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莉华：1917—1918年乌克兰中央拉达活动评析

文摘 2024-10-31 09:49 黑龙江

1917—1918年乌克兰中央拉达活动评析

沈莉华

【内容提要】

1917年俄国二月革命后，乌克兰中央拉达在基辅成立，成为乌克兰民族运动的领导机构。临时政府执政时期，中央拉达的主要政治诉求是在俄国版图内实现乌克兰民族自治。临时政府统治被推翻后，乌克兰中央拉达与布尔什维克党围绕乌克兰的权力斗争逐渐展开。中央拉达先后颁布第三号和第四号通令，宣告乌克兰人民共和国成立，并逐步抛弃原来在俄国版图内实行自治和联邦制的主张，宣布乌克兰为独立的主权国家。中央拉达派代表参加在布列斯特举行的和平谈判，与德奥同盟国集团签署和约。由于缺乏广大民众支持和与德奥占领军之间的矛盾等原因，中央拉达政权最终垮台。尽管如此，在中央拉达领导下乌克兰民族运动得到复兴，乌克兰在国家政权组织、军队建设、获得国际社会承认和促进民族意识觉醒等方面均取得进展。可以说，在乌克兰民族运动和国家建构历史上，乌克兰中央拉达发挥了重要作用。

【关键词】

乌克兰中央拉达；布列斯特谈判；临时政府；苏维埃政府

【作者简介】

沈莉华，黑龙江大学俄罗斯语言文学与文化研究中心教授，乌克兰研究中心主任，博士生导师。

【基金项目】

黑龙江省哲学社会科学研究规划项目“后苏联空间武装冲突问题研究”（项目批准号：22GLB126）阶段性成果。

第一次世界大战时期是乌克兰历史发展的重要阶段。在此期间，乌克兰民族运动十分活跃。1917年3月，乌克兰中央拉达（Українська Центральна Рада，简称“中央拉达”）成立，成为乌克兰民族运动的领导机构。尽管乌克兰中央拉达存续时间不长，但其在乌克兰政治舞台上扮演了重要的角色。在乌克兰中央拉达领导下，乌克兰人民共和国宣告成立。随着俄国革命形势的发展，乌克兰中央拉达由最初要求乌克兰在俄国版图内实行自治和联邦制逐渐变为实现国家独立，并派代表参加了在布列斯特举行的和平谈判。虽然身处大国夹缝中的乌克兰没能利用一战导致俄国和奥匈帝国瓦解之机实现真正意义上的国家独立，但不可否认，中央拉达的存在及其活动是乌克兰民族运动和国家建构历史上的重要阶段。

一、乌克兰中央拉达与俄临时政府围绕乌克兰民族自治的斗争

1917年二月革命后，俄国成立了以自由派人士李沃夫为首的临时政府。在俄国革命形势影响下，乌克兰形成了三种政治力量——全俄临时政府、苏维埃政权和乌克兰民族主义者政权并存的局面。在沙皇退位和基辅苏维埃政权成立后，3月16—17日，乌克兰进步者协会的代表在基辅成立了乌克兰中央拉达。3月20日，米哈伊尔·格鲁舍夫斯基当选中央拉达主席。除乌克兰进步者协会代表外，中央拉达还吸收了乌克兰其他政党、东正教神职人员、合作社、学生、科学、文化和教育组织的代表。3月22日，中央拉达发表《告乌克兰人民书》，号召乌克兰人民向临时政府提出诉求：开办用乌克兰语授课的学校，在国家和教育机构中使用乌克兰语，出版乌克兰语报刊，允许乌克兰人建立政治、文化和商业团体，以及“在俄罗斯联邦制基础上的乌克兰地方自治”等。

1917年5月9日，中央拉达决定向彼得格勒派出代表与临时政府谈判，要求临时政府原则上同意乌克兰自治，设立乌克兰事务委员，以及乌克兰人民的代表应参与未来的和平会议。临时政府以中央拉达并非选举产生、无权代表乌克兰全体人民等为由拒绝了中央拉达的自治要求。作为回应，1917年6月23日（俄历6月10日），乌克兰中央拉达通过第一号通令称：“让乌克兰成为自由乌克兰。在不脱离整个俄罗斯、不割断与俄国联系的前提下，乌克兰人民有权在自己土地上安排自己的生活。让全民、平等、直接和无记名投票选举出的全民乌克兰大会来决定乌克兰的秩序和制度。”中央拉达的通令在俄国社会引起巨大反响。临时政府指责中央拉达的通令是“分裂主义”的表现，是“犯罪”甚至是“德国的阴谋”。尽管如此，中央拉达仍组建了由社会主义者В.К.温尼琴科为首的总书记处，试图通过这一行动对临时政府施压。此时，由于在前线与奥匈帝国和德国的作战中遭到惨败，临时政府内外交困，只好重新回到谈判桌前解决乌克兰问题。

1917年6月末至7月初，临时政府的三位代表——军事部长А.Ф.克伦斯基、邮电部长И.Г.采列捷利和外交部长М.И.捷列先科在基辅与中央拉达代表——中央拉达主席М.С.格鲁舍夫斯基、总书记处书记兼内务秘书长В.К.温尼琴科和负责军事事务的秘书长С.В.彼得留拉进行谈判。双方最终达成妥协：临时政府承认中央拉达的执行机构——总书记处是“负责乌克兰地方事务”的最高机构；乌克兰中央拉达必须补充非乌克兰组织的代表，军队的乌克兰化应当与大本营协商，乌克兰自治问题应最终由全俄制宪会议来决定。7月16日，作为与临时政府会谈的结果，乌克兰中央拉达发布了第二号通令。通令指出，中央拉达始终坚持乌克兰与俄罗斯不可分离。中央拉达将尽快增补居住在乌克兰的其他民族的代表，此后中央拉达将成为乌克兰地区革命民主力量的统一的最高机构。中央拉达将从其成员中选出一个机构——总书记处，并提交临时政府批准。总书记处是临时政府的地区机构。

