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小安:中国区域国别学学科建设需要警示的三个基本问题

文摘 2024-08-16 16:18 黑龙江

中国区域国别学学科建设需要警示的三个基本问题

吴小安

【作者简介】

华侨大学讲席教授兼华侨华人与区域国别研究院院长、博士生导师

本文围绕三个需要警示的基本问题展开，与方家请教交流。

一、想象的理性：警惕概念与文化在中国区域国别学中的张力及其陷阱【1】

第一点，关于想象与想象力、学科与学理。首先，想象是想象力的基本，想象不等于想象力；学术是需要想象力的，学术却不是想象的，想象力是对学人创新的基本要求。同样地，这里的概念与文化，是从对立面或者反面的意义上来强调的。讨论是以学科与学理为专门参照系的，是指去非学科性、去非学理性、去非专业性、去非学科交叉性的讨论，是去非区域国别学的学术专业性定位的。区域国别学是高等教育面向研究生教育，面向域外专攻，面向中国特色的跨学科面向。所以，专业定位、门槛、标准、学理、语言、理论与方法论，领域、国别与地区的交叉，等等，需要学理的框架。

第二点，关于理论与概念。首先，一般而言，所有理论都是由概念构成的，所有理论也是有前提条件的，不仅需要假设的前提条件，而且具有出发点、专门性与针对性的前提条件。其次，从专业角度来说，学科理论都是有框架和历史脉络的，不仅是学科讨论的框架与脉络，而且是提出新问题与解决新问题的框架与脉络。最后，更专门到文献理论，文献理论关怀是理论的重要背景，是需要有文献述评支撑的，不仅进一步需要有经验材料与实践检验的支撑，而且需要有学科方法论的实证支撑。

第三点，关于学科交叉与融合。窃以为，至少三个落实层面的学科交叉非常重要：首先是学校相关院系与专任教师之间的交叉与融合，并且拥有真正贯彻交叉与融合的学科理念的实体机构、协作平台与机制。其次是研究生培养与指导机制的学科交叉融合，特别是院系教授合聘、研究生指导委员会、跨院系课程选修、学术研讨会等等的交叉与融合。最后是研究项目和课题团队有组织的科研交叉与融合，以及研究方法论、研究成果、论著发表的跨学科和多学科的反映或体现。

第四点，关于区域国别学学人的跨学科交叉与融合。窃以为，一位合格的区域国别学人，除了语言的基本知识和研究技能的训练之外，首先要有历史的视角。历史的视角，不只是政治历史的发展，而且包括经济地理、历史地理、人口变迁、社会转型与族群文化等的维度。这又是跨学科的，而且通常是作为背景知识把握的跨学科综合。其次要有经验的支撑，而且是深层次的、典型性的、经验材料的支撑。这应该是所有人文科学、社会科学和自然科学都无法回避的基本方面。经验材料，或者第一手材料的支撑，永远是基础。经验研究，其实本质上是科学的，同时是跨学科的。再次要有比较的视角。这一点特别需要澄清的是，比较固然是文献的或图书馆研究的，同时也是资料收集、个案研究、分析处理的方法论，比较的，更是跨学科的。

二、深化区域国别学学科建设与建构中国自主知识体系的共生性【2】

先谈第一个关键词“深化”。其一，迄今为止，学界一个基本共识应该是区域国别学“不要说得太多，不要做得太少”。中国区域国别学成为一级学科的大背景是什么？当下中国区域国别学学科建设的生态又是什么？除了跨学科交叉、跨学科融合与世界大变局的国际大环境外，在中国有两点最相关：第一，国家发展新形势与国家战略需要。这就需要中国学人与中国研究生能够有条件走出国门、需要走出国门、必须走出国门从事长时段的、深层研究。第二，大学学科的升级换代，特别是人文暨社会科学学科的升级换代，特别是外国语言与文学特色学科升级转型。

国家战略已经非常清楚了，国家一级学科也已经设立了。虽然基础研究与应用型研究的张力在学术界存在已久，其实两者不是对立的，而是并行不悖、相互支撑的。所以，中国区域国别学，至少在如下一点上是与国际区域研究的一个根本性原则共识是一致的，那就是：“学人应该做学术的事，学术应该做专业的事。”这应该是服务国家战略最靠谱、最可持续发展的专业方式。

其二，区域国别学是研究域外的学问，国家的“他者”的学问。第一，这种学问与话语是学者所在的国家所无法垄断的，换言之，这种研究具有与本国研究相比更广大的挑战性和更高的要求。第二，这种学问是许多其他国家都在同时研究的，是一个跨国的、专业的、竞争性的、合作交流的学术共同体。

其三，联系中国自主知识体系的建构，同样有两点最相关：第一，全球视角。从殖民研究到区域研究不仅是世界政治经济权力关系的结构性变化，而且是两种不同性质的学术范式。当下中国自主知识体系的区域国别学无疑要超越以上两种话语体系。第二，中国自主知识体系的区域国别学如何建构，学理专业意义上从哪里开始奠基建构。毫无疑问，这不仅仅是语言的、文化的与学人的身份认同标识，最基本的还是学术研究，即专业创新，或者说是拥有系列中国知识产权的、国际标准的学术创新研究。

其四，国际区域研究当下进入了一个新阶段，笔者在《区域与国别之间》一书中把它称之为新区域研究，与之前的发展阶段旧区域研究相区分。这种区分，是区域研究范式内部不同发展阶段、不同发展性质的区分。这种区分和殖民研究与区域研究结构性、革命性的学术转型，性质，以及力度与幅度是截然不同的。中国区域国别学无疑是担当引领当下国际区域国别学历史重任的，同时肩负着服务国家战略、建构中国自主知识系统的历史担当的。

