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酒和方糖

文摘   心灵鸡汤   2024-04-04 18:24   北京  

方糖

不开心的时候她就喜欢把方糖浸在奶茶里,让方糖融化,将融化了的方糖更好的跟馕融合,放进嘴里一种特殊的味道出现在口腔,就好像馕变好吃的了一般,方糖一直都是她的最爱。直到她被查出有糖尿病,她都很喜欢吃甜食,对于一个生活在草原一辈子的女人来说,糖是她生活中为数不多的甜一些的事物,要么就是烈酒,年轻的时候她偷喝丈夫的白酒,刚开始跟药一样苦,喝着喝着却喝出了甜的味道,那是她第一次爱上了酒这个东西。

方糖和酒就像是她生活中很快可以得到的消耗品,一边吃着糖,一边喝着酒,是她一个人偷偷爱干的事情,丈夫一大早就要去放牧,孩子们早已成家,为了不让自己孤单,孩子们把孙子都送到他们家,看一大堆小孩让帕丽扎提很烦,其实她一点都不喜欢小孩,她甚至觉得自己受够了养小孩,从母亲早早去世开始,作为长女的她不得不当妈,当了十多年的妈,当真正做妈妈的时候,已经没有了那种幸福的感觉,有的就是喂奶,家务,不停的哭的小孩,以及不停做客的亲戚,她厌恶做母亲。

丈夫去放牧,她便打发孙子孙女们去旁边的山丘摘草莓,打水,她就会偷偷将自己带的酒打开,就着自己的方糖喝下好几口,酒在她的嘴里像大海一样凉爽,草原毡房里透着风,她似乎了解男人们为什么爱喝酒了,草原和酒是绝配,只有在草原才会培养出无数个酒鬼,其中几个就会成为诗人或者歌手,脚踩着地,天盯着头,风真实的吹拂着,阳光刚刚好,这种环境下不喝酒才怪呢,她心想着又来了一口。突然最小的孙女看到了偷偷喝酒的帕丽扎提,她急忙将酒藏起来,可是满嘴的酒味却藏不住,孙女跟唱儿歌似的,冲出去。

孙女:奶奶是个酒鬼!奶奶是个酒鬼!

一时间小孩们唱起来,她拎起最大的男孩狠狠的胖凑了一顿,帕丽扎提警告他们不许这么说。孙女们哭起来,被奶奶吓到了,帕丽扎提这才发现自己似乎失态了。

帕丽扎提瞅着小孩,感觉自己美妙的一天被摧毁了,其实作为刚到60的她来说,她丝毫不孤独,16岁结婚,18岁生下大儿子,随后2年生一个,5个孩子整整花费了她10年的时间。28岁那年她决定不再生育,通过询问妇女的朋友,偷偷去戴上了节育环,其实她没有听懂那是什么东西,反正当她知道自己竟然可以不生育的时候她很开心,她甚至都不知道竟然有避孕套和避孕药这种东西,她怀着秘密在丈夫身份扮演者妻子的身份,但是她知道自己再也不要生育了。酗酒也是从生育后的那一年开始的,作为一个少女她不知道该如何生育和抚养小孩,母亲也不在自己的身份,父亲又是男人,根本无法帮助她,她在毡房剩下了自己的孩子,在邻居婆婆的帮助下,是那位婆婆教会她如何喝酒的,婆婆是当地有名的巴克斯,抽烟,喝酒,就跟一个男人一样,十分的酷,因为她的身份也没人敢说她不好,婆婆特意嘱咐了帕丽扎提喝酒不要喝醉,不要在别人面前喝,要像喝水一样喝酒。

18岁的她怎么会知道人生的沟沟壑壑,就像她不知道婆婆脸上的每一个皱纹都有它自己独特的故事,她并不知道自己得了产后抑郁,没有人帮助她养育孩子,自己也没有婆婆,只有好心的大姑子会教她如何给孩子排气,如何给孩子摸羊尾油,可是仍然是不够的。她生育,第一次感受到生育的痛苦,丈夫是个好人,可是丈夫是个木头人,男人跟生育没有任何关系,好像所有的环节只跟女人有关,她整晚整晚的失眠的,就是那个时候她不停的喝酒,养成了酗酒的毛病,每一天不喝一口就会难受。

她原本不想再生育了,养育5个弟弟妹妹让她足够了解生活的苦,可是不停的生育让她了解到妇科病的苦,因为没能及时的就医,她总觉得自己的私处十分不舒服,这个时候她总想去医院看看,可是自己又不知道该怎么表达,她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只好找巴克斯。每次按照巴克斯的说法去做就会好,巴克斯表示要远离男人,她的男人沾染了污秽,这个污秽会给她带来病患。巴克斯说的很隐晦,其实帕丽扎提意识到了丈夫出轨了,甚至还不只一次,可是巴克斯并没有说完全,这个污秽不少出轨那么简单,甚至是超出她的意料之外的,帕丽扎提想不到也不去想自己的丈夫究竟会做些什么。至少在外人眼里看来,自己的丈夫就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牧民。

