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话达旺
——Joseph-Lê Ta Van先生专访
比利时著名精神分析家达旺(Joseph-Lê Ta Van)先生出生于1951年,今年73岁。在我见到他之前,就知道很多人亲切的称呼他为“老头”。
2024年7月,他与塞拉菲诺(Serafino Malaguarnera)先生从布鲁塞尔飞赴上海讲学。我跟达旺先生预约专访,他给我看自己手机记事本上的日程安排,很真诚地对我说:“非常抱歉,我只能给你一个小时的时间。”
看着先生的记事本,不禁惊叹于他的精神分析、督导工作如此之多。而他,又是如此充满热情,有种不眠不休的劲头儿。
感谢王剑先生从一个饭局匆匆赶来进行现场翻译,沈小溪女士在拍摄完专访照片之后才去忙自己的工作。
更是感谢达旺先生在满满的日程里为我留出空档。我曾给他发过采访提纲,但他回复自己更喜欢“Au pied levé(即兴)”的方式。于是我抛掉提纲,随性而访——
01
这个老头有点疯
周 莹:感觉您的工作方式比较独特。早在2012年,您就回应过一位中国年轻人向您提出的分析请求,进行了Skype远程分析。后来,您又通过网络与中国的分析者进行了跨语言、以翻译软件为助力的精神分析工作。这种多语言、多文化背景的分析实践,是不是您的独创?
达 旺:这不是我创造出来的,我是借鉴了米歇尔·吉布尔(Michel Guibal)。
米歇尔·吉布尔最初在巴黎接待霍大同的时候,霍大同当时还说不好法语,所以他说法语比较少,更多的时候是在讲中文。
霍大同当是想要做个人分析,想跟拉康派精神分析家做分析。
王 剑:(笑言)当时霍大同先生是想跟拉康做分析。
达 旺:是的,但拉康已经去世很多年了。这个时候,有人就把霍大同引介到米歇尔·吉布尔那里去了。
当时,霍大同是一行三人一起去的;其中一位是想要担任翻译,另一位同行者不知是来做什么的。
米歇尔·吉布尔对其他两个人说:“不,不,请出去!” ——把霍大同的这两个朋友赶出去了;“你一个人在这里就好了”——留下霍大同一个人在那里做分析。
米歇尔·吉布尔对霍大同说:“你在躺椅上躺下来吧,你用中文说就好了。”米歇尔·吉布尔当时完全不懂中文。
霍大同接受了,就躺下来开始说中文,对着一个不懂中文的人开始言说。
这就是米歇尔·吉布尔 。他创造了一些东西,并且敢于去做一些有点疯狂的事情。
但这成功开始进行了。这很特别,因为他是霍大同。我认为如果是其他人、其他中国人,可能会拒绝——我才不要跟一个听不懂我语言的人说话呢。但霍大同这样做了;这样做,对他是有效果的。
——我有点是按照这个来做的,我接受跨语言进行的精神分析。
但是我不能够接受有人说中文,我却完全听不懂。我之所以接受现在这样的分析方式,是因为我有一个专业的翻译器,可以进行很好的语言转换。
02
网络分析,有效抑或无效?