1917年7月16日的通令导致临时政府几位强烈反对给予乌克兰自治的立宪民主党部长辞职，从而引发临时政府危机。俄国著名国际法教授Б.Э.诺利捷在评价临时政府与拉达的谈判结果时称：“三位部长的条约把政权凌驾于千百万俄罗斯公民和俄罗斯国家领土最富庶的地区之上，其内部组织和权威性令人震惊。”乌克兰社会对此评价却不尽相同。温尼琴科等人认为，谈判的结果是乌克兰事实上实现了自治；著名社会活动家О.普奇尔卡则指出，与临时政府的协议损害了中央拉达的道德权威，因为它成为临时政府的附庸。

此时，彼得格勒的局势对临时政府处理乌克兰问题产生了重要影响。7月17日，彼得格勒爆发了50多万人的示威游行。临时政府从前线调集军队镇压示威者，并宣布实施紧急状态，查封了《真理报》，下令逮捕列宁。7月20日，临时政府总理李沃夫宣布辞职，克伦斯基接任总理兼外交部长。新组建的临时政府试图对中央拉达采取强硬态度。在1917年8月17日临时政府给乌克兰总书记处的临时指示中，总书记处的权限被大大缩减：总书记处被宣布为临时政府的一个机构，应根据中央拉达的提议任命。乌克兰政府不再是国家权力机构，而是俄国政府在乌克兰的代表机构。而且，总书记处的权力仅限于乌克兰中部五省：基辅省、沃伦省、波多利省、波尔塔瓦省和切尔尼戈夫省（不包括该省白俄罗斯人和俄罗斯人占多数的几个县）。哈尔科夫省、叶卡捷琳诺斯拉夫省（顿巴斯）、赫尔松省和塔夫里亚省仍由临时政府直接管辖。临时政府还负责乌克兰各地的军事、粮食、司法、交通、运输和通信事宜。

然而，乌克兰民族的自治运动仍在积极推进。1917年11月初，全乌克兰军人第三次代表大会在基辅召开。会上讨论了建立乌克兰地区政权和乌克兰立宪大会（又译作“制宪会议”——作者注）选举问题。获悉这一消息后，临时政府命令基辅地方检察官立即追究温尼琴科和总书记处其他成员的刑事责任，并急召温尼琴科前往彼得格勒就此事做出解释。令人意想不到的是，临时政府与中央拉达的危机突然自行化解了：3天后，临时政府的统治被布尔什维克党领导的彼得格勒武装起义推翻了。

二、中央拉达与苏维埃政府围绕乌克兰人民共和国的斗争

1917年11月7日，布尔什维克党领导的彼得格勒武装起义推翻了资产阶级临时政府。在第二天召开的全俄工兵代表苏维埃第二次代表大会上成立了苏维埃政府和人民委员会。布尔什维克党在彼得格勒武装夺取政权的消息很快传到基辅。在基辅，中央拉达的武装部队在布尔什维克的支持下战胜了忠于克伦斯基政府的基辅军区兵团。

临时政府统治被推翻后，中央拉达与布尔什维克党围绕乌克兰的权力斗争逐渐展开。1917年11月19日夜，小拉达（中央拉达中央执行委员会）召开会议，审议了中央拉达拟订的第三号通令草案。通令称：“从现在起，乌克兰成为乌克兰人民共和国。在不从俄罗斯共和国分离、保持其统一的情况下，我们将坚定地立足于我们的土地，用我们的力量来帮助整个俄罗斯，以便整个俄罗斯共和国成为各民族平等与自由的联邦。”通令还提出了乌克兰的建国纲领：废除土地私人所有制，土地为全体劳动人民所有，无偿分配给农民；实行8小时工作制；保障言论、出版、集会、结社、罢工自由，以及人身及其住所不可侵犯等。两天后，在基辅索菲亚广场隆重宣布了这份通令，乌克兰人民共和国由此宣告成立。

乌克兰人民共和国宣布成立，意味着中央拉达与布尔什维克党围绕乌克兰的权力角逐已经不可避免。1917年11月24日，基辅的工兵代表苏维埃联合执委会宣布决议：“中央拉达……不可能是反映乌克兰工人和农民群众意志的政府。只有苏维埃政权才能维护乌克兰人民中绝大多数人的利益，所以乌克兰苏维埃代表大会应把所有权力掌握在自己手中。”在基辅的布尔什维克党成立了革命军事委员会，酝酿发动推翻中央拉达的起义，但中央拉达率先采取了军事行动。12月12日至13日夜间，中央拉达任命的基辅军区司令维·帕夫连科组建的第一哥萨克步兵禁卫旅与其他乌克兰部队联合包围了布尔什维克部队的兵营，解除其武装后押解上火车，将其驱赶回俄罗斯。

1917年12月17日（俄历12月4日），彼得格勒的苏维埃政权向乌克兰中央拉达发出最后通牒：谴责中央拉达不承认苏维埃政权，“单方面下令从前线调动和召回乌克兰的部队，从而破坏了统一的共同前线”“解除驻扎在乌克兰的苏维埃部队的武装”“支持立宪民主党人和卡列金分子反对苏维埃政权的阴谋和叛乱”“允许卡列金的军队经过自己的领土”。最后通牒要求中央拉达停止破坏尚在对德、奥军队作战的共同战线；保证不允许从前线开往顿河、乌拉尔或其他与人民委员会为敌的地区的部队从乌克兰过境；允许苏维埃政权的部队从乌克兰过境前往前线；停止解除乌克兰境内苏维埃部队和工人赤卫队武装的行动。如果48小时内，苏维埃政权的这些要求不能得到令人满意的答复，“人民委员会就认为拉达处于公开反对俄罗斯和乌克兰苏维埃政权的战争状态”。12月18日（俄历12月5日），乌克兰中央拉达总书记处明确拒绝了人民委员会的最后通牒。在苏维埃俄国与中央拉达关系日趋紧张的情况下，12月24—25日（俄历12月11—12日），在哈尔科夫召开了全乌克兰苏维埃第一次代表大会。大会做出决议：“从现在开始，乌克兰共和国领土上的权力完全属于工人、士兵和农民代表苏维埃。在地方一级属于县、市、省和州苏维埃，在中央一级属于全乌克兰工人和士兵代表苏维埃代表大会、属于其中央执行委员会及所设立的机构。”全乌克兰苏维埃第一次代表大会选举产生了乌克兰苏维埃中央执行委员会。左派乌克兰社会民主党人Е.Г.梅德韦杰夫当选为乌克兰苏维埃中央执行委员会主席。至此，乌克兰形成两个并存的政府。两个政府围绕乌克兰的权力角逐和军事斗争更加激烈。

