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去的一年,RUOHAN品牌迎来了许多变化。其中最让若涵看重的,是不再“单打独斗”——她终于等来了一个商业板块的专业合伙人Waël Benkerrour。说“等”其实并不准确,因为早在品牌创立之初,她就一直在主动地寻找合伙人了。其实商业合伙人+设计师的组合形式在行业里并不少见,很多现在比较耳熟能详的品牌,都是在成立品牌两到三年后寻找一位商业合伙人,设计师回归设计本身建立品牌文化。
商业管理和设计有着完全不同的节奏,对于一个人来说,要把两个部分、加起来每年十五六个节点都follow到位,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所以,最开始若涵就知道,她需要一个合伙人来主管商业的部分,而自己最终还是要回归设计本身。
然而,由于品牌刚刚起步,一来没有足够的资金雇佣专业经理人;二来也很少会有人愿意加入一个新生的品牌,去赌一个没有承诺的职业未来;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点,若涵想要的并不仅仅是一个商业经理人那么简单。而是与她理念契合、志趣相投,同时还能为品牌开疆拓土的商业斗士。
2023年3月,作为Galeries Lafayette 上海的GM,Waël在百联有一场演讲活动。由于RUOHAN在Galeries Lafayette有销售业务,身为老板的若涵去参加了这次活动。起初,她还觉得有点失望,因为到场的设计师大多和老佛爷百货没有业务上的合作,也就是说,没太多经验可以交流。会后,她看见Waël在一个小咖啡厅独自坐着,大胆上前要了微信。她说,我们品牌也在老佛爷百货销售,虽然很小很年轻,但绝对值得一看。
随后,Waël跟着若涵去了她的工作室。后面的三个月他们开始了很密切的联系,探讨什么样的运营模式适合当下的情况,什么该是RUOHAN的下一阶段,怎样让小而美的设计师品牌增长更可持续……这份对自己事业的热忱和朝气可能也些许打动到Waël,六月底的早春巴黎时装周,他应若涵邀约前往巴黎,只为参观RUOHAN新季度的showroom。
Waël知道,若涵很想找一个合伙人,相识之后也一直帮她物色着,甚至牵线介绍过几个朋友给她认识。但是,由于文化背景或时尚观念上这样那样的差异,若涵总是没遇到一个完全满意的。宁可没有合伙人,她也不愿意将就。
频繁的、几乎无间歇性的一次次交流, 他们开始发觉也许彼此便是理想的合伙人 ,“不如你来试着帮帮我?”“那不如我以一个正式的身份加入你!”
地理位置、品牌潜力、职业未来,都是Waël要考虑的东西。离开工作了10年的老佛爷百货是 个不太容易的决定,5年巴黎,5年上海。9月份,36岁的Waël正式加入了若涵,留在了上海,成为RUOHAN的合伙人。
“有两点我们达成了一致:一是,要做成一个真正在国内外有影响力的品牌,需要很长的时间,品牌形象的建立要比生意重要;二是‘运营体系’是重点,从生产到供应链,到服务,一个完备的品牌不仅仅是设计漂亮的产品。”
在此之前,RUOHAN一共只有四个员工加上一个实习生。而现在,在Waël加入的过去10个月,他们的规模扩大了不止三倍:现在的他们有18个员工。
除了这些,品牌还迈出了另外一步。
能在时尚之都巴黎有间自己的showroom,可以说是每个设计师的梦想。2022年9月加入巴黎时装周官方日程之后,RUOHAN开始在巴黎开展业务。尽管看上去打入了巴黎时尚界,但来回的奔波,漂浮的不安感,一切都不属于自己的滋味,若涵深有体会。
加入RUOHAN半年之后,Waël联系到从2004年到2014年在Margiela负责全球批发和零售业务拓展的两位好友,帮助RUOHAN在巴黎落地生根。对RUOHAN来说,重要的不是寻找能够快速增加业务的合作伙伴,而是要创建和定位一个品牌,这需要大量的时间、努力和信任。在巴黎找到这样的合作伙伴并不容易。他们在巴黎玛黑区租下了一间Gallery,终于不用再“寄人篱下”,将作品放置在他人的地方展示。这是一个完全属于她自己的空间,大到showroom 的装修,小到一个衣架的位置,什么时间开始布置,在哪里做fitting, showroom放什么样的玻璃杯子和零食……她说了算。
