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很久很久没有回到故乡了,具体多长时间她也说不清了,她在外面的生活没人知道她在做什么,有些人猜想她已经结婚生子了,也是也有人说她靠做生意赚了很多钱所以不回家,对她的猜想有很多,毕竟在这个小县城她曾经也算是风云人物。她叫阿蒂娜,在6岁的时候就会弹唱,在极短的时间内学会了各种乐器,还会自己作曲,在青春期的时候,写诗作曲,接受了很多采访,甚至参与了院线电影的原声带歌唱,人们用百灵鸟或者天赋异禀来描述她,只是从大学后她便不再回家,人们不知道原因,甚至家里人也不知道为什么,没人知道她发生了什么。
歌曲和旋律充满着她的生活,可是在成年的生活她不在与音乐打交道,甚至拒绝音乐,美术,电影,她拒绝一切有关于艺术的产品,她不再相信艺术或者天赋,她的使命是活下去。年近35岁的她活在了人们的传说中,一些是传闻,又或者是谣言。也有人说她的天赋消失了,没有灵感了,关于这些她听过很多次却从来不放在心里。
春天她不得不回家一趟,因为要开发旅游景区,一些草原里的墓地需要被迁移,她不得不作为回到家乡处理这件事情,她只带了必须的生活用品,一个人回到了草原。她开着租来的车踏上了曾经走过了千万次的路,她带上了棒球帽,毕竟她的光头并不是别人可以理解的。她的内心在想着什么呢?我们无从得知,她从来不会表露自己的情感。从她的眼睛和颧骨,你可以一眼便认出她来自哪里,眼神里闪着透亮,那是靠她自己长年保持的力量,在复杂的世界里不失去自己是一件艰难的事情,她的脸上不存在任何女性的温柔,或者一种疲惫,好像她已经没有了性别的束缚,只是一个活生生的人,甚至她的眼神里也没有任何思索。
路边站着一位老奶奶,她停下,一车的尘土将奶奶淹没在尘土中,奶奶二话没说上车,以为阿蒂娜是个男人。
奶奶:我的孩子,您好,你一直往前开,我到地方我就说。
阿蒂娜:好的。
奶奶开始盘问阿蒂娜的出身和生活,可是她并不想聊那些。阿蒂娜表示自己是个游客,是来旅游的,没想到奶奶很热情必须要她去家里吃饭,阿蒂娜敷衍着,将奶奶送到她家。
她父母的墓地还得往前,她继续开进草原,风持续不断吹进来。远处有些羊群,近处有一些人,柏油路下,曾经的土路都变得崭新,只是与草原对比,草原似乎显得更加陈旧。贫瘠的草地,黄色的尘土,到处可见的塑料垃圾,虽然仍然是那个草原,可是已经变得不再熟悉。阿蒂娜也跟这片草原一样,早已改头换面,让外人认不出自己的原貌了。你说这是一种背叛也好,或者是另一种保护也好。她只是开车不断进入草原,草原却并不是越深入便可以进入,她越是进入草原的深处却约背离草地,一种不可言说的陌生充斥着她。
她终于依靠记忆力,那几棵大树,几个大大的上坡,依靠零散的以及找到了父母的墓地,她带了一束花,将花放在墓地上。她摘除父母墓地上的野草,留下那些野花,她带上墨镜,摘戴帽子,一个光头女性站着草原呼吸着草原的空气。她拨通几个电话,很快事情被解决了,她只需要等待卡车到来,迁移墓地。不远处已经开始有搭建的木屋和一些房车停在那里,虽然还没有没有开发,但她已经想象到了开发后的样子,忽然一个骑着马的老人从她身后走过。老人像先知一样认出了她。
老人:阿蒂娜?你是那个唱歌的阿蒂娜吗?