再谈第二个关键词“共生性”。如何理解作为初设一级学科的深化，作为交叉门槛学科的深化，作为建构中国自主知识体系的深化，毫无疑问，我们责任重大、任重道远。可以说：“中国区域国别学核心意义应该在于如下三个鲜明的根本性特征：其一，以包括中国、包括亚洲、包括东方的全球南方的新经验和新研究，检视、丰富与完善以西方社会与文明为经验基础的人类社会科学发展的系统知识、概念、理论与模式，乃至经验与教训。换言之，中国区域国别学不仅是服务于中国国家发展战略需要，而且服务于人类文明知识生产与理论体系的需要。其二，作为‘他者’的与‘他山之石’的学问，中国区域国别学的独特性在于，西方国家、西方社会与西方文明的研究，对于中国而言，同样是非常重要的‘他者’，是中国区域国别学研究的重要对象，而且与全球南方的研究对象一样重要。需要特别指出的，这里中国对于西方国家与社会的研究，不是指长期以来中国学界翻译引进大量西方人文社会科学的优秀成果，也不是指近年来由中国政府出资面向西方国家翻译介绍当代中国学人代表性优秀成果，而是中国学人自己深入西方国家和社会的、具有深刻中国元素的、面向国际专业学界的原创性系列研究成果。其三，以中国视角、中国学人和中国学术传统，结合国际学术研究主要先进成果而形成的创新性系列研究，积极与国际学界同仁交流，不仅提升中国自主知识体系国际话语权，而且更重要的是，在文明互鉴中，相互交流、共赢发展。”【3】

三、中国区域国别学与东南亚研究【4】

“区域国别学视野下的东南亚研究”究竟是什么意思？作为一个整体的句子的关联，到底是什么意思？更进一步，学术意义的解读，又是什么意思？从学理上进行审视，有助于更好地理解和认识这个问题。国际上的东南亚研究，开始于20世纪五六十年代，有很长时间的历史，始终属于区域研究的范畴。同时因为国际上的区域研究与中国的区域国别研究有很大程度的关联，甚至很多人认为两者在学理上是基本相似的，只是中文与英文之间叫法上的差异。

既然如此，那么我们需要阐明两个重要基本点：第一点，既然都是区域研究的范畴，逻辑上和学理意义上，“区域国别学视野下的东南亚研究”，就存在重复、重叠与自相矛盾之处。为了摆脱这种逻辑上和智识上悖论的双重陷阱与困境，我们就需要进一步解释和探讨，“区域国别学视野下的东南亚研究”的合理性与创新性到底在什么地方。第二点，在这种情况下，如果具有学术意义，只能存在两个重要的前提假设。其一，“区域国别学”与“东南亚研究”是两个平行的、根本不同方面与不同性质的范式概念，如果这样问题就更大了。其二，不仅如此，这里一个不成文的当然假设前提便是：如果继续发掘和剥离，那么这里“区域国别学”是创新的、革命性的学科范式，特别具有新兴学科的、新范式意义的，或者说是中文意义上的比喻“新瓶”，而“东南亚研究”则属于旧的、需要革新的、需要与时俱进的研究领域和范式，或者说是中文意义上的比喻“旧酒”。

区域国别学是中国特色的学科，“东南亚研究”一直是国际上流行的区域研究，同时也是属于中国区域国别学的重要组成部分。如是，则需要思考两个重要问题：一是中国东南亚研究与国际东南亚研究之间相同与不同之处在哪里；二是中国东南亚研究与区域国别学相同与不同之处到底在哪里。相同的地方，笔者已在前述简要说明了，特别是为什么会出现如此不同之处？所以，笔者给自己出了这样的命题作文“中国区域国别学与东南亚研究”。为了避免引起误解，笔者这里需要特别指出的是，这个题目与“东南亚区域国别学”或者“东南亚区域国别研究”是两个绝然不同性质的学理问题与语法逻辑问题。

进一步需要回答的问题是，既然东南亚研究历史，从20世纪80年代算起有40年，从20世纪50年代算起有70年，中国区域国别学则只有十几年的历史，那么就首先需要认真严肃厘清两者之间的学理关系。特别需要回答的是，为什么历史更加悠久的中国东南亚研究如今要努力向中国区域国别学密切靠拢？这与国际上的东南亚研究自20世纪七八十年代出现危机后，向全球化与跨国主义、文化研究积极吸收新的养分，应该是完全不同性质的。

最后，笔者想直接引自己在《清华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区域国别学专栏论文的一段话作为结束：“中国区域国别学的概念与概念化的问题，三个‘关联的基础’非常重要。首先是体现在对国际区域研究概念与理论的系统审视关联的基础之上；其次是建立在中国区域国别学系列原创性个案研究关联基础之上；最后是反映在中国区域国别学独特的学术话语体系与理论方法论的关联基础上。这是构成一个理论判断的逻辑常识。”【5】

注释：

【1】此为笔者出席第四届中国区域国别学50人论坛（2024年3月16日于西北大学举行）的发言要点。

【2】此为笔者出席山东大学国际问题研究院成立五周年暨“百年大变局与国际问题研究”学术研讨会分论坛［2024年4月20日于山东大学（威海）举行］的发言要点。

【3】吴小安：《中国区域国别学：全球视域与亚洲研究脉络下的理论探讨》，载《清华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24年第3期。

【4】此为笔者出席中国东南亚研究会第十一届年会暨“区域国别学视野下的东南亚研究”学术研讨会（2024年4月27日于厦门大学举行）的发言要点。

【5】吴小安：《中国区域国别学：全球视域与亚洲研究脉络下的理论探讨》。

来源：《俄罗斯学刊》2024年第4期

原文链接：https://elsxk.hlju.edu.cn/info/1183/2961.ht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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