她拒绝自己的丈夫,在30岁之后,她又变回了少女的模样,尽管有孩子要带,但她完全把自己的孩子也当成是弟弟妹妹,因为在照顾弟弟妹妹时,她就成为了母亲,再做一次对她来说有些痛苦,出于自私或者为了自救,她很少管孩子们,孩子们也相互照顾,丈夫虽然不会照顾婴儿,但是照顾可以走路的孩子倒是他的长处,他爱带着孩子自处转悠,聊天聊地,这种时候就会只剩下自己,她就会偷偷拿出珍藏的酒喝一杯。

20年的酗酒体验让她感受十分舒适,她会躺在毡房里,望着门外的草原,草原静静的一动不动,她甚至可以看到青草随风而动,自家的狗守护着自己,干完家务每天总有30分钟是属于自己的,她喝完酒后,等待着风和酒的共舞。她酒量很差,所以每一次喝酒,她都会感受到微醺的感受,头重脚轻,在风里变得轻盈起来,她只是呆呆的望着窗外,她欣赏美景,就像欣赏自己的生活一样,全天的劳动和繁重的育儿体验让她疲惫,可是短短的半个小时就足以治愈她,她会随着风声说出一些诗句,她知道,任何一个爱草原的人都是诗人,任何一个女人在生育之后,都有一些说不出的话语,好像母亲们从来不向女儿解释什么是生育,什么是生命,直到他们生出一个孩子,女人们才意识到,生育彻底改变了自己的身体和灵魂。她跟草原上所有的女人不一样,她不喜欢孩子,甚至不喜欢孙子,她只想一个人静静的呆一会,可是从她出生以来,从来没有一个毡房属于她,也从来没有大段的空白的时间属于她。

草原总是有一些不安分的人,邻居的老头来串门,老头的鼻子很灵,就跟狗一样,老头一下子就猜到了帕丽扎提喝的是什么酒,对于这种不安分的男人,向来最好的办法就是走出去,去别人家,把家留给他一个人,过一会没意思了他就走了。帕丽扎提与草原上的女人不一样,她自己也说不出来为什么,平常别人来家里就得倒茶,可是她就不,她觉得给别人倒茶是一件很累的事情,毕竟从8岁开始养育弟弟妹妹让这个女人受够了家务,她倒的茶很难喝,没有妈妈的味道。帕丽扎提也不像一个妈妈,更像一个姐姐,是丈夫的姐姐,也许这也是她不喜欢丈夫的原因吧,丈夫幼稚的要死,也是自己孩子的姐姐,甚至是自己爸爸的姐姐,好像姐姐的身份让她必须对所有人的利益让渡,姐姐,这个名字就像一个枷锁一样锁住了她。姐姐必须稳重,而帕丽扎提的另一面正是想要极度的摆脱这种对于姐姐的叙事,她不理解自己为什么要喝酒,她只是喜欢微醺的感觉。

傍晚丈夫回来,孙子孙女们看到爷爷告诉跟爷爷告状,被打的孙子率先爆料。

孙子:爷爷,今天奶奶在家里喝酒,可臭了,奶奶还打我,坏奶奶。

丈夫其实知道妻子喝酒的时候,爷爷假装应付了一下,孙子是从哪里知道女人不能喝酒的呢?帕丽扎提在喝茶的时候想这些,内心倒是想狠狠的再收拾一下大孙子,可是毕竟是个孩子,她也只好作罢,可是不知后来,这件事情被搞得复杂起来。

她的孩子们纷纷从各地赶来,在家召开会议,把母亲的酒瓶都找了出来,女儿们比较紧张,儿子倒是显得有些气愤。母亲倒着索然无味的奶茶,深夜,外面刮起风,毡房被吹的晃动着,几个长得很像的人们坐在圆桌上喝茶,大家似乎都想说话,可是没人敢说话,大儿子率先开口。

大儿子:听说,您最近喜欢上了喝酒,你这样怎么可以呢?

大女儿附和道:是啊,要是我的婆家听到这些,肯定会嘲笑我的,妈,你怎么可以这样?

小女儿:喝酒对身体不好,我公公就是喝酒喝死的,您还是少喝一些吧。

母亲的脸开始变得通红,其实今天中午她听到孩子要来紧张了,多喝了一口,自己喝酒已经成为了问题,孩子们各自说着,又说起童年的回忆,大家辩论起来,各自对彼此都怀怨言,丈夫带着孙子们去别人家做客了,帕丽扎提则要面对孩子们的讨伐。

帕丽扎提:你们说说,我喝酒到底怎么你们了。

孩子们沉默了,诺大的草原到处就是酒鬼,不是在毡房喝就是在县城喝,不是在路边喝就是在公园喝,牧民早就别人眼里沦为了酒鬼,一无是处的废人就是酒鬼,只有没有希望的人才喝酒,只有没有生活的人才喝酒。他们可以忍受一个父亲是酒鬼,却无法忍受母亲是酒鬼,尽管母亲喝醉后没有闹事也没有害人,可是这不符合母亲的形象,母亲必须停止喝酒,成为一个好的母亲,帕丽扎提是听出了这个意思,可是自己喝酒到底怎么了?