周 莹:刚刚提到的那位中国年轻人,向您提出了远程分析的请求;当年您觉得可能无效,曾经想停止,但是分析者说很有效。似乎那个时候,您虽然从吉布尔先生那里得到了灵感,但是还是有怀疑的;那现在,您是不是更加的坚定,认为这样的精神分析工作确实有效?因为我也看到了,您的中国分析者非常之多。
达 旺:我觉得是能够起作用的。我觉得重要的不是实在的、身体的在场,最重要的不是这个——重要的是话语,是一个人去说话。
当时我这样做的时候,我是想进行一个实验,想自己来看一看到底是怎么回事。因为当时整个欧洲精神分析学界、整个社群,他们都反对通过网络进行分析的做法。
他们反对的理由,可能是出于从理论的角度,先验的就反对了。也就是说,他们从理论的角度认为,身体的在场很重要、是不可缺少的。所以,他们就已经假设说,虚拟的、网络的分析是无效的。尤其是那种老一派的法国分析家,他们都反对这个事情。但他们其实很清楚的知道,网络精神分析已经做了很长一段时间了;在美国也罢、在中国也罢,已经有十多年的网络分析经验了。
我觉得不是由我来说有效还是无效,应该是由分析者来说他们有没有效——从他们主体的、主观的角度,对他们来说,他们觉得有效还是无效。
这个时候,我是采用了拉康的想法:我们不是分析家;只有当我们面对分析者的时候,我们才是分析家。
换句话说,我们是分析家,并不是因为我们有一个大学、协会授予我们的“精神分析家“的称号。我们是被分析者承认,认可我们是分析家;我们都是通过分析者一个一个的承认——他们承认我们是分析家,我们才是分析家。这就是说,除了在分析关系之外,我们完全不是分析家。
这是为了打破 “称号”——好像我们有这个头衔,我们就是分析家。不是的!是在一个实在的关系中间,我们有一个分析家。
我说这个“实在”的意思,是说有一个人说话,一个人在听;在这个关系中,我们才是分析家。并不是在这个外面——除此以外,我们都不是分析家。
03
分析室内外,真实与假装
周 莹:嗯嗯,“实在”的关系之外,我们都不是分析家!另外,很多分析家好像设置比较严格,在分析室之外和自己的分析者尽量避免交流。但是我看到,在您周围会不时围绕着您的分析者;您觉得这个设置没必要太严格,是这样吗?
达 旺:我不知道该怎么说。我觉得我是从让·乌黑(Jean Oury)的工作中得到了灵感,就是他和所谓的精神病人的工作中得到了很多灵感。
对我来说,我们不应该处在一个假装的位置上。什么是假装呢?比如说,当戏剧演员演话剧的时候,这个是在演、在假装。
我觉得那些很严格的人、那些在工作室外面拒绝跟分析者有任何接触的人,他们是怎么样的呢?就好像有双重人格一样——在里面,我是一个分析家;在外面,我就是另外一个人了。
就是说,我觉得如果说我们是执行分析家的功能的话,我们就不能够处在一个假装的位置上。换句话说,我们不能对自己撒谎——在这个地方我就变得很严肃,然后出去我就换成另外一个人了——我应该是在每个地方都是一样的。我不能够去扮演,我不能够假装。
举个简单的例子,就是我第二位分析家的例子。我跟这位分析家做了十年的分析,但我没有在他那里结束分析。
当我在这位分析家的分析室见到他的时候,他很冷漠,刻意保持距离——很多分析家会采用这种冷漠、疏离的态度。但是我在外面碰到他——因为我们在同一个协会里面,所以我也在其他好多不同的研讨会上遇见他——他完全不一样了,他会非常的笑容满面。
当我这样看的时候,我就觉得不对劲儿;觉得他像拍电影,觉得他这个人不真实。
我在分析室里面和外面都是一样的,我不想把自己假装成一个很冷的样子。
我的最后一位精神分析家雅克·斯科特(Jacques Scott),是我在“通过”(la passe)之前的最后一位分析家。在分析室之内,抑或分析室之外,他的态度、表情、存在的状态……完全是一样的。
04
迟来的分析,未尽的探索
周 莹:您曾说,自己2001年成为了精神分析家。那一年您正好是50岁。50岁,对于很多职业来说已略显衰老;而作为一名分析家,是否可以说是依然年轻?
