前是个话唠。

女儿的生活中似乎只有这些,可是从纱乌烈的眼光出发,生活便不再那么美丽,丈夫是个经典的大男子主义男人,不能怀疑他的权威,就算他的脑子就跟十岁小孩一样,自尊就像十岁的男孩一样,一碰就催,动不动就要用拳头来施展自己的权力。她恨他,却拿他没办法,有次她的姐妹给她出主意在他的饭里下药,让他至少难受一下,可是她就是做不到,她太无法伤害别人,这就是她和老公的差距。

女儿每天回家,母亲都会问她今天发生了什么,玛尔闷闷不乐的,原来玛尔没考好,全班都考了90,只有她考了70分,她羞愧的哭出来,跟母亲说自己不像妈妈,自己像爸爸,太笨了。这句话把母亲逗笑了,原来玛尔也知道父亲是个笨蛋,母亲安慰,可是玛尔却十分在乎成绩。母亲只好拿出自己绣了一年的毯子,披上毯子给她表演魔术,讲述魔女的故事,这是玛尔最喜欢的故事。

在很久很久之前,草原上住着一个仙女,她十分的美丽,还可以创造食物和美丽的宝石,很多人就想抓住女人,把她的珠宝抢走,可是仙女每次都不会被抓住,因为她有一个神奇的毯子,只要她披上她就会消失,飞到天上。许多壮士,猎人都拿他没办法,有一个矮小的男人每天就是躺在家里什么都不干,却突然想到了一个妙招,因为他听说仙女很喜欢小婴儿,他把哥哥的孩子放在草原上,一只狼准备扑上去,这时仙女出现了,将自己的毯子放在了婴儿身上,没想到这时矮小的男人就抓住了仙女,抢走了她所有的宝石,仙女变成了普通的女人。不过她当时救下的婴儿竟然是未来统一草原的阿布莱汗,成年后的阿布莱汗听闻这个故事,派人去找这个仙女,没想到怎么也没有找到,再也没人听说过仙女去了哪里。

母亲会用毯子扮演这个仙女,扮演被骗的仙女,扮演失火落魄的仙女,可只是她自己知道,她从来没有扮演,这就是她的故事,这是她母亲的故事,她姐姐的故事,每一个女人都会堕入凡人的世界,失去自己原来的魔力。女儿被母亲哄好了,母亲知道怎么哄女儿,转移注意力就好了,她更知道怎么哄自己的丈夫,为了躲过突如其来的一巴掌,纱乌烈像哄5岁的男婴一样哄骗丈夫,这是她的生活法则,即使她内心一千个不愿意也不行。

可是生活就像挂毯一样,总会有不小心溜出去的线头,女儿在母亲身上看到了一块青青的淤青,女儿似乎一眼就是知道了这是父亲干的,她生活在这个家庭,另一个男人虽然是她的父亲,可是不爱母亲的男人还能叫父亲吗?殴打自己母亲的男人还能被叫做父亲吗?母亲并不想让女儿恨自己的父亲,更准确的说母亲并不想让女儿看到悲惨的生活,她想保护女儿的心灵,因为她知道过早的知道生活的缺陷只会让一个女孩不自信,不敢去追求更好的,她在生了女儿的那一晚就下定决心,要让女儿成为全天下最幸福的孩子。

她从来不去参加婚礼,也不买衣服,所有的钱她都给了女儿,她发现了女儿爱看书,爱画画,她会给女儿买一切好东西,她很满足。有一天她和女儿在新华书店在买书,女儿不知道在哪里做些什么呢,她帮女儿选了一本讲述身体的书籍,其实是她自己想看,走出店门的时候报警器响起来,女儿满脸透红,母亲从她的口袋里掏出来是一包创可贴。母亲跟店员解释是刚不小心忘记放在包里了,这个事情就这样过去了,母亲和女儿没有再提这件事情,母亲似乎也知道了,尽管自己作为装作幸福的样子,可是不幸的旋律就像烟雾一样不停的从地板冒出来,这个家庭生活在一种盲目幸福的追求中,只有孩子犀利又残忍的指出缺陷的家庭。

看看孩子,就会知道父母是什么样的人,善良的孩子,肯定有善良的父母,胆小的孩子,不会有勇敢的父母,龌龊的孩子,只会有彼此憎恨的父母。尽管母亲不像孩子被影响,可是生活在一个屋檐中无形的向心力,就像针线一样,父母用她们的一言一行,一针针缝制了自己的孩子。首先是给孩子缝制一个脑子,然后是心灵,播撒仇恨还是美好,任由任性的还没成长的父母们随意播撒。神最应该干涉的就是父母的审核,太多的父母只是像动物一样培育着孩子,孩子只会变成动物,更甚还会变成野兽。

尽管这样,玛尔还是爱上了那本书,反复不停的读啊读,母亲看不懂汉字,只好让女儿给自己读,玛尔不知道为什么母亲要读那本书,而女儿却发现身体是个神奇的东西。没有血液没有呼吸人就会死掉,那时的母亲绝对想不到自己小小的举动改变了女儿的一声,再很后来的时光里,是童年的这个回忆让玛尔坚持住了学医的痛苦,最终成为了一名外科医生。而当时的母亲做了一件更加荒唐的事情。

母亲开始迷上了身体的构造,母亲在女儿不用的课本上画着女人的身体,来做练习,裸体包括胸部和私处,可是有一天书本上的女人却引发了一次大争吵。家里请客招待客人,不知哪个手贱的小孩便要翻开玛尔的书本,看到了女人的裸体,在家里大喊大叫说玛尔是个变态,爱画人的裸体,父亲羞愧难当只好叫来女儿来兴师问罪,这种时刻在社会中隐形的男人似乎被看到了,他内在那莫名的表演欲上身,他抑制不住自尊的到来,甚至叫来了自负和自恋。父亲抬头,皱眉用眼尖看着女儿。

父亲:你是从哪里学坏的?

