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康派论“青春期”

文摘 2024-05-28 08:30 四川

CONTARDO CALLIGARIS

意大利裔著名拉康派精神分析家

译者：张涛

一、对青春期问题的引言

一个青少年走在路上，稍显迷茫，感到自己的行为有些怪异，既挑衅又后悔，他对路人说：“我只是经历了一个阶段。每个人都会经历阶段，不是吗？”也许有人会听出他的声音。这个人就是霍尔顿，J·D·塞林格小说《麦田里的守望者》中的英雄。

趁机会，围绕在他周围的是青少年的父母。他们也会问：“那么，是这样吗？会过去的吗？只是一个阶段吗？”

如果霍尔顿和他的父母在街上遇到你，你可以给出一个简短的答案：“不，不只是一个阶段。因此，并不保证会过去。”

我们的青少年恋爱、学习、争吵、工作。他们与自己的身体斗争，身体在伸展、变形。他们在现代家庭的复杂环境中成长，面对成长的困难。如今所说的，他们寻找自己，最终可能找到了。但除此之外，他们还必须与青春期奋斗，这是一个有点怪异的生物，由所有人的想象支撑，包括青少年和父母。这是一个在20世纪初创造的神话，特别是在第二次世界大战后广为流传。

青春期是成年人看待青少年的棱镜，也是青少年自我审视的方式。它是我们时代最强大的文化形态之一。

它既是羡慕和恐惧的对象，塑造了成年人自由或逃避的梦想，同时也是暴力和混乱的噩梦。

它既是营销的有力论据，又是预防性的不信任和镇压的源泉。

霍尔顿和父母可能会这样回答，今天的年轻人在一个崇拜青春期的时代进入了青春期。因此，我们可以尝试解释这如何影响我们所有人。

二、青少年期的定义性的元素

青少年期作为停滞期

想象一下，由于某种原因，你突然被转移到一个完全不同的社会。假设你所乘坐的飞机在亚马逊的某个偏远地区遇到了技术故障。飞行员成功地着陆，但飞机被毁了。无法等待救援，也无法离开这片荒野。幸运的是，一支从未接触过现代人的印第安部落接纳了你和你的朋友。想象一下，你们需要大约12年的时间才能适应新部落的习俗和风俗——从语言到对这个社会价值的理解，似乎你们将在这里度过余生。

12年过去了。你现在能流利地说这种语言，了解新部落的法律和规则，实际上感觉自己是他们的一员。在你所学到的事情中，显而易见的是，在这个社会中，突出自己并获得认可是很重要的。而要突出自己，主要有两个领域，无论你是男性还是女性：用鱼叉捕鱼和演奏口弓琴。换句话说，在这个社会中，成为一名出色的鱼叉捕手和精通口弓琴是很好而且很必要的。谁捕鱼和演奏得更好——所有人都能感觉到——显然比其他人更幸福。

你对此感到非常满意。因为在这12年里，你观察、模仿并学习了。你其实觉得自己很棒，在鱼叉捕鱼方面可能确实很出色——经过在丛林中的岁月，你的身体变得结实、强壮而敏捷——你准备挑战任何人的口弓琴演奏。

在这个时候，部落的长者们向你传达了以下信息：也许你已经有足够的体型和技能来面对两米长的大鱼和最复杂的口弓琴，但最好再等十年才算是真正成为部落的一员，从而与其他成员平等竞争。当然，长者们会补充说，这个“小小”的延迟完全是为了你好。他们关心你，因此希望你在更长一段时间内远离周围潜藏的极度危险的大鱼。更不用说口弓琴了……

因此，你将有更多的时间准备好迎接最终被承认为部落成员的那一天。长者们还会补充说，这一切对你来说不会构成任何挫折，因为实际上整个部落都认为你运气极好，而这所谓的十年将是你生命中最幸福的时光。你——他们还补充道——将没有部落成员的沉重责任。同时，你可以随心所欲地捕鱼和演奏口弓琴——这只是锻炼，玩耍而已，但正因为如此，这些活动将是轻松无忧的。

现在，说真的，你认为你会如何面对这十年的停滞和前景？就在你觉得自己的口弓琴能迷倒任何人、你的技艺能轻松刺穿几乎闭上眼睛的鱼的时候……

很可能你会经历各种复杂的情绪：愤怒、厌恶、轻蔑甚至反叛。如果有个敌对部落，你可能会考虑背叛。至少，你会重新与飞机上的同伴团结起来，也许你已经失去了联系，现在他们也在面对同样的停滞。你们一起形成了一种部落内的部落，相互给予那种社会似乎暂时否定的认可。你们远离了你们（收养的）家庭，为团体而活，感受到了真正成为男人和女人的待遇。成群结队地在村庄的街道上游荡，打破既定规则——如果可能的话——你们成为了焦点和恐惧的源头，被压制，甚至可能引起嫉妒。