阿蒂娜慌乱的带上帽子,一阵强风吹上来,吹走了她的帽子,似乎也吹走了她的掩饰,她只好用光头和老人打招呼。
阿蒂娜说道:爷爷,您好,太久没见了,您身体怎么样,家人怎么样,羊群怎么样
游牧就是这样,打招呼要从全家的健康关心到羊群的健康,浪费了不少时间,可谁又曾知道,曾经的草原无聊到需要这样的浪费,又或者这是人们打探对方家底的方式,用现代的眼睛看待草原会有不同的解释,每一种解释背后都有一群被标签化的人们。
老人似乎完全没有看到阿蒂娜的变化,似乎她的光头也变得正常了起来。
老人:我挺好的,就活着呗。你奶奶几年前走了,家里就剩我和儿子了,儿媳妇带着孙子去县城上学了,蛮好。最近我儿子也准备做点生意,弄几个毡房租给游客。
阿蒂娜又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对于死亡,该如何悼念,又或者该如何回复这样的生活状态,语言似乎在她的嘴边打了一架一般,她的脑子尽力回想着如何说悼词。
阿蒂娜:愿奶奶在天之灵在天堂安息。是的呀,现在赶上这波赚钱的节奏是好的,您的儿子还是很聪明。
爷爷靠在马鞍上,看着天上的太阳,刺眼的阳光,清爽的风,老人仍然活在世上,老人露出一种百无聊赖的样子,接着很热情的邀请了阿蒂娜去家里喝茶。
老人骑着马悠闲的走向远方,消失在山间。
一辆辆大巴车从她的面前开过,旅行的人们感受着自然,拿出相机开始拍摄,随后上来几波小轿车,她一眼就是看出是县城里那些思念草原的人们,时不时回到草原思念一下童年,随着晚霞又回到县城继续生活的人们。她为了不被认出来躲在车后,等待卡车的到来。
她站着一边看到家人聚餐,喝起了啤酒,远处是团建,也喝起来啤酒,一时间草原不再荒凉,热闹了起来,充满了人气,她为了躲避这些人只好开着前往另一个更深处的草原。她沿着公路开,开到了没有公路的地方,她下车进入巨大的岩石丛林,千年的岩石和松树屹立不动,她走进一个小路,突然眼前豁然开朗,顺着小路走就走到了最高处,可以看到整个草原的风貌。这里是曾经小时候冒险的经历,她坐在悬崖边没有任何恐惧,她闭上眼睛聆听草原的声音。
隼划过悬崖的声音,松树细语的声音,羚羊的蹄子踩住岩石的声音,早已枯萎的泉水收缩的声音,被掰断的树枝的声音,风将草原的声音传递着,还有一些声音,她根本识别不出的声音,忽然一种极其难以忍受的声音传来,有人在唱歌。那人唱的越是尽兴,她就是越发的难受,那人的歌声越是精彩,她从树林中穿出来,跑向车,离开了哪里。她的神情十分慌张,似乎就像是在逃离审判一般,她打开车内的电台,歌声被新闻盖过,可是歌声一旦进入了人的头脑,便不再被遗忘。
她回到父母的墓地,卡车和师傅们等候多久,人们看到她的发型都露出一种疑惑的眼神,甚至是直勾勾的盯着她看,阿蒂娜十分不舒服。
阿蒂娜:我没得癌症,这个光头就是我的发型。
工人们似乎也感受到了她的愤怒,立刻解释。
工人:哎呀,不是那个意思,就是我们这边不太常见,没有女人留光头的。
阿蒂娜:开始干活吧。
她站着一边看着工人们开始挖土,阿蒂娜看着父母的遗体被安放在卡车后面,下面放着木板,似乎远处有一些人在围观,露出不一样的神情。阿蒂娜很淡定,似乎遗体不是她的亲人一般,阿蒂娜带着卡车前往她选好的墓地地址,在陡峭的山地的侧面,工人们又开始干活了,遗体被安放在新的墓地,新造的墓碑也立在一边。眼看还有2个小时就要天黑了,阿蒂娜给工人们转帐,阿蒂娜在新墓地坐了许久,脑海中满是那首民歌。
不远处传来巨大的声响,她站起来看到远处是迁徙的队伍,她感觉这个时候并不是转场的时间,摄像机在周围环绕着,老人们穿着豪华的在婚礼上才会穿的传统服饰,奶奶们穿着古老的头巾,来来回回拍了许久,夕阳快要消失了,终于停止了拍摄。她看看时间也该回家了,她跟父母告别开车下山,她被搭车的人拦住,身穿传统服饰的中年大叔上车,是刚才的演员们。
大哥和大妈们十分的开心,在车里唱起歌来,大叔们再次忽略她的发型,阿蒂娜开始怀疑自己的光头到底是不是变成了长发,她摸摸头发,头皮还是依稀清晰。
大叔:哎!孩子,你这里有什么歌曲,给我们放一首!
