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在2000年前后,上海的高档酒店里出现了一种新的东西——生吃火腿,一时间颠覆了中国食客们的观念。
以前在中国人看来,火腿生吃是无法想象的,我们吃火腿,炖汤、炒菜、蒸鱼、拌馅,什么吃法都有,唯独没有想到过生吃——那玩意儿能吃生的吗?!
但是来自欧洲的厨师们把生吃级的火腿带过来了,很多中国客人尝过之后,都表示居然还是好吃的。加上一开始都是一片火腿搭一片蜜瓜的吃法,干的配有水分的,咸鲜的配甜的,故事讲得通,又有仪式感,那时候中国经济开始大踏步发展,有钱人多了起来,要讲排面,就需要这些西方来的新东西。
后来才知道,早先进来的生吃火腿,多数是意大利产的帕尔玛火腿,产量很大,但是品质比较普通,不是贵的东西,那时候来到中国,赚的就是个信息不对称的钱。后来觉得中国人糊弄不了了,有些餐厅的经营者和主厨又从意大利搞来了圣丹尼火腿,想升升级,还没起几个水花,西班牙的伊比利亚火腿就来了。
那时候,全世界好吃的好喝的都来中国拓展市场。伊比利亚火腿声势大、故事讲得好,市场推广的经费也高,以5J、小何塞为首的西班牙火腿品牌在中国餐饮市场一阵山呼海啸,很快就把意大利火腿压得完全没了声音。中国一、二线城市的精致餐厅完全接受了生吃火腿这个东西,很多西餐厅都在里面摆根整条的西班牙火腿,现切现吃,大家慢慢地也知道了,真正好吃的生火腿,是不需要配水果的。
进而,人们开始思考一个问题:为什么洋人的火腿可以生吃,我们中国的火腿不能生吃?
其实,这跟原料、工艺和时间的关系比较大。
原料就是指猪,纯天然饲养和充足的运动是必需的,在西班牙人的故事里,那些黑毛猪都是散养在山林间的,“猪均面积”非常大,自己找野生橡果吃,没有人工饲料的参与。而我国现在的养猪模式主要是圈养,投喂人工合成的饲料,猪肉的香气上就失去了优势,而上世纪50年代从东欧引进增肥快、产肉量高的白猪后,肉更香的本土黑猪马上数量锐减。
工艺方面,西班牙火腿采用的是地窖阴干,而中国火腿是地上风干。相比风干,阴干的方式能保留更多水分,使火腿生吃的时候口感更润,这是一个很明显的优势。我们后面说到的中国云南火腿,即便达到了生吃级别,偏刚的口感还是避免不了。
接下来就是时间了,中国的火腿一般腌制时长不超过一年,虽然入味了,但是肉质还是偏生的。要知道,火腿的腌制时间如果更久,岁月守护着漫长的发酵期,火腿进一步陈化,风味加重,肉的质地也发生了变化,慢慢地达到可以生吃的口感和味道。当然,这也跟原料有关,不是随随便便一条火腿,挂了三年以上就可以生吃的。
在中国的云南,其实好几年前就已经有了可以生吃的火腿,产地是大理市云龙县的诺邓村,品牌叫“一腿”。现在有一些云南菜餐厅里会出现的国产生吃火腿,就是一腿的产品,迄今为止,还没有听说有别的火腿厂推出过这种级别的产品。
这次我们来到诺邓,大漾云(大理、漾濞、云龙)高速已经贯通,三年前从大理古城出发到诺邓村要两个半小时,现在只要一个半小时就够了。下高速,穿过云龙县城开上诺邓公路,在即将到达诺邓古村的地方,于左边的一个小路口开上山,沿着这条狭窄崎岖的诺邓线再开上几分钟,就到达了坐落在牛舌坪半山腰的一腿火腿厂。
诺邓火腿的出名还要得益于第一季《舌尖上的中国》,当初摄制组为了拍摄诺邓井盐来到这里,多拍了些制作火腿的镜头,剪进了正片里,让大家知道了云腿除了宣威,还有诺邓这么一个历史悠久的产地。诺邓的企业家也借此机会发力,打算彻底改观中国火腿的传统形象,于是在2012年创办了这处火腿厂,2015年带着第一批三年陈火腿走进了上海餐饮市场。