与此同时，中央拉达与苏维埃俄国围绕粮食供应问题等的矛盾进一步激化。1917年11月初，彼得格勒军事革命委员会的代表会见了中央拉达管理粮食事务的负责人科瓦列夫斯基，提出按照临时政府曾经制订的计划，乌克兰继续向苏维埃俄国供应粮食。但代表们得到的回答是，如果乌克兰布尔什维克不反对中央拉达，将继续供应粮食。显然，中央拉达试图以粮食为武器向苏维埃俄国施加政治压力。随后，中央拉达总书记处以人民委员会没有向乌克兰支付现金为由正式禁止向俄国首都和北方供应面包。乌克兰政府还提出了恢复粮食供应的条件：一是苏维埃俄国应立即支付20亿卢布，其中三分之一为黄金；二是苏维埃俄国不得向乌克兰的布尔什维克提供援助。显然，布尔什维克党无法接受这些条件。

由于拒绝向苏维埃俄国出口粮食，乌克兰中央拉达与苏维埃俄国的关系急转直下。12月30日，乌克兰苏维埃中央执行委员会发表推翻中央拉达和总书记处的声明。中央拉达随即任命卡普坎上校为对布尔什维克作战的乌克兰部队总指挥。来自苏维埃俄国的武装部队与当地红军一起向基辅发起进攻。与布尔什维克的战争对乌克兰人民共和国来说是一场真正的灾难。投靠中央拉达的东线30万士兵中的多数人已经返回了家园，军事部长С.В.彼得留拉指挥的是由1.5万名自由哥萨克和志愿者组成的乌克兰非正规军。事实上，这是一场内战，军队士气比人数更重要。据乌克兰历史学家估计，布尔什维克党人发动进攻时不足8000人。但是，他们组织严密，宣传工作更胜一筹。布尔什维克党提出的激进的社会纲领很有吸引力，结果乌克兰志愿军团的士兵大部分转向布尔什维克党人一边。

与布尔什维克党提出的激进社会纲领相比，中央拉达的政策措施没有得到广大民众的支持。早在1917年夏，乌克兰和俄罗斯农民就开始采取“实际行动”来解决土地问题。而乌克兰领导人在第三号通令中宣布土地社会化之后，并不急于解决土地问题。直到12月中旬（俄历）他们才提出一份土地法草案，规定非国有化的土地限额是40俄亩。该法案激起农民的愤怒。在讨论这份草案时一位老农、中央拉达的代表警告拉达领导称：“当我们的士兵从前线回来的时候，他们用自己的刺刀丈量了40俄亩的土地。”

中央拉达不仅失去了农民信任，还失去了乌克兰化的军队支持。乌克兰运动著名活动家Е.Х.奇卡连科在解释军人对拉达的不满时说：“他们急切地从彼得格勒和北方战线投身到拯救‘祖国乌克兰’中去（多半是涌入家乡）。他们十分不安，并且艰难地突破莫斯科军队的围困才来到基辅，而这里并没有人为他们准备营房和给养，于是他们自己搞到了住所，有时将病人从军医院赶出来，擅自从军需仓库中抢夺财产和食品储备。……因此，一部分士兵急着回到家乡，那些留下服役的士兵开始转向布尔什维克。城市濒临崩溃，人们失业、身无分文，抢劫和破坏等现象时有发生。”为了恢复农民对自己的信任，中央拉达在与布尔什维克军队作战期间，于1918年2月1日（俄历1月19日）通过了关于废除地主土地所有制的法令，但还是晚了一步，因为布尔什维克早在1917年10月（俄历）就宣布了类似法令。

中央拉达也未能赢得工人的支持。与1917年乌克兰政府组织的其他代表大会的筹备工作相比，召开工人代表大会更困难。工人并不信任政府，所以政府控制工会组织和组建单独的乌克兰工会的意图也失败了。布尔什维克党人在乌克兰城市的影响力越来越大。当红军从北方开始进攻时，许多地方发生了工人起义。在基辅，中央拉达控制的军队镇压了兵工厂工人起义。一周后，乌克兰政府不得不离开这座城市。1918年1月29日，在首都防御的最后几天，在克鲁塔车站附近，布尔什维克党人包围并摧毁了一支由300名乌克兰学生组成的队伍，他们后来成为“反苏乌克兰知识分子眼中真正的国家烈士”。

在政权风雨飘摇的时刻，乌克兰中央拉达宣布了国家独立，这是乌克兰历史上的重大政治事件。在布列斯特谈判期间，被中央拉达派去参加和谈的乌克兰代表团代表的仍然是自治的乌克兰人民共和国。可是，只有独立国家的政府才能签署和平条约。因此，如果想要同盟国承认乌克兰人民共和国是谈判方，就必须宣布乌克兰是与俄罗斯相分离的独立国家。1918年1月22日（俄历1月9日），乌兰人民共和国通过了致乌克兰人民的第四号通令，宣布乌克兰是独立国家。通令称：“自今日起，乌克兰人民共和国成为独立的、不从属于任何人的、乌克兰人民的自由的主权国家。我们愿与俄罗斯、波兰、奥地利、罗马尼亚、土耳其等所有邻国和其他国家和睦友好相处，但是它们中任何国家不得干涉独立的乌克兰共和国的生活。共和国的权力只属于乌克兰人民，在以其名义召开乌克兰制宪会议之前，将由我们——乌克兰中央拉达、农民、工人和士兵等劳动人民代表和我们的执行机构——从现在起称为人民部长拉达来实施统治。无论对所谓的‘布尔什维克’和其他破坏、摧毁我们国土的侵略者，还是对彼得格勒派来的践踏乌克兰共和国权力的暴徒走狗，我们都应命令乌克兰人民共和国政府同他们进行坚决的斗争。”第四号通令还宣告：所有土地、森林、水源、地下宝藏转归乌克兰人民共和国所有，确立国家对对外贸易以及铁矿、煤炭、烟草和其他产品的开采（生产）和销售的垄断原则。