没人问过帕丽扎提的童年,青春期经历过什么,帕丽扎提只好将自己的回忆封存在酒里,酒才是她最好的朋友,酒不会谴责她,也不会批判她,酒只会帮助她抒发自己的情感,其实她自己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喝酒,她害怕生活,她害怕跟别人说话,喝完酒自己就会放松一些,她把这些告诉了孩子们,可是孩子们却不放过她。

帕丽扎提为了抚养弟弟妹妹牺牲了学业,不得不嫁给一个丑陋的老男人,省吃俭用把弟弟妹妹们送进大学,给父亲治病,治到最后也没能救活父亲,她的道德感舒服了她,可是她也是一个人,并不是圣人,当身边女性按照正常的生活节奏生活的时候,她不停的在操心所有人,她累了,而短暂的喝酒就是她的解药,毕竟草原也没有心理咨询师来帮助她排解压力,询问童年的生活对她造成了什么样的心理阴影。

可是在孩子面前父母还是很难展示一个脆弱的自己,帕丽扎提表示自己以后不喝了,孩子们纷纷松了一口气,他们也是好不容易走出草原,原本牧民家庭的身份在县城就不受待见,这来个酗酒的老母亲传出去太难听了,孩子们得到了想要的答案以后纷纷坐车离开,只剩下小女儿,帕丽扎提给女儿丈夫铺好床单,孙子们都被接走了,小女儿从包里拿出一瓶白葡萄酒,甚至连杯子都带来了。帕丽扎提露出笑容,小女儿看看父亲睡的很死。

两个好不容易才打开白葡萄酒,每次打开木塞对小女儿来说是很难得,两人举杯轻轻碰杯,毡房里点着蜡烛,帕丽扎提生怕吵醒了丈夫。小女儿还没有结婚,她刚毕业在学校工作,母亲从来不催女儿结婚,她知道结婚意味着自我的终结,烦心事的到来,吵不完的架和一大堆的家务,当然也有一些甜蜜的时光,比如此时此刻,5个孩子里有一个孩子是懂你的,理解你的。

小女儿:我觉得你该喝就喝,只是我比较担心你的身体,白酒不也是粮食做的,对你的病不好。

帕丽扎提点点头,品味着白葡萄酒,帕丽扎提闻闻酒香,在蜡烛的照射下,酒杯闪出一种光芒,有一些小小的气泡挂在杯子里,香槟色的酒闪着一种光芒,原来酒还可以这么好喝,突然帕丽扎提嫌弃起了那些臭臭的白酒,帕丽扎提陆续送走了弟弟和妹妹,不知道为什么,她的家族似乎被人诅咒了,自己竟然成为了那个活的最长的,第一个弟弟是因为心脏病,第二个弟弟是因为过度劳累,两个妹妹都是因为生育,都是在生第三个孩子的时候,因为大龄产妇都走了,比起沉重的责任,亲人的离世让她很自责,她总觉得自己得做点什么,想到这些她不自觉的哭了起来,不是嚎啕大哭,而是默默的流泪,像一个优雅的贵族一般。谁会想到在草原,一位60岁的老妇人在毡房和自己的女儿一起享受来自欧洲的白葡萄酒,草原的温度让酒保持一种清凉,入口即化,女人为什么不能喝酒呢,小女儿倒是思考起了这个问题。

小女儿:这个酒好喝吗?以后每次来我都给你带一些好喝的,就别喝白酒了。

母亲点点头,两人喝完女儿倒头就睡,帕丽扎提裹上皮大衣走出毡房,上完卫生间她抬头一看,星空灿烂,不知是不是喝多了,帕丽扎提觉得看到了自己的家人的脸,她伸手够她们,可是怎么也够不着,帕丽扎提望着星空,草原的风吹在脸上,酒精慢慢上头,她似乎觉得自己也可以离开这里了,她走进毡房躺在被窝里,梦里她和家人相遇,她变回了小时候的模样,不再是姐姐,而是一个小孩。第二天她醒来发现枕头是湿的,她回想起梦境有些惋惜,女儿早就离开,丈夫也去放牧了,只剩下自己,她干完家务坐在毡房,喝起女儿送的葡萄酒,收音机传来一首她儿时最喜欢的歌曲,她听啊听啊,她走到藏酒的位置,还是拿出烈酒喝了一口。

她品味着辣,草原上的风带来清香,还是得白酒,白酒才是生活,才是酸甜苦辣,她感受着微醺,坐在毡房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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