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斧

文摘   2024-06-12 17:18   北京  

有时,在草原呆久了,会分不清真实与虚妄,时间好像一直在流淌,却又没有离开过一般,凝固在某个悬崖或者某个墓地,重峦叠嶂的山脉阻挡了人的视野,却也带来了一种自由和畏惧,山在脚下,自然是没有爬不过的山,大自然原原本本的交代自己,而人也只会如实的表达恐惧和崇拜。
“可你是否知道,有一些山是人类怎么也爬不上去的”
篝火下,他很严肃的说道,我怎么也不相信,珠穆朗玛峰都被人类征服了多少次,别说山脉了,人类都登月了,他似乎听到了我的心事,露出一种忍耐和包容的笑容。
米克:我知道你在想什么,肯定在想我这个人不懂科学,这个话不是我说的,是我的舅舅说的,我的舅舅不太正常,但很多事情他又似乎懂得一些别人不懂的,虽然别人都说他有神通的能力,可是他拒绝承认自己通灵。
米克的舅舅引起了我的好奇,如果我在自媒体上讲述一个草原怪谈也许很快,我的账号就会做起来,我想到这些时,米克似乎又看透了我。
米克:别看我,我舅舅几乎不见陌生人,而且他十分讨厌利用他的人。
米克的一番话彻底打散了我的念头,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坐在草原,让我的身心变得宁静,我想要见到这位传说中的通灵人,在我各种软磨硬泡之后,米克答应我带我去见他的舅舅,只是作为交换,我要把我的车借给他去转场,我二话不说就把租来的车交给了米克,我等待着我与他舅舅的会面。
“所以,你舅舅叫什么名字?”我问的
米克:这个你自己问他吧,说实话他的确有点怪,也不跟亲戚来往,更不喝酒,也不娶妻结婚。
“这算怪吗?不结婚,不喜欢亲戚,我也这样啊!”我笑着说道。
米克在毡房旁边忙活起来,露出一种羞耻的笑容。
米克:在我们的生活里,只有奇怪的人才不结婚生子,甚至奇怪的人都会跟亲戚保持联系,我该怎么解释呢……
米克手里抓着缰绳,陷入了一种语言的怪圈,他无法用我的语言跟我表达他内心的声音,我跟着他的表情替他思考着。
“我猜,你想说的是不是,因为你的舅舅没有像正常人一样结婚生子,所以变得有些孤僻,而结婚生子和亲戚保持关系是生活在草原上的法则,虽然没有这样的规定,但是不结婚不生育不与亲戚保持联系就不能成为你们的成员。所以,他现在很像一个局外人”
米克:局外人?是什么意思?
我和米克再次陷入到了交流的障碍中,不知道为什么,我感觉我能听懂他想表达的,他也能听懂我想了解的,可是总是,被语言本身打断的交流,就洒在了草地上,很快就蒸发了。
米克看到眼前的女孩很认真的跟他说些什么,认真的听他说话,这让他感到诧异,其他跟女孩一样的人并不会听自己说什么,因为七扭八歪的发音,很多时刻他不好意思说出一些话,至于七扭八歪的口音则是一种障碍,但真正的障碍并不是口音本身,而是一种厌恶。对,米克突然意识到自己想说的是什么了!