对于中央拉达第四号通令的重要意义，赵云中先生评价道：“宣布乌克兰为独立的主权国家，意味着中央拉达终于放弃了自治与联邦制的主张，在乌克兰民族运动的复杂而矛盾的进程中跨出了关键一步，把追求乌克兰民族的国家独立当作最高的奋斗目标。”也有学者认为，“乌克兰国家领导人宣布乌克兰独立，首先是出于与德国和奥匈帝国缔结和平条约的需要。宣布独立还意味着与对乌克兰民族共和国发动战争的俄罗斯布尔什维克制度的决裂”。实际上在把第四号通令提交小拉达讨论之前，格鲁舍夫斯基曾表示，这份通令的目的是“使我们政府能够将和平事业进行到底，保护我们的国家不受任何侵犯”。可见，中央拉达宣布第四号通令，宣告了乌克兰是独立主权国家，抛弃原来在俄国版图内实行自治和联邦制的主张，也为接下来与同盟国进行和平谈判作好了必要的准备。

三、乌克兰中央拉达与同盟国缔结和约

1917年11月8日（俄历10月26日），全俄工兵代表苏维埃第二次代表大会通过了《和平法令》，呼吁交战国停止世界大战，就缔结不割地、不赔款的公正、民主的和约进行谈判。英、法等协约国对苏维埃俄国的和谈建议不予理睬，但是德国从自身利益考虑同意谈判。于是，1917年12月3日，以苏维埃俄国为一方，德国、奥匈帝国、保加利亚和土耳其为另一方，在布列斯特-立托夫斯克德军司令部开始了和平谈判。

布列斯特和谈开始后，乌克兰中央拉达以总书记处的名义向各交战国和中立国发出照会，声明乌克兰人民共和国已经走上独立主持外交事务的道路，苏俄人民委员会的权限不扩及乌克兰。俄罗斯与其谈判对象签订的任何和约，唯有得到乌克兰人民共和国政府接受并签署的情况下才能生效。很快，乌克兰方面接到德国、奥匈帝国、保加利亚和土耳其四国代表团通知，期待乌克兰人民共和国代表参与和约谈判。中央拉达经过商议确定了由В.戈卢博维奇、О.谢夫留克和М.柳宾斯基等人组成的乌克兰人民共和国代表团。代表团此行的主要任务是争取奥匈帝国版图内的乌克兰土地（东加利西亚、布科维纳、外喀尔巴阡山）以及在战争期间被同盟国军队占领的原属沙皇俄国的霍尔姆、波德拉谢和波夏尼亚等地方重新划归乌克兰人民共和国。如果奥匈帝国不同意将乌克兰民族地区交给乌克兰人民共和国，代表团应努力争取在该帝国境内由这些地区组成享有广泛自治权的单独皇家边区。至于原属于俄国的乌克兰地方，要坚决力争归还乌克兰。

对于乌克兰代表团的地位，苏俄代表团是如何看待的呢？1918年1月7日（俄历12月25日）清晨，以托洛茨基为首的苏维埃俄国代表团抵达布列斯特。代表团立即着手与乌克兰谈判代表会晤。在会晤中托洛茨基一再表示，不打算让乌克兰代表团“融入我们的代表团……或者组成一个共同代表团”，只是希望在乌克兰总书记处于1917年12月24日（俄历12月11日）公布官方照会的情况下，再发布一份声明，以防止谈判对手用“虚假”的俄乌矛盾来对付我们。乌方代表О.谢夫留克承认有这种可能性，两个代表团尽管是独立的，但它们是统一战线，因此，它们的和平纲领应该是共同、一致的。谢夫留克还小心翼翼地表示：只有在明确代表团地位后，才能确定乌克兰方面发表的声明内容。乌克兰代表团不会与苏维埃俄国代表团发表联合声明，而是单独发表类似声明。托洛茨基轻率地接受了乌克兰方面的建议，并表示不打算限制乌克兰代表团发表的声明：大家可以用“三言两语”协商一下声明。在苏维埃俄国代表团内部，有人对托洛茨基对乌克兰代表团的态度提出质疑。М.Н.波克罗夫斯基不认可两个代表团的这种关系。他认为，从法律角度来说两个代表团不应该在对手面前单独发表声明，因为“乌克兰共和国没有对德宣战，因此也不能缔结和约”。在这种情况下，乌克兰应该声明自己既没参战，也不参与和平谈判才是正确的。既然乌克兰已经参与谈判，在德国人面前就应该结成统一战线。但是，托洛茨基并没有听从上述意见。