达 旺:这个取决于怎么说。
我自己的分析开始得很晚。对于我来说,这是有好处的。也就是说,和我的同事们比起来,这是一个优势。
我所在协会的同事们,他们都做过分析。他们刚毕业不久,要么是心理学毕业、要么是精神病学专业毕业的,都只有二十二三岁,最大的可能二十七八岁,非常的年轻。
我觉得,那个时候他们分析的请求,不是一个真正的请求。他们不是想要去治疗自己的一个请求;他们是因为想要成为分析家,所以去做了一个分析。
刚才我说的是协会的同事,不是说其他的人,其他的人我不知道。我是说我身边的这些同事。因为我们是一个小协会,人数不多,我就会很清楚这些同事们。
有一些东西会让我感觉到,他们的分析并没有真正的完成。他们做分析仅仅是出于想要成为分析家,而做分析是必经之路;所以出于走流程,他们做的这个分析。
我在这个方面的优势是,我觉得自己的分析更富有成效,能带来更多的东西。就是说,我已经有很多的生活经历了,有很多实实在在的生活的历练。我做分析的时候已经是40岁了,比起我的这些二十三四岁的同事们来说,已经相当晚了。
这些同事们一般是从童年就是很普通的童年,然后上学;上学之后为了要成为分析家,然后开始做分析。他们没有多少生活本身的经验,一直都在上学。
当我做完分析以后,当然,我就没法确定——我不知道我的分析是不是真的完成了。所以我就想要通过“通过”(la passe)制度来验证一下,我的分析到底是不是终结了,我真的经历了拉康所说的“穿越幻想”了吗?
我不确定,于是我去参加“通过”,纯粹是自己想要验证一下;我不是为了获得分析家的一个称号——就好像以前在弗洛伊德事业学院(L'École de la Cause Freudienne)里面,你完成了通过制度,通过了,你就可以获得A.E.(Analyste de l'École,学院分析家)。
而我做的这个“通过”,是网格性(Passe-réseau)的;它不是在某个协会之内,而是某几个协会一起搞的“通过”。因为它完全是匿名的,不是公开的;所以你通过以后,不会授予你一个头衔。
王 剑:“通过”之后,即使在你的协会内部,也不会给你一个头衔吗?比如说,你自己的协会承认你是分析家?
达 旺:不会,不会!没有任何的这种头衔。
那么,比如说,弗洛伊德事业学院我不是很清楚;我知道有一些协会,他们是在做“通过”,但是通过以后呢,就会得到一个“命名”(nomination)。
就好像是偶然一样,如果说那个人“通过”了,他就会很快、很容易被选为所在协会的主席。
那么,这完全就是拉康在当时已经看到的;他觉得这就是一个失败。
你明白吗?拉康这样的一些“命名”,并不是授予头衔、给予荣誉称号——就好像是顶着高帽子、戴着皇冠、围绕着光环一样;这完全不是拉康当时的想法。
对拉康来说,就是简单的命名。他说得好:命名,是对于分析家功能的命名。也就是说,他没有命名这个人,他只是命名了这个功能。
也就是说,一旦你“通过”之后,你是学院的分析家。那么在你获得了A.E. (学院分析家)以后,你必须要承诺,在这个学院或协会中,要有义务当三年的老师。这三年中间,你要讲授你自己在完成“通过”之后,你所创造出来的新的东西。
而拉康在看到“通过”者们讲的内容,他完全没有听到什么有意思的新东西。
因为每个分析、每位分析者都是独特的;所以说,每一个“通过”应该都是独特的。也就是说,你通过了通过制度,那么,通过你自己这个人的独特经历所构造出来的精神分析理论,也应该是一个新的东西,因为你自己这个人是独特的。
而我知道的像弗洛伊德事业学院的A.E. (学院分析家),我见证过他们在公开场合的证词。对他们来说,他们展现出的只是说:我通过了,只是因为在我自己身上,我完全验证了拉康的理论。他没有说我有一个新的东西、新的理论出来——没有任何新的东西,他们只是吻合了拉康已经提出的理论而已。
所以这也是为什么拉康在晚年、在1978年宣称,通过制度是一个失败之举。然后不久之后,他说,精神分析必须得不断的被重新创造出来,否则精神分析就会死亡。
这有点符合弗洛伊德的想法,弗洛伊德的这个想法在当时很多人看起来是有些奇怪的。弗洛伊德的想法是说,当我们在给一个人做分析的时候,即使我们已经非常有经验、即使在之前已有二三十年的经验累积,但是接待来访者做分析的时候,我们仍应该像刚刚成为分析家一样,每一次分析都应该像我们刚做分析家时的第一次分析一样。
周 莹:像第一次分析一样?