好吧，我们的青少年所经历的情况类似于这个小故事中遇难者的命运。大约12年的时间里，孩子们渐渐融入了我们的文化，学会了一些事情，其中包括学会在两个领域脱颖而出，以获得社会的幸福和认可：爱情/性关系和在生产、金融和社会领域的权力（或者更准确地说，是力量）。换句话说，他们学会了在我们的部落中有两个关键的主观品质：必须是令人向往的和令人羡慕的。

最后，这些最基本的学习已经牢固地融入了他们的心中。他们的身体变得渴望和令人向往，可以享受爱情、性行为和快乐，也可以繁衍后代。他们的力量可以承担任何工作任务，并开始朝着令人羡慕的社会成功迈进。然而，在这个时刻，他们被告知现在还不是时候。

初步来看，那么就是如何开始定义一个青少年。首先，他是：

１.吸收了社会中最普遍和最共享的价值观的人（例如，在我们这种情况下：通过金融/社交成功和恋爱/性关系脱颖而出）；

2．其身体已经发育到足以有效地履行这些价值观所指示的任务，与所有人平等竞争；

3．此刻，社会对他实施了一种停滞。

换句话说，有一个有能力、受过教育和通过各种途径（学校、父母、媒体）接受社区理念的人。他成为青少年时，尽管他的身体和精神已经准备好参与竞争，但却没有被认为是成年人。他意识到，大约还有十年的时间，他将在成年人的监护下度过，为性、爱情和工作做准备，但却不生产、不赚钱或不恋爱；或者生产、赚钱和恋爱，但只是边缘化地进行。

一旦传递了社会最基本的价值观，就会有一个在身体成熟和实现这些价值观之间的悬挂时间。这个权力被推迟了。而这个悬挂的时间就是青春期。

这一现象是新的，几乎是近代的。随着晚期现代性的到来（仅在过去的一个世纪），这种停滞就被确立、延长，并最终成为人生的另一个阶段。

三、作为反抗和反叛的青春期

对这种青春期的强加本身就足以让青春期成为人生中至少是不安定的时期。

毕竟，当年轻人被阻止按照他们的身体允许的方式来实现自己，被社会不认可为同等的成年人时，他们在这个时期可能会给我们带来一些不愉快的意外，这一点并不奇怪。特别是当他们开始认为自己有竞争力的时候。

再次想象一下，如果你们在一个假设的部落里，你们会如何反应：即使假设你们避免了极端的决定（比如离开、与长者开战、背叛部落等），你们可能会经历一段激烈的挑战期。你们会开始使用炸药来捕鱼，用电子琴代替竹筒琴。你们会尝试列出并强行实施（可能通过强制手段）一些全新的获得认可的方法。这些只是一些温和的建议。

然而，现代年轻人的情况比亚马逊丛林友好部落的遇难者的命运要糟糕得多。因为除了教导年轻人他们应该追求的基本价值观外，现代化还积极推动了一种理想，这种理想高于任何其他价值：独立的理想。激励年轻人成为独立个体是现代教育的关键之一。在我们的文化中，一个人只有在过上并且确立自己的独立、自治，就像成年人所说的那样时，才会被认为是成年人和负责任的人。

这使得青春期在身体显然成熟与进入成年生活之间造成的鸿沟变得更加痛苦。尽管身体已经成熟，但人人都理想化的、尊崇的自主权却被压抑，留待将来。

现在值得一提的是，通常用来为青春期延迟提出的借口是有问题的。据称，尽管身体已经成熟，所谓的青少年却缺乏成熟。这个想法是循环的，因为他被强加的等待正是使他变得不适应和不成熟的原因。

不难发现，在没有强加这种延迟的时代，15岁的年轻人已经领导军队参加战斗、指挥船只，甚至简单地经营业务。

青少年无法不注意到理想化的自主权与被强加的依赖之间的矛盾，这种依赖是由延迟所强加的。

理想化的青春期

对于青少年来说，这种矛盾变得更加神秘，因为这种文化似乎将青春期理想化为一个特别幸福的时光。这怎么可能呢？如果青少年被剥夺了自主权，被远离了我们文化的重要价值观的实现，那么这个文化又怎么可能认为他们是幸福的呢？