然而，就在谈判各方即将在1918年1月10日（俄历12月28日）举行全体会议之前，苏维埃俄国代表团却获知乌克兰中央拉达在对待俄国将军、顿河军首领А.卡列金及其支持者问题上采取模棱两可的态度，这使苏维埃人民委员会及其苏俄谈判代表对乌克兰中央拉达及其派往布列斯特的谈判代表团地位的态度发生根本性变化。在1月10日的全体会议上，在回答德国谈判代表、外交国务秘书丘利曼关于苏俄代表团在今后是否打算成为整个俄国的唯一代表时，托洛茨基宣读了自己的那份关于仅同意中央拉达代表团出席布列斯特和会的声明。丘利曼于是追问，关于黑海问题应该找俄国代表还是乌克兰代表谈判？托洛茨基解释称，关于乌克兰的边界问题“不能认为已经解决了，因为目前乌克兰共和国自身正处于自决过程中”。在回答丘利曼有关“乌克兰代表团应不应该被视为俄国代表团的一部分……或者它在外交关系上是不是独立国家的代表”时，托洛茨基说，这个问题似乎已失去意义，因为谁也不打算把乌克兰代表团变为俄国代表团的一部分。在1月12日（俄历12月30日）的全体会议上，奥匈帝国外交大臣切尔宁宣布，四国同盟承认“乌克兰代表团是独立的乌克兰人民共和国的全权代表”，并且“正式承认将在和平条约中得到反映”。在这种情况下，苏俄代表团团长托洛茨基不得不表示：“不认为有任何障碍影响乌克兰代表团参与和约谈判”，它“在此作为单独的代表团，对此俄国代表团予以承认”。托洛茨基的声明等于苏维埃俄国政府承认了乌克兰的独立地位。在苏联官方的乌克兰历史书中称托洛茨基的这一举动是“背叛行为”。

苏维埃俄国代表团此时非常关注乌克兰的局势，因为苏俄情报部门传来消息，中央拉达总书记处在乌克兰的地位岌岌可危。1月11日至12日（俄历12月29—30日）夜，苏维埃俄国代表团秘书Л.加拉罕询问斯大林：“今天我们收到电报通知，乌克兰的所有权力都已经转到工人、士兵代表苏维埃中央委员会的手中。明天在专门召开的全体会议上面临着承认乌克兰政府及其代表团的问题。请告知我们局势的确切消息。”斯大林则答复称：“情报部门的信息不准确。拉达还没有被推翻，但是接近垮台。其权力仅限于基辅省之内。与彼得格勒同事保持接触的左翼社会革命党人搞乱了拉达内部。根据我们所掌握的消息，不久温尼琴科将被左翼社会革命党人所取代。”斯大林在给加拉罕的通知中还提到了扩大哈尔科夫乌克兰苏维埃中央执行委员会及其人民书记处的方案：“乌克兰苏维埃中央执行委员会控制了哈尔科夫省、叶卡捷琳诺斯拉夫省、三分之二的波尔塔瓦省、整个顿涅茨克区、切尔尼戈夫省和包括敖德萨、尼古拉耶夫在内的几乎整个赫尔松省，以及所有沿岸城市（属于顿河区的罗斯托夫和塔甘罗格除外）。中央拉达仅控制基辅省和相邻省份的一些地方。这些地方也在一天天脱离拉达。事情已经很明了：这样版图的拉达已经不能称为乌克兰政府了，更多的权利将属于，也应属于乌克兰苏维埃中央执行委员会的和谈代表团。”

此时，乌克兰中央拉达领导人也十分清楚自己的处境，所以中央拉达领导人温尼琴科急于缔结和约，并请求德国人的援助。由于互有所需，乌克兰与同盟国很快坐到谈判桌前。1月16日，奥地利外交大臣切尔尼与乌克兰代表团成员举行第一次正式会谈。乌克兰人首先提出领土问题。代表团团长戈卢博维奇试图重新提出在“不割地、不赔款和民族自决”原则下确定乌克兰西部边界。但是，切尔尼以不干涉别国事务是和谈原则为由，轻而易举地消除了对奥匈帝国领土完整的威胁。这意味着有关东加利西亚、布科维纳和喀尔巴阡山罗斯归属问题不在谈判之列。切尔尼表示，维也纳可以通过单独的秘密条约将东加利西亚和布科维纳作为独立的皇家边区（匈牙利版图内的喀尔巴阡山罗斯不在此之列）。乌克兰人还想把东斯拉夫人的霍尔姆希纳（Холмщина）和波德列西耶（Подлесье）并入自己的版图。这片土地在14世纪被并入波兰版图，1912年成为俄罗斯帝国的独立省份，现在被敌方占领。考虑到未来战后秩序的奥地利和波兰方案——将波兰的罗斯土地并入奥匈帝国版图，切尔尼建议参会者听听“波兰王国代表的声音”。

在领土问题上，德国外交国务秘书丘利曼认为，允许霍尔姆希纳居民自决是可行的。这一观点遭到戈卢博维奇反对：既然德国不支持东加利西亚自治，乌克兰代表团就坚持要把自己的西北部边界，包括那些要求得到的领土确定下来，而不需要举行任何形式的全民公投。乌克兰代表私下认为，波兰对霍尔姆希纳和波德列西耶的语言和宗教同化很严重，因此在这些地方进行公投对乌克兰未必有利。只有波洛佐夫认为公投是可能的，但是要在布尔什维克党人提出的条件下进行，即在撤出占领军之后举行公投。按照德国代表团的观点，布列斯特—平斯克铁路线以南和自布列斯特沿布格河东岸的领土可以视为乌克兰领土。但是，乌克兰人想将布列斯特—利托夫斯克以北（明斯克和格罗德诺两省的一部分）也视为乌克兰领土。一向对乌克兰人比较友好的德国谈判代表、东部战线司令长官霍夫曼都反对这一点，理由是在上述省份没有乌克兰人。在即将与乌克兰人民共和国签署的条约中，德国人和奥地利人最感兴趣的是经济贸易条款。因为德、奥需要从乌克兰获得粮食和矿产资源，并设法将这些原料运出乌克兰。乌克兰代表团成员在日记中写道：“在早餐和晚宴上，德国人和其他人提出的所有问题都围绕着乌克兰有什么、乌克兰能提供的东西有多少展开。”德国和奥地利坚持要将经济协议直接写进和平条约文本中，对乌克兰人来说这明显带有侮辱性的意味。考虑到在基辅与彼得格勒冲突中有可能要支持基辅，同盟国代表轻易就同意了关于取消有关复原乌克兰军队的条款。