在诺邓这里做生吃级别的火腿,还是有一些原料上的优势。诺邓地处偏远,依旧保存了黑猪品种,且均为农户和合作社在山地散养,猪的运动量有保证。而且这里的水土只能种植出玉米,猪就以玉米为食,额外购买饲料反而是一笔负担,而吃纯粮长大的猪,肉是最香的。在猪的养殖阶段,火腿厂所做的,就是给出农户们养殖的标准。
每年快到做火腿的季节,火腿厂开始收猪,标准是饲养12个月以上的公猪,整猪体重260斤到280斤,后腿重24斤到32斤。体重超标的猪不收,肥肉比例会比较高,肉质就不够结实;母猪不收,肉质太硬;骟猪不收,腥味重,还有一些尿骚味。
每年冬至,工厂开始腌火腿,腌腿期持续两个半月左右,一旦温度回升就停止腌腿。而规模化生产的同行们,则会使用冷冻的猪腿,腿形统一,一年四季不停地腌腿,下盐比较重,整体“科技含量”比较高。
诺邓火腿使用的是诺邓井盐,盐井位于诺邓古村山脚下,出产高钾、低钠、无碘的盐,用它腌制出的火腿,完全检测不到亚硝酸盐的存在。这对于腌制食材来说是非常罕见的情况,跟不少餐饮行业的人聊到这个事情,大家都啧啧称奇,说一个地方的风土,造就当地的腌制食品完全没有亚硝酸盐,也算是老天爷的恩赐了。
也正因为诺邓古村产盐,令此地成了茶马古道上一个重要的中转站,古代是白族最早的经济重镇,如今还保留了很多精美的老建筑,包括山顶的道教建筑玉皇阁,阁顶的“二十八星宿图”是不可多得的文物。村子建在山坡上,村里至今都没有通车,上下运送重物还是要靠骡子,如今发展旅游业,村里开了好几家民宿,有客人入住,民宿的主人便要牵着骡子下山接客。
村子里民风淳朴,遇到喜事便在祠堂前摆宴席请全村吃饭,村里不少人会去帮忙烧菜。这时如果有游客走过,也会被村民们拉住坐下一起吃。我们就遇到了一场喜宴,村民用大油锅炸裹了玉米糊的肉丸,我们站在一旁吃着刚出锅的丸子,又打探着旁边另一个大油锅。
再说回火腿厂,那里的工区除了腌制火腿和切分火腿的车间外,占地面积最大的就是陈放火腿的火腿房了。走进火腿房,两层高的建筑里搭满钢架,挂满火腿,相当壮观,空气中弥漫着发酵过的肉香,根据火腿表面的霉菌颜色和覆盖程度,大致可以判断火腿陈放了多长时间。而那些陈放了三年以上的火腿,则被挂在另一间较小的老火腿房里,老火腿房和大火腿房只隔了几十米,但是火腿在房间里的细微变化又会不一样。
整个工厂的火腿总存量在三万条左右。工厂里的火腿房挂不下那么多火腿,其余的火腿就挂在附近村民的家里,把村民家闲置的房间按照标准改造成火腿房,让村民能多一笔收入,火腿厂的人会定期来到村民家观察火腿的状态。
在一腿的火腿厂,我们还看到了火腿的衍生产品,这些产品也在尽可能消化掉除了后腿之外的其他部位:猪头做成腊猪脸,五花肉做成咸肉,前腿和肋骨做成腊肉,瘦肉、碎肉和猪血做成香肠和血肠,猪肝做成吹肝。另外,午餐肉罐头这个产品,也能更好地消化所有的猪肉。
其实不论是火腿厂所在的山区,还是不远处的诺邓古村,风景都是很不错的。我们觉得,如果这些企业和乡村能得到当地政府的支持,开发出集风景、古建筑、民俗、火腿厂参观体验为一体的旅游线路,将来对于推广云南本土的可生吃火腿,肯定是会有更大帮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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亚楠、项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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