青少年很容易得出结论，他所经历的这个生命阶段被理想化是一种讽刺，加剧了他的不满。他确实有权感到恼火：很难理解为什么成年人（理论上应该了解青春期，因为他们曾经历过）会觉得这个生命阶段有趣，或者带着怀旧之情回忆起它。我们将尝试在第四章解释这种理想化。但无论如何，青少年生活在一个悖论之中：他被强加的延迟让他感到沮丧，同时社会对青春期的理想化命令他要快乐。如果青春期对所有人来说都是理想的，他只能温柔地感到快乐，或者至少假装快乐。

在我们的文化中，进入成年生活是一个真正的谜。青春期不仅是一个毫无道理的延迟，违背了关键价值观，如自主权的理想。对于青少年来说，它不仅仅是一种痛苦的剥夺，没有得到认可和独立，而且还是一个充满神秘的过渡时期，其持续时间也是神秘的。

青春期的持续时间

青春期的开始是很容易观察到的，因为它涉及到由青春期引起的生理变化。换句话说，这是青少年身体的实质性转变，其获得了成年人的功能和特征。想要把青春期限定在时间上，作为生命的一个阶段，关于它的开始达成共识是相对容易的。它由青春期开始，也就是由性器官的成熟来确定。一些人会说，真正的青春期在青春期后一两年才开始，因为这段时间可能是使生理上的障碍逐渐转化为一种巩固的青少年身份的必要时间。另一些人则会说，青春期在青春期之前开始，因为这是通过提前采用更老的青少年的行为和风格来提前发生的。无论如何，青春期——多一年、少一年，都是一个标志，它允许我们计算青春期的开始。

当青春期开始被我们的文化所制定，并且从逻辑上出现了由于这个延迟带来的社会和主观的复杂问题时，最初认为青春期所有困难的原因是由于青春期的生理变化。简而言之，青春期将被看作是荷尔蒙变化的表现，一种自然的过程。

事实上，由青春期带来的变化是相当大的。无论从生理上还是从个人形象上，都必须适应这种变化。只需想一想性欲的到来（它们已经存在，但现在被主体自己认识为性欲），以及逐渐发现可以与成年人竞争，无论是在吸引力还是对抗方面。

但是，只有当成年人的眼光无法从中看到迈向成年的迹象时，这些变化才成为一个名为青春期的问题。

因此，问题不是：“青春期是何时开始的？”，而是：“如何走出青春期？”

在其他文化中，青春期的等价物是一种成人礼，可能会伴随着一些考验。无论考验有多困难，它们总比现代的无限期延迟更容易忍受。事实上，在我们假设的亚马逊部落中，长者们从未强加过十年或更长的无限期等待。例如，他们可能会要求你与巨大的王者巨型丝足鱼进行肉搏战。或者受到15次竹筒琴的敲打。

但是，要使得成人生活有一个被指定的考验，就需要知道什么定义了成年男人或女人。在现代西方文化中，这个定义仍然没有明确。例如，成人就是能够令人渴望和令人羡慕的人。那么，如何知道要达到多少渴望和多少羡慕才能被接受进入“伟大人物”的奥林匹斯山呢？因此，一个青少年值得成为成人需要什么样的考验也是一个未解之谜。

在某种程度上，青春期的延迟就是这种不确定性的结果。在一个成年人被某种特定能力定义的社会中，就不会有青少年存在，只会有候选人以及一个容易决定的入门考验：懂或不懂，是或不是成年人。

因为没有人确切知道什么是男人或女人，也没有人知道一个青少年需要什么才能成为成年人。简单的生理成熟标准被排除了。没有一个固定的仪式考验清单。于是，只剩下等待、拖延和谜题，这些让青少年——被迫陷入生活中的一场延迟——陷入了根本的不安中，其中涉及下一步的问题：“他们对我有什么期待？”，“如何让他们认可我并将我视为成年人？”，“为什么他们理想化我？”

回到上面列出的小小定义元素列表，在“青春期作为延迟”的部分结束时，我们可以补充总结，除了那三点之外，青少年还是：

（注：前三点见文章前面的第二小节部分）

4. 情感和行为明显是对不公正延迟的反应的人；

5. 有一种不可解释的责任，因为他生活在一个被所有人理想化的时期，他必须快乐；

6. 不知道何时以及如何能够结束自己的青春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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