1918年2月9日（俄历1月27日），乌克兰和同盟国集团签订了和约。苏维埃俄国驻布列斯特代表团被告知，与乌克兰人民共和国签署和约“不是对苏俄的不友好行为”，因为乌克兰人民共和国得到德国、奥匈帝国、保加利亚和土耳其的承认。根据和约，同盟国和乌克兰之间结束战争状态。德国和奥匈帝国成为乌克兰的盟友，并承诺向乌克兰领土派遣军队，以帮助其恢复对整个国家领土的控制。所有四个同盟国集团国家都承认乌克兰在其种族边界内的独立。在德国的影响下，奥匈帝国同意将西布格河以西、与沃伦接壤的霍尔姆省和霍尔姆（现在的波兰切尔姆）以北、位于西布格河中游两侧的波德利亚希耶（Подляшье）并入乌克兰。奥匈帝国同意将奥地利的加利西亚领土划分为波兰加利西亚和乌克兰加利西亚两个省，并在东加利西亚和布科维纳建立一个自治的皇家领地（省）。最后一项条款被写入与乌克兰签署的和约的秘密议定书。

根据1918年2月9日的和约，乌克兰与同盟国集团国家的边界保持不变。乌克兰人民共和国与奥匈帝国的边界仍以兹布鲁奇河（Збруч）为界，与罗马尼亚的边界沿德涅斯特河延伸，因为乌克兰人民共和国承认比萨拉比亚是罗马尼亚领土。乌克兰东部各省边界被认定为东部乌克兰与俄国的边界。俄罗斯苏维埃联邦社会主义共和国外交人民委员部向德国政府提出如何确定乌克兰边界的问题，德国政府回应称，乌克兰包括沃伦、波多利亚、赫尔松、塔夫里亚（不包括克里米亚）、基辅、波尔塔瓦、切尔尼戈夫、叶卡捷琳诺斯拉夫和哈尔科夫9个省，以及霍尔姆省的一部分。中央拉达承诺在4个月内（俄历1918年7月31日前）向德国和奥匈帝国提供100万吨粮食、5000吨牛肉、4亿枚鸡蛋以及土豆、奶酪、糖、亚麻、大麻、锰矿、3750万普特铁矿石以及其他食品和原料，以换取反对苏维埃俄国的军事援助。这些数字最终在1918年4月23日（俄历）签署的《乌克兰人民共和国与德国和奥匈帝国经济条约》（以下简称《经济条约》）中加以规定。根据《经济条约》，德国和奥匈帝国承诺向乌克兰提供农业机械、煤炭、天然气、盐和其他乌克兰稀缺的商品，乌克兰应在几个月内改善城市和德奥军队的粮食供应。

此时的中央拉达政权已经摇摇欲坠。2月7日（俄历1月25日），中央拉达就弃首都基辅而去，成为流亡政府。次日基辅落入乌克兰苏维埃政府手中。为了不影响签约，中央拉达代表团对这一重大事变秘而不宣。实际上谈判各方都心知肚明。中央拉达非常看重与同盟国的签约，因为这是它与外国签署的第一个条约。走投无路的中央拉达将同盟国的支持视为支撑乌克兰人民共和国政权存在的唯一希望。而同盟国十分清楚，只有投入大量兵力占领乌克兰才能从那里获得同盟国所需的食品和工业原料。德国将军鲁登道夫表示：“对我们而言，乌克兰是不可或缺的经济力量，显然我们不会把它让给布尔什维克。需要将乌克兰的布尔什维主义扼杀掉，在那里建立起能够向我们提供军事利益（粮食和原料）的秩序。为此目的就必须进入该地区的纵深。”后来的事实表明，中央拉达的这一行为无异于引狼入室，自掘坟墓。

在与乌克兰人民共和国签署和约当天，同盟国代表还与苏俄代表团在布列斯特继续进行和平谈判。德国代表团团长丘利曼代表德国和奥、匈两国政府向苏俄提出最后通牒，要求它放弃在波罗的海沿岸前线以西的立陶宛、波兰以及格罗德诺地区和维尔纳以东的白俄罗斯部分地区的领土。2月10日（俄历1月28日），苏俄代表团团长托洛茨基在布列斯特声明，苏俄代表团不承认最后通牒，也不会在这样的条件下签署和约。为了迫使苏维埃俄国接受同盟国的和谈条件，德国展开全线进攻。在这种情况下，俄共（布）中央委员会举行会议，多数人赞成立即签署和约。2月19日，列宁致电德国政府，表示接受和谈条件，但德国于2月23日提出更为苛刻的最后通牒，除了重申2月9日（俄历1月27日）最后通牒内容外，还要求清除利夫兰（拉脱维亚）、爱斯特兰（爱沙尼亚）的俄国军队和红卫军，上述两省由德国军队占领。第4条要求俄国与乌克兰中央拉达缔结和约。俄国军队完全撤出乌克兰和芬兰。根据第6条，俄国军队，包括新组建的部队应立即复员。在黑海、波罗的海和北方（北冰洋）的俄国军舰应集中在港口，解除武装，遣散船员。第10条要求在48小时内接受提出的条件。

为了保住苏维埃政权，苏俄政府只好接受最后通牒。1918年3月3日，苏俄与同盟国签署《布列斯特和约》。根据和约，苏俄失去近100万平方千米土地；西部的国界线被划定：苏俄放弃包括维尔纳、格罗德诺、利达、沃尔科维斯克、卡梅涅茨-利托夫斯克、别洛斯托克以及白俄罗斯周边地区。和约第6条规定：“俄国应立即与乌克兰人民共和国缔结和约，并承认乌克兰与四国同盟之间的和约。应尽快清除乌克兰领土上的俄国军队和红卫军。俄国应停止一切反对乌克兰人民共和国政府或社会机构的宣传鼓动活动。”第5条规定：“俄国军队应立即全部复员，包括现政府新组建的部队。”然而，苏俄人民委员会没有履行第5条规定解散新成立的部分红军。关于第6条，后经过3个多月的谈判，苏俄和乌克兰于1918年6月12日签署了停战协定。两国建立了领事关系和邮电、铁路、贸易往来。1918年11月，由于德国发生民主革命，《布列斯特和约》被俄罗斯苏维埃联邦社会主义共和国政府废除。