米克:厌恶!大人们厌恶像舅舅一样的人,一个男人可以打老婆,打孩子,喝酒,骂人,出轨,但是你不能太喜欢一个人生活,不能不爱说话,不能总是一个人呆着,我们厌恶一切不合群的人。
米克忙碌起来,只剩下我一人站在毡房前,点起一根烟,消化着米克说的厌恶,厌恶一切不合群的人,不知为何,米克越是说大家厌恶舅舅,我就越发的好奇,我迫不及待的想要见到他,问问我的未来该怎么走。
学了一个月骑马的我骑着马走向舅舅的毡房,他的毡房在夏牧场最东边,是一个偏僻的地方,我跟着米克的邻居一起骑马过去,我和他的邻居没有说太多话,可是我可以感受到邻居在上下打量我。一种不现实的气味冲我袭来,一个月前因为双相障碍不得不停止工作的我,竟然在草原上骑马,邻居似乎脸上堆满了问题,说实话如果我是他,我也不会理解我的做法。来到偏僻的草原,学习骑马,住在牧民的家里,过着一种在他们看来十分普通,甚至部分人想逃离的生活,他们觉得上海十分的好。
可是他们怎么会知道,从小学就开始卷的我,早在很久前就丧失了心,成为了一台机器,直到我的身体罢工了,我才意识到也许我什么都没有拥有。我卖掉了所有的奢侈品包包,辞掉了被老板PUA的工作,退掉了3万租金的洋楼,来到了牧场。其实很多人都不知道,我根本就不是上海人,我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局外人,母亲和父亲随处流浪,而我选择了上海,我要成为上海人,成为体面人的执念就像一种愿望一样,根植在我的脑海,成就我,也毁了我。
就当我又一次陷入自我的怀疑时,邻居大哥突然冒出来一句。
“你不害怕吗?”邻居大哥
“害怕什么呀?”我问到
邻居大哥似乎又被我的回答震惊到,脸上露出一种看着小羊羔的目光,陌生却不吓人。
我不知道他是不是在说害怕舅舅还是害怕野外,还是害怕他这个人,恐惧在那一个开放的空间,变成了无数个平行的时空,每一个恐惧背后指向的是我的道路,忽然,我似乎在这一场对话中意识到,恐惧才是一个人最真实的标识,你的恐惧指向内心深处,恐惧则代表着你所有的过往和心病。
“不怕的话,跟我一起加速吧,要不然按你这个速度,明年都到不了那个怪人的家”
邻居大哥嘴里喊出一种口号,我的马听到了跟疯了似地,开始冲向前方,那个瞬间,时空竟然停止了,我的意识脱离了我的身体,等我们赶到舅舅家的毡房时,我的意识才回到我的身体,我的身体替我完成了一切。
邻居大哥用手指着远处的毡房。
“就是那里,他应该就在毡房,天黑前我会来接你,如果我来晚了,你就等一会我。”
说完邻居大哥跟甩掉了包袱一样转身离开,我叫住他。
“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呢?”我大声喊道。
“别克”
我记住他的名字,可是我发现一个真实的问题,我不知道该怎么下马,这里没有米克家毡房那种可以下马的小台子,我骑上马在毡房附近转悠了许久,突然一个男人从不远处的山坡走上来,快走到我面前时,我的马开始躁动不安。
我的马开始不停的踏步,开始摇头晃脑的,就像米克说的,马是一个敏感的生物,我感受到我的马害怕眼前的男人,我只好拉着马走向远处,我找到了一个大石头,足够我下马的石头,我熟练的操作完,牵着马来到毡房旁边。
忽然天空黑了,我和男人躲进毡房,他看起来似乎很受伤的样子,不知道为什么,他给我这种感觉。男人很熟练的煮起咖啡,我们在毡房内喝起了咖啡。
男人:你也是来找他的吗?
我点点头。
不知道为什么,话题就结束了。
我喝了一口他泡的咖啡,很好喝,在毡房里喝咖啡别有一番滋味,我打量着毡房内的装饰,看起来跟普通人没啥两样,一看就可以看出来没有女人,干巴巴的男人的味道。果然草原上最好看最饱满的情感都是女人带来的,戴着头巾忙碌干活的女人们虽然从不说话。
我和男人望着毡房外的雨,泥土的清香进入鼻子,打开所有的知觉,好像从未那么脚踏实地一般,真真切切感受到了雨,我们都陷入了沉思,至于这个男人在想些什么,我不知道,我的脑子里却什么都没有,只是看着草原的空间,回想起米克说道的,有些爬不上去的山,怎么会有这样的山呢。
我率先开口说道。
“我是来找米克的舅舅的,听说他通灵,我想见见他。”
男人没有回应,愣了一会说道。
男人:他一般都不见人,我等了他很久,可是他却从来没有出现。
男人指着门口的靴子,挂在毡房内侧的外套,露出一种诡异的神情。
男人:你不觉得他是光脚裸体跑走的吗?