达 旺:是的。所有的分析家们都知道,当他们刚开始成为分析家、第一次接待病人的时候,他肯定是处在那样的状态中:有点焦虑,但又非常非常注意的去听、非常关注分析者说的每一句话,是极其投入的。
而那些老的分析家,他们觉得自己有很多经验,但实际上呢,他们会变成是一个惯例——说啊、说吧、你说吧——变成照章办事、例行公事了,他们已经听不到什么了。
这就是问题,对于拉康来说,这就是精神分析的死亡。
很多人会说,那个时候拉康已经年纪很大了、或者说他有精神病、他就是疯了,所以会乱说。我觉得不是,我觉得这不是乱说。
拉康甚至说:是精神分析家们把精神分析给杀死了。
05
为 何 中 国
周 莹:我问询和对比了一下,您在中国开设课程的学费,以及您在中国的督导、分析费用都比较低;所以我觉得您这里有很强的欲望,不是金钱来支撑的特别强大的欲望。那么,为什么是中国呢?
达 旺:因为在中国,有这样的请求。我认为这样的欲望,在没有请求的情况下是不会起作用的。
因为在欧洲、在比利时,请求很少;完全是在走下坡路,精神分析正在消失。
在美国也是一样。我听到一位社会学统计研究者的说法,这对我来说似乎不可思议;他说,在美国,可以说是每个分析家平均只有一名分析者。
另一方面,在那里,他们的认知行为疗法就走上坡路,表现出很大的成功。因为这是快速的疗法,三个月六个月就好了,短程的治疗是很巨大的成功。而且这样的治疗,每一次是很贵的,所以这个确实是很来钱的。
这就是我刚才说的,精神分析本身是和资本主义这样一种精神的状态、资本主义这样的一个潮流,实际上是背道而驰的。什么是资本主义呢?金钱成为上帝,这是资本主义。
周 莹:听您刚才说欧美精神分析在走下坡路,我忽然想起有人曾说过这样一句话:精神分析的未来在中国;您赞同这句话吗?
达 旺:完全同意!然后我觉得,以后也会走下坡路的。但是现在我认为,有未来。
那么这是我的解释,这当然只是我的一个理解、我个人的一个阐释:现在中国精神分析的请求,大多数都是来自于女性。在这些女性身上,我觉得有一个共同的东西;她们有一种需要,要挣脱束缚、要解放。因为相对于男性,她们之前好像是处在一个比较低的位置上,经受着男性的压迫;但她们现在要挣脱出来,让自己解放。
我记得,2010年我第一次到成都,在一个非正式的场合,跟一些年轻的未来精神分析家们聊天的时候,我说:我7岁到20岁的时候,生活在越南;但我是在法国出生的,只在越南生活了13年。
虽然我只在越南生活了这么短时间,但我还是知道很多越南的格言。我跟那些成都的年轻人说,你们知道吗,越南有句格言:一个男的,抵得上十个女的。
然后他们都笑了,说在中国我们倒不这样说,但实际上也有差不多一样意思的俗语。
当然我是从自己的角度来说的,这些分析者、这些女士们,她们为什么会找到我。她们也知道其他的分析家,她们甚至有些人去找过美国的分析家。她们为什么找到我呢?我觉得是因为,她们听说我是一个拉康派的分析家。
我觉得是“拉康派”这个词吸引了她们,因为对于拉康来说,分析是一个颠覆性的、革命性的东西。所以我的理解是,这些女性身上有这样的一个需要,这个需要是没有言说的需要;她们想要去摆脱束缚、解放自己,想要去挣脱男性的掌控。虽然她们并没有这样说。
06
爱的幻觉与自由的抵抗
周 莹:在本次课程的茶话会上,您拒绝朗诵一首爱情诗歌,选择了演唱《国际歌》,这是为什么呢?