女儿抢过自己的书,把小男孩推到一边,小男孩跟小羊一样,哭着找妈妈了,玛尔露出一副不好惹的样子站在一边,似乎没有认错的样子。这个样子让在场的亲戚们瞬间看起了戏,竟然有这样的小女孩,家教不好。

玛尔:这是我的书,他不能随便看我的东西,让他给我道歉。

母亲在厨房烧茶,耳朵听着发生的一切,听到自己女儿的回答她露出微笑,她忙的都无法帮助女儿去处理一下,她快速的在狭小的厨房处理着一切,面片,洋葱,肉,奶茶,她被困在小小的厨房,就像这是她的职责一般,客人们都跟主人一样坐着,她浑身不舒服,她看着没有熟透的羊肉,以及没有耐心了。她时而会被困在厨房,时而被困在卧室,家像针线一样把她绣在了家里的每一个毡毯上,一针针将她的耐心,希望,期待都绣到了毡毯上,时而会流出一些血,男人们只是视而不见,可是只有女人知道那一针针进入她的血管的时刻是多么的痛苦。

总有一个厌恶女孩喜欢男孩的胖姑姑,胖姑姑在一旁道德审判,讲起谁家的女儿年轻轻轻就恋爱了,把一个纽扣一样大的事情说成骆驼那么大,玛尔被姑姑激怒了。

玛尔:你才是坏女人。

玛尔平常对父亲难以抒发的敌意终于有了口子,父亲再次教育她。

父亲:女孩就要有女孩的样子,你看看你什么样,跟你妈妈一样一样的,给鼻子上脸。

玛尔的母亲从厨房走出来,接过书说是自己画的。众人更加诧异,还不如是玛尔画的,一个已经结婚生育的女人竟然画女人的裸体,天啊,这是想都不敢想的,场面一度尴尬,纱乌烈知道自己激怒了丈夫,肯定要挨揍了,不过她必须保护女儿的自尊。

玛尔拉着妈妈跑出家门,因为女儿一直奔跑,母亲只是跟上去,亲戚们都走出去看到她们逃走了,亲戚们没人动起来,丈夫只好走进厨房,煮肉,丈夫搞的一团糟,还切到了自己的手指。另一边跟着女儿跑出去的母亲,竟然也知道女儿是什么意思,两人跑向郊区,走几步就可以走到草原,两人站在县城和草原的交界处,是一种说不出的感觉,既是城市又是野外,既是家庭又是监狱,既是仙女又是老妖婆,既是丈夫又是罪人,母亲和女儿看着夕阳,看看彼此,对彼此的出逃十分的满意。

玛尔总是能想起那个夕阳,她做了自己在做的事情,带着母亲逃离这个根本就不属于她们的家,一个在男人破烂自尊心的房屋里,她们根本得不到成长,那里从来都不是她的家,那只是一个受伤的小男孩的游乐场,或者小男孩的斗兽场,残缺的男人就像一个被拉下的孤狼,没有希望只好扑向软弱的小羊们。

很多年后,玛尔成为了一个医生,父亲出了意外,被一顿喝多的小混混打了一顿,只因为父亲吵醒了他们,男人怎么就忘记了自己已经老了。被打的昏迷不醒的他成为了植物人,他的亲戚倒是希望他痛痛快快的走,可是纱乌烈不接受,她就是要守着老公,照顾老公,半年后丈夫苏醒了,妻子每天都在他床边露出满意的笑容,纱乌烈只想用自己的生命感召丈夫,可是动不了的丈夫却以为妻子在鄙视自己,刚醒来几天后,男人被气死了。纱乌烈想不到竟然自己的微笑也可以杀死一个男人。

而母亲藏的最深的竟然是在她死后才被揭开的,玛尔经历了两段婚姻,在第二段婚姻中她终于找到了可以忍受她微笑的男人,她在母亲去世后收拾她的衣物,发现了好几个巨沉的箱子,她和丈夫将在柜子里满是灰尘的挂毯拿出家,铺在雪地上,阳光在母亲的挂毯上重新赋予了希望,两人用雪冲洗了挂毯。

玛尔和丈夫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母亲的毡毯上绣着什么,丈夫似乎没有看懂,努力的尝试解读出什么,用他所谓的艺术知识解释,可是玛尔一眼就看懂了,母亲所有说的没说的都在毯子上,阳光照射在挂毯上,金色的线闪闪发着光。

挂毯上绣着一个性感的裸体女人,她的左脚被一只狼缠住,而女人的脚踝处绣着一个摇篮,裸体女人身后安静的躺着一个毯子,这就是母亲的一生,因为柔软丢下了可以保护自己的毯子,失去了神力,被困在男人和孩子之间,画面里的女人双脚离地,她脚踩着毡房的穹顶,背景绣满了星星和黑暗的深夜.

玛尔出现了幻觉,似乎听到挂毯里的女人动了起来,给了狼一巴掌,将摇篮放在毡房之上,仙女最终找到了自己的毯子回到了自己的家,母亲也通过漫长的一生回到了自己的家,女人生来便是没有家的,你的毯子就是你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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