雨还是没有停下,甚至越下越大,忽然这时一个高大的男人走向毡房,一时间不知为何,毡房挤满了人,牧民们相互寒暄着,问着彼此家里的牛马羊是否安全,天空开始打雷,草原的打雷声似乎就像打在你的头顶一般,闪电让草原的天空变得亮起来,天空呈现出一种幻觉一般的紫色,牧民们嘴里念着一些祷告的词汇,还有一些人摸着毡房外的土地,等待暴雨的停止。
牧民们开始八卦起这家的主人米克的舅舅,这时我才知道米克的舅舅也叫米克,大家以为米克的舅舅死了,给米克取名叫米克,没想到半年后米克的舅舅回家了,家里就有了两个米克。一位年老的老人开始讲起这个通灵的米克的故事。
老人的面目皱在一起,眼睛像一个审判的场所一样,讲述着自己听到了故事。
“在我还很小的时候,草原还不是这般模样,草场还不叫草场,把草原划分为羊可以吃和不可以吃都是之后的事情,从我记事以来,我们从不会用自己的名字来命名草原,更不会占为己有,走走停停,转来转去,我们本身就不需要土地,我们只需要自然的祝福和命运的福报。
那时米克的家族就出过一位鼎鼎有名的通灵人,他是无所不知啊,无所不能啊,生病的人找他就好了,可是通灵之后,不知道为什么他的家人都一个个走了,一个又一个,消失了,他觉得是自己泄露了太多的天机,为了惩罚自己,他离开了家乡,再也没有回来过。随后剩下的后人就逐渐忘记了这些祖先,他们也不想拥有特殊的能力,可是米克出生的那一天草原变得十分奇怪,就像今天一样,又是打雷又是闪电的,持续了3天3夜。
年轻最轻的牧人煮了奶茶,大家一个个分配着奶茶,继续有滋有味的听着老人的故事,我和男人被挤在一旁,但是还是可以听到老人的话语,我嘀咕着在别人家说别人的故事,这好吗?
老人可没有一丝的担忧,继续讲着故事。
“在米克6岁的时候他被奇怪的东西缠上,他总是跟父母说自己看到了什么,父母尽管不愿意承认血脉里的基因,28岁那年,米克患上了严重的疾病,具体什么病我也不知道,反正整个人都不好了,有一天深夜,他再也受不了体内的一种力量,冬天他冲向冰湖,在冰湖上他看到了自己的未来,自己会拥有天赐的力量,很快米克就找到了老师,或者说是老师找到了他,向他传输了应该具备的知识,给予了祝福,他也就成为了一名通灵的人。
他说每天晚上他都会做一样的梦,梦到一个长着长鬃毛的黑色种马,穿过树林。
忽然一声耳鸣,我感觉我的耳朵被什么堵塞住一般,我也曾经梦到过这样的场景,在黑白不分明的天空下,一匹长着长鬃毛的黑色种马,穿过树林。
“可是,他的老师离开他家后就去世了,人们纷纷传言是米克的力量害死了他,一时间大家都不喜欢米克和他的家人,他用冬不拉弹唱歌曲,治愈别人,直到他做了一场梦。在梦里,他的老师告诉他,要找到一把斧头,并让米克将自己的意志寄托在那把斧头上,在很久的未来,会有人用到它。米克只好照做,斧头那么多,米克怎么知道是老师说的是哪把。
话音未落,阳光洒在草地上,雨停了,牧人们一个个走出毡房,只剩下我和男人,我想知道那之后发生了什么,桌子上的奶茶碗又整整齐齐的摆放在角落里,我冲出去寻找着那位讲故事的老人,可是其他人都在,只有他早已消失了。
我开始端详起这座毡房,里面的装饰,摆放的衣服和器具,还有被褥,还有很多书,米克的舅舅似乎是一个很爱看书的人,男人也凑过来看看这些书。
“之后的故事我也知道。”
“那你快说啊!”我说道。
男人陷入沉默,似乎他有什么难言之隐。
“这样吧,我先说一下,我没有任何恶意,我在上海被确诊为属双向障碍,我听说有人找通灵的人可以治好,我是抱着试试的态度来的,你呢?”我反问道。
眼前的男人很难看出是从哪里来的,眼神里的疲惫跟我一样。
男人:我不是不相信你,只是,很多时候,一些话一旦开口了,就没有回头路了。
天慢慢暗下来,男人点了一个蜡烛,在烛光下,男人看起来有些不一样了。
男人:那你肯定听说了,爬不过去的山这个说法。
我点点头,心想这是什么神话故事吗?爬不过去的山究竟是什么东西。
男人:那之后,米克陷入了困顿,因为他感受到老师给予他的祝福里藏着一些东西,祝福在天地散开,召唤了好的,也召唤了不好的,米克意识到50年后的土地会变得贫瘠,干涸,充满了死亡的味道,而腐烂的人性则会成为秃鹫们的甜点。他惧怕拿起那把斧头,拿起了斧头,也表达着成为了审判者,可是他最不想成为的就是那样的人。人怎么应该审判另一个人呢?