四、乌克兰中央拉达的垮台

1918年2月27日，45万德奥军队开始挺进乌克兰，进攻基辅。3月1日，布尔什维克军队撤离基辅。借助德、奥军队将布尔什维克党力量驱逐出乌克兰后，乌克兰中央拉达于3月7日重新回到基辅。但是，中央拉达在民众中的威望却在下降。在民众眼里，德国和奥地利是敌人，而敌人的军队是乌克兰中央拉达请进来的。

德奥在乌克兰实行占领体制。乌克兰领土被分割为两个占领区：德军占领区包括基辅省、切尔尼戈夫省、波尔塔瓦省、哈尔科夫省、塔夫里亚省和沃伦省部分地区，以及克里米亚；奥匈军占领区包括波多利亚省、赫尔松省、叶卡捷林诺斯拉夫省和沃伦省西南部。在尼古拉耶夫、马里乌波尔和罗斯托夫驻扎混合警备队。煤炭和钢铁工业由德奥共管。在对等基础上建立的委员会按照柏林方面制定的原则分配煤炭，首先满足铁路运输需要，其次供给黑海的海军舰队和商船队。铁路交通和水陆交通由德国司令部监督管理。外国占领军的首要任务是保证把粮食和原料从乌克兰源源不断运送出去。

在德奥占领军统治下，大规模枪杀革命工人和农民是平常的事。1918年3月27日的《全俄中央执行委员会消息报》在报道基辅局势时称：“尤其是在晚上，几十名无辜的人被抓走，带到了米哈伊洛夫斯基修道院的花园，第二天早上人们在那里发现了他们的尸体。”哈尔科夫的《南方边疆区报》1918年4月14日报道称：“在城市没有一天不发现被枪杀的人，仅在几天内就收集大约100具尸体。”3月25日，基辅县委报告了占领军在村庄胡作非为：“无论白天、还是晚上，德国士兵甚至在没有人指挥的情况下赤裸裸地进行抢劫：砸碎箱子，抢夺金钱、金器和各种衣服，包括女人的衣物，还有各种家当，欺辱妇女。”类似的消息经常从乌克兰各地传来。占领军从工厂运走设备和原料，洗劫粮库，运走铁路机车车辆等。从乌克兰到西方的铁路线上，缓缓行驶着满载掠夺物资的列车，大批包裹从占领当局的军官、士兵以及文职机构官员那里源源不断地送来。1918年4月30日的《真理报》如此描述占领军的行为：“帝国主义蹂躏者的手注定要使乌克兰遭受饥饿和死亡，他们匆忙运走粮食和金属，赶走牲口，搜刮任何哪怕有一点值钱的东西。”

为了安抚民心，让民众相信在德奥军队占领下中央拉达政策不会发生改变，中央拉达在《告各界民众书》中表示，第三号和第四号通令中所公布的政策不会改变，德国人“不打算对我们的法律和秩序作任何改变，不打算限制我们共和国的独立与主权”。中央拉达声明，过去的一切照旧，已分给劳动人民的土地不动，已颁布的一切对工人有利的法律依然有效。中央拉达着手准备召开立宪大会，以便确认中央拉达推行的各项社会经济政策，其中包括土地社会化。立宪大会定于5月12日召开。

但是，一些乌克兰民众对中央拉达实行的政策并不满意：中央拉达宣布土地社会化。贫民认为，地主返回自己的庄园后，拉达关于给贫农分配土地的承诺变成了空洞的口号。他们最担心德国人会保护地主和富农的利益，而无视贫农的利益。地主和富农则反对中央拉达土地社会化思想，拒绝把土地分配给贫农。1917年春成立的乌克兰民主农民党代表了地主和富农的利益。1918年4月中旬，该党同驻乌克兰德军司令部建立了联系，试图取代中央拉达。同时，中央拉达对工业企业也没有进行有效管理；非乌克兰人则谴责拉达中断与俄国的关系；各阶层民众都指责中央拉达让德国人和奥地利人进入自己的国家，运出大量的粮食。

这时，乌克兰人民共和国政府与德、奥占领军当局之间的关系逐渐恶化。德、奥占领军当局对统治基础薄弱的中央拉达的执政能力产生了怀疑。3月底，奥匈帝国外交大臣切尔宁从基辅得到的消息称：“迄今为止我们只限于军事占领和赶走布尔什维克部队，地方上的管理原则上是交给拉达及其机构的。……根本不能指望拉达通过其机构保障供应与运输物资，因为不存在一个良好运作的组织。而且这种状况无望很快改变，因为拉达既没有经费，又没有像样的执行机构（军队、宪兵、法庭、警察），而我们又无法插手，如果我们不调来新的力量以及我们不超越纯军事占领限度的话。”德奥很快开始酝酿用一个新的傀儡政府取代中央拉达。4月3日切尔宁告知奥匈帝国驻基辅大使：“我将不反对把目前这个如传闻那样完全孤立的政府用另一个加以取代。”4月初，最高统帅部驻基辅全权代表在给本国政府报告中说得更直白：“现在这个乌克兰政府当初是签署和约的合适工具，但是目前它的权限还没有我们刺刀的权限大。”