大叔们喝多了,阿蒂娜迫不得已只好播放车里自带的音乐,没想到就是她今天在山谷听到的那首民歌,浑身颤抖的她有些控制不住方向盘,车里的大妈被吓坏了,立刻要求停车,大群人下车。她关掉音乐,继续向下走,遇到了一位女人,一个抱着孩子的女人。女人抱着孩子坐在副驾驶,婴儿睡的很香,女人看起来20出头的样子。穿着运动裤,一身学生的打扮,可是带着各种首饰,身上充满着矛盾和不和谐,脸上没有任何化妆品的她看起来更加显小,带着大大小小包裹,穿着一双马丁靴。
阿蒂娜:你要去哪里?
女人似乎看起来很迷茫,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一眼就看明白了,这是一个逃离家庭的女人。
阿蒂娜:没关系,你去哪里我都可以送你。
女人有些提防她,时不时用余光看着她的头发。
阿蒂娜:我不是那种喜欢女人的女人,也不是癌症患者,我只是不喜欢每天洗头发而已。
女人小声说道:我叫阿蒂娜,这是我的孩子,阿勒马斯。
阿蒂娜点点头:我也叫阿蒂娜。
两人露出笑容,同样的名字一下子就拉进了她们的距离。
女人抱着孩子望着窗外的夕阳,脸上呈现出20岁不应该出现的沧桑和沉思,阿蒂娜的脑子里仍然在回想着那首歌曲,越是不想听到就越是在内心翻腾着,两人坐在车里,越过一个又一个山丘。
女人:你是哪个歌手阿蒂娜吗?我妈妈当年就是听完你唱歌就决定要给自己的孩子取名叫阿蒂娜,没想到我今天遇到了本人。
阿蒂娜被这番话打个措手不及,好像那些时光再次扑面而来,就像延绵不断的山脉一样,不可抵挡,不可逃离。阿蒂娜意识到女人想要知道她不再唱歌的原因,又或者是阿蒂娜想要分享,不知道为什么,车开在路上,就像生命一样,流逝却毫无感知。
阿蒂娜:你觉得我为什么不唱歌了呀。
女人抱着孩子,露出一种温柔的神情。
女人:你只是不再别人面前唱,也许你一个人的时候天天会唱歌不是吗?
年轻的女人以一种不合时宜她年龄的成熟回答着阿蒂娜的问题。
阿蒂娜:给你讲个小秘密。其实啊,我从来都不喜欢唱歌,可是小时候不知道为什么就学会了唱歌,别人总说是母亲的天赋遗传到了我的体内,可是越长大我越发现唱歌给别人听是一件很傻的事情。怎么说呢?对我来说唱歌就是一种展示脆弱的体验,在人人面前展示脆弱并不是我想要的,我真的很晚才意识到我并不是一个歌手,只能说在某个时间段我成为了家人的骄傲,可是那一份骄傲并不属于我。
女人的孩子哭起来,苦闹不停,女人喂奶,怎么都不成,女人越发着急起来,似乎跟着孩子着急也要哭起来,阿蒂娜缓缓唱起一首摇篮曲。
乖啊,乖啊,我的小宝贝
你的外婆给你的祝福
你的外公给你赐予的名字
愿你的名字的传遍世界
乖啊,乖啊,我的小宝贝
快睡吧,快睡吧,
你的妈妈不在这
快快进入梦乡
孩子听着歌手进入了梦乡,阿蒂娜打开路灯,照亮着道路,摇篮曲的声音传遍了草原,似乎草原也被阿蒂娜的歌声催眠了一般,女人再也忍不住流下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