我的眼神望向眼前的男人,那一刻我意识到他就是米克的舅舅,通灵人米克,我的眼睛望向他,他的眼神像一把刀一样,似乎冲破了我的防线,一瞬间,我感受到了那把斧头就在我的头顶,一把无形却有形的斧头悬挂在我们的上方。
米克:说吧,你为什么找我?
我想说,可是我的嘴却像被封住了一般,我无法说出我的人生从来不属于我,我更无法说出在生活中虚无是如何伤害着我,我的心生病了。
米克把那把斧头收了起来,可是我却总是偷偷盯着那把斧头。
米克:你觉得 这世上有人无法攀岩的山峰吗?
“我觉得没有,只是我也梦见过,黑色的种马走向山峰。”
米克望向我,眼神里露出一丝我无法确认的情绪。
米克:你梦里的那座山,就是人类无法攀岩的山脉,每一个人都有一座无法被攀登的山,每一个人心里都有自己的斧头,坏人砍向别人,好人砍向自己,只有有觉知的人才会控制那把斧头。
“我不知道我该怎么生活了,我觉得活着没有什么意义。”我痛苦的说道,希望得到一个答案。
米克走出毡房,我跟上前,米克指着我的马说道。
“你觉得那匹马活着需要意义吗?”
我摇摇头。
米克望着我的眼睛,说了最后一句话。
“之前有一个跟你很像的男人,来找我,说自己是拍电影的,跟我做朋友聊天,不久后我在一个电影里看到了我自己,我说过的话都变成了电影,甚至把我塑造成了一个不会说话的傻瓜,可是那并不是我,那只是他眼里的自己,别什么都想着利用,别成为那把斧头,要成为斧头的主人。”
一阵乌云掩盖了太阳,我看着被乌云遮蔽的太阳,茫然,无助,乌云离开,太阳刺向我的眼睛,一睁眼,别克站在不远处看着我。
别克笑着说道。
“你傻呀,干嘛抬头看太阳,小心瞎了眼。”
我再回头一看身后的毡房消失了,毡房在很远很远的地方,我有点恍惚。
别克:没见到米克的舅舅吧,听说他最近又消失了。
我骑着马走向米克家的山路,骑着马,走向上山的路,我又问了别克。
“到底米克的舅舅是不是真的存在?”
别克倒是很痛快。
别克:存在是真的存在,可是什么叫存在呢?有时间我觉得我就不存在,你看看,四周的山脉,难道你不害怕吗?
我这才意识到别克问我的害怕是什么害怕,此时此刻我才停下来望着四周的景色,山脉错落有致,一种寂静,一种可怕的寂静。
不知为何,眼前的邻居大哥似乎也看起来也有些陌生了。我和邻居大哥赶回米克的家,我在米克家住的最后一晚,米克迟迟未归,米克的妻子打电话,怎么也打不通,米克的妻子彻夜未眠,凌晨一辆警车停在毡房前,我猜到了,米克死了。
因为那辆车是我租赁的,我必须跟着米克的妻子一起去办理一些业务,因为没有伤害到任何人,我不需要负责,似乎警察局和医院的人都在表示,如果不开车就不会死的言论,可是米克的妻子没有说一句话,出于愧疚,我帮助米克的妻子处理了所有的手续,米克的妻子将米克的遗体带回草原,举办了葬礼,我没有走,帮助米克的妻子完成了葬礼,我很想跟他的妻子说些什么,可是总是没有机会。
要走的那一天,我把露营用的工具都送给了附近的邻居,米克的妻子跟我主动搭话。
“你还有那种香香的烟吗?”
我拿出韩国香烟,两人点了一根。
“你叫什么名字?”我说道
“马木尔”
我们在毡房后面躲着抽烟,我试探性地说了一句。
“你不会责怪我吧,我没想到会是这样。”
马木尔没有任何表情,摇摇头。
“只是巧合罢了,就算没有你的车,他的命数到了这里,为什么要责怪你呢,其实我倒是松了一口气,我要带着孩子离开这里,以前我的丈夫不走,我也走不了,现在他走了,我也可以离开了。”
“你要去哪里?城市吗?你来上海可以找我玩。”我说道
马木尔不像一个新手,熟练的抽着烟,说道。
“我要去一个,我去了以后不会讨厌自己的地方。”
“谁不想呢?”
一只猫头鹰飞过,落在不远处的树林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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