达 旺:我觉得这二者是有很大区别的。
当你写一首诗,或者当你说一些还不存在的关于爱情的东西时,我认为除非我们说谎,我们才能够说爱情是多么好、多么好。谁都知道,所有相爱的情侣都会经历幻灭和挫折,爱是有一个失望、消除幻觉的过程的,它其实没有那么好。
而《国际歌》对我来说,是说共产主义是一个抵抗的姿态、抵抗的举动——也就是说“不”,我们对一些东西说“不”。
你看到说“不”和说“是”之间的区别了吗?
当我们说“是”的时候,我们就会自动、就是服从,或者说,我们就自动地去遵从来自上面的权威。
或者说我们说“是”呢,就像是很多美国人那样说的……我觉得他们说的很蠢,因为美国人很看重这种正面思维、积极思维。
正面思维就是说,我们只能说一些美好的东西。就相当于负面的东西,我们是不能说的;就好像不存在一样的,就要把它们驱逐出去。
而“不”呢,是最初的抵抗的迹象,就是要反对、反抗任何的这种统治、被支配。
我觉得,“不”确实是渴望自由,是欲望的一个最原初的迹象。
当我们说“不”的时候,并不是说我们就已经是真的自由了,而是说我们已经对统治的、掌控的东西说“不”了——而不是说,你要求我的无论什么,我都要去做。
雅克·阿塔利(Jacques Attali)是一位法国的大思想家,他既是经济学家又是社会学家,总之,在法国很重要。他在1980年代写了一本书《三个世界》(Les Trois Mondes:pour une théorie de l'après-crise),在这本书里他说,在任何社会里面,如果有年轻人反抗、示威,对他来说,那是这个社会健康的良好标志。
07
AI分析,是否可行?
周 莹:人工智能正在不断的高速发展,这是不是对精神分析造成了一定的冲击,然后甚至在一定程度上会取代精神分析师?
达 旺:我认为是的。美国已经有了由人工智能所扮演的治疗师进行心理治疗,已经开始了。
提出这些请求的人,知道跟他们说话的、对面在线的,是一个人工智能、并不是一个真的人。但是他们还是要跟Ta说话,因为他有这个说话的需要,而且他也付钱。说话的需要是如此强烈。
是的,当米歇尔·吉布尔接受霍大同来做分析的时候,这完全是在同一个想法、同样的意义上。
周 莹:那我们精神分析家,在一定程度上会被AI取代?
达 旺:是的。也就是说,这个时候,治疗师或精神分析家的存在或其本质,并不是非常重要。人们、请求者们,他们需要说话,这就够了。
我是这样去理解的。我开始时并不相信,人们会跟AI去做心理治疗;但是在美国,他们现在已经是在这样做了。人们想要说话,想要去表达自己。
周 莹:我觉得先生的态度非常的开放,我跟别人聊过这个话题,他们都非常坚定的说“不会”。
达 旺:那么他们是从一个先验的角度来说的,就好像是那些老一派的分析家们;他们认为,网络分析是不行的。他们提前就假设了,说是这样子的。
是的,就是这样的。
话语神奇的转了一圈,似乎又回到了最初的起点话题。在先生朗朗的笑声中,我起身告别。
我扭头问翻译,“拥抱一下”用法语怎么说?王剑示意我可以用动作表达。
于是我张开双臂。先生按照法式礼仪,轻轻Faire la bise(行贴面礼)。带着这跨越语言的无声传递,我将此刻的相遇定格、铭记……
采 访:周 莹
翻 译:王 剑
采访于2024年7月
完稿于2024年8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