外国占领军开始积极插手乌克兰内政。1918年4月6日，驻乌克兰德军司令艾希霍恩发布关于保证全部可耕土地播种的指令，规定农民不得从地主处取得超出他有能力播种数量的土地，禁止农民妨碍地主播种，地主与农民共同播种的土地所得收成由二者平分，违者将受到严厉惩罚。德军未经乌克兰政府许可擅自行动引起中央拉达不满。小拉达因此通过了一份措辞强硬的决议：“德军由乌克兰政府请到乌克兰来是为了帮助恢复秩序，而且仅限于乌克兰人民共和国政府指定的范围内；德国与奥匈帝国最高指挥部对乌克兰社会政治与经济生活的任何擅自干预都是不能允许的；诸如艾希戈伦元帅的指令那样的干预，只能造成乌克兰经济生活的混乱，使社会政治关系复杂化，从而导致乌克兰人民共和国与同盟国之间这些天正在制定与签署的经济条约无法兑现。”面对日益严重的无政府状态，占领当局通过军事法庭来处决囚犯。乌克兰人民共和国司法部长发布了一份通告，指出乌克兰有自己的民事法庭和战地法庭，因此外国军事法庭在这里无效。

1918年4月24日，德军司令部长官格列涅尔将军在其官邸举行了德国大使、奥匈帝国大使以及两国武官的联席会议，决定抛弃中央拉达。同一天，格列涅尔与以帕维尔·斯科罗帕茨基为首的“乌克兰人民村社”代表团举行会晤。格列涅尔表示，德国驻乌克兰司令部支持乌克兰国家政变，由帕维尔·斯科罗帕茨基组成新政府，条件是：承认《布列斯特和约》，解散中央拉达，放弃召开立宪大会，在全境“完全稳定下来”之前不得进行立法机构的选举，恢复对土地的私有权，从政权机构中清除土地委员会和一切“不可靠分子”，由乌克兰支付德国和奥匈帝国占领军的费用。帕维尔·斯科罗帕茨基完全接受了上述条件。4月27日，德军在基辅解除了乌克兰中央拉达部队最有战斗力的一个师的武装。4月28日，德军士兵冲进中央拉达会议室后，搜查了在场的所有中央拉达官员并逮捕了两名部长。在这种情况下，4月29日，中央拉达在基辅举行了最后一次会议，通过了《乌克兰人民共和国宪法》草案，并选举米哈伊尔·格鲁舍夫斯基为总统。同一天，基辅发生政变。在农夫代表大会上，由乌克兰民主农民党召集的643名代表选举帕维尔·斯科罗帕茨基为全乌克兰的盖特曼，并呼吁其将“国家从混乱和无序”中拯救出来。帕维尔·斯科罗帕茨基立即宣布建立乌克兰国家，以区别于中央拉达的乌克兰人民共和国。

中央拉达在同盟国军队扶植下重返基辅仅50余天便被占领军当局赶出基辅。从中央拉达成立到退出政治舞台，前后仅维持了13个月。对于中央拉达垮台的原因，白俄罗斯历史学家А.格里茨克维奇深刻分析道：“中央拉达在政治上左右摇摆。1917年，它试图与临时政府达成协议，后来又试图与布尔什维克就中央和乌克兰之间的权力分配达成协议。缺乏国家体制的两个主要支柱——有战斗力的军队和自己的国家机器；缺乏与农村的紧密联系（在农村中央拉达的支持者人数最多）。在内部政策方向上缺乏一致意见给拉达的活动带来很大损害——温尼琴科和彼得留拉之间的激烈对抗恰好说明这一点。温尼琴科认为，为了不辜负广大人民群众的期望，应该采取比布尔什维克更激进的政策；彼得留拉则认为，应该更加重视国家机构的建设。中央拉达垮台的直接原因是它未能满足德国占领当局的要求。归根结底，乌克兰民族运动不发达导致了拉达的失败。它甚至在民族形成过程没有完成前就不得不开始国家的构建。由于沙皇制度的镇压政策和乌克兰的社会经济特点，20世纪初乌克兰大多数受过教育的人要么是俄罗斯人，要么是俄罗斯化的乌克兰人。乌克兰民族运动很少渗透到城市。无论是在掌握技术的知识分子还是在工业中心的工人中间，都普遍存在反乌克兰的情绪。”

五、结论

1917—1918年是乌克兰民族运动的重要阶段。在俄临时政府执政时期，中央拉达通过第一号和第二号通令，主要政治诉求是在俄国版图内实现乌克兰民族自治。十月革命后，中央拉达与布尔什维克党围绕乌克兰的权力角逐日趋激烈。中央拉达先后颁布第三号和第四号通令，宣告乌克兰人民共和国成立，并逐步抛弃原来在俄国版图内实行自治和联邦制的主张，宣布乌克兰为独立的主权国家。为了对抗苏维埃政权，并得到国际社会的承认，中央拉达积极派代表参加在布列斯特举行的和平谈判。与同盟国签署的和平条约是乌克兰人民共和国作为独立一方与外国签署的第一个条约。缺乏广大民众的支持和与德奥占领军之间的矛盾是中央拉达最终垮台的主要原因，而乌克兰民族运动不发达是中央拉达政权难以维持的根源。尽管如此，在中央拉达领导下，乌克兰民族运动不仅得到复兴，而且其政治诉求从实现民族自治逐渐过渡到国家独立；乌克兰在国家政权组织、军队建设、获得国际社会承认和促进民族意识觉醒等方面均取得一定进展。因此，在乌克兰民族运动和国家建构历史上，乌克兰中央拉达无疑发挥了重要作用。

（责任编辑李淑华）

来源：《俄罗斯学刊》2024年第5期

原文链接：

https://elsxk.hlju.edu.cn/info/1184/2972.htm

http://gfffg5fce84748f1d4cc2sk50kwqukubp66ufo.fgfy.hlju.cwkeji.cn/kcms2/article/abstract?v=gpYlZH45TFn8eunzozhh5e4PkuyBoDOtDE4OYx_C-z-Wgy7GqG28txRCJzMcw80qqpmucizKbagWP3FVSk-8fjIDuACif8AJI2bu6k2JL-l_5jUedbcDqXcMk-lPz-hvGb6YO-TZVbweeeiLigiUhhBJohQu-lKknevFJD7jmOAaW8G6xJ6iAxc6Il6L501P&uniplatform=NZKPT&language=CH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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