难以想象,几年前,巴黎还是个可望不可及的愿望。而现在,规模虽小,若涵却觉得很满足,“我们也有专人在那个时差干活了。”
但故事的发展从来不会尽如人意。即使这样的扩张步伐是若涵自己想要的,但她仍然感觉到了现实与愿望相比,更加粗砺,甚至“有点疼”的那一面。
在若涵的计划中,人多了,力量大了,就意味着事情会干得更快,效率更高。然而,大团队所带来的内部摩擦远超她的想象。尤其是,作为一个25岁的年轻设计师,想让那些已经在职场上摸爬滚打数年的老员工信服自己,并不容易。她不得不面对设计之外、但又是主理人分内的一项工作:做老板。
提到时尚行业或设计师,有一种刻板印象是不可避免的,那就是“越有能力的设计师,性格越强”。譬如穿Prada的女魔头,雷厉风行从不妥协的老佛爷Karl Lagerfeld,还有凭借铁腕手段和说一不二风格,被称为“核式温图尔”的《VOGUE》主编安娜。
在时尚圈,“强硬”的作风,某种程度上是品牌负责人的工作范式。
而有性格的第一步,或许是先知道自己该抓住什么。在工作室只有四五个人的时候,批发、宣传、销售,都是若涵亲自上阵。Waël加入后,若涵有了机会回归“设计师”的身份,从原先许多不得不参与的工作中解脱出来。
例如国内的批发业务板块,在2023年以前,是由LABELHOOD——RUOHAN的伯乐——全权代理的。在品牌与客户之间,LABELHOOD担任中间角色,收取佣金,帮助RUOHAN推广到各大买手店。两年代理合同到期后,鉴于客户群体已经比较稳定,若涵也不希望再继续扩张国内店铺的广度, 而是想纵向发展深度,她决定试试自己来。在LABELHOOD派驻专员的帮助下,RUOHAN独立完成了去年的PRESS24系列的批发业务,卖得很不错。算是光荣毕业了。
对于这个结果,若涵有点小小的自豪。因为这些珍贵的买手店和客户资源,是她从零开始,一步步建立起来的。哪怕一开始是和LABELHOOD合作销售,但她始终深度参与着这部分业务。
从第一季的八家店铺到现在的六十多家店铺,每一个客户若涵都认识,几乎每一个店面她都去过。可以说,如今的事业版图,是她一砖一瓦亲手搭建的,也是她成长底气的来源。但现在,这个批发业务板块全部移交给了Waël。
毕竟,要回归设计师的身份,为之后一年四季的上新规划做全身心的准备,就必须放下这些包袱。“不能把什么东西都攥在手里。”
而有性格的第二步,是让自己的羽翼丰满起来,在时尚工业里,独行并不是明智的选择。作为品牌的一把手,学会如何成为一个老板,是她自己的意愿,也是现实对她的要求。
公司没有扩张之前,若涵每天上班都是雀跃的。四五个人,在办公室里分散坐着,怎么舒服怎么来。而现在,尽管又扩大了一个办公室,对于近20号人来说还是显得拥挤。
除了空间上的分配,更让她难以适应的是,管理一个不断壮大的团队带来的各种不适。适应从与四五个人日常互动到与小二十个人,比想象中要复杂很多。更多的人也意味着需要处理更多的人际问题。除了那些从创业阶段就跟随她的裁缝和制版师,她还需要重新了解每一个新员工。在追求品牌专业化的过程中,招聘来的新员工可能比原来的团队成员更资深,而这可能会给她带来额外的困难,毕竟管理资浅和资深员工需要不同的方式,尤其是当你只有25岁的时候。
集中式招聘太费力,招聘到合适的人更是一个痛苦的过程,毕竟只有50%的几率碰到你的“⼀⻅钟情”。新人的来来往往,若涵很难适应,每一次总要付出整个真心,再切掉一些赤诚,再重新补全付出又一份真心。循环往复,很伤元气。
起初若涵很想融入这些新员工,像原来那样变成掏心掏肺的朋友;可太困难,有时又想干脆就做个老板的样子,也试着在公司“摆架子”,一度要求大家用邮件与她交流——现在回看,她觉得自己很好笑,这个动作实在有点傻气和天真。
直到前些天,她看到了安娜的一个采访。安娜在视频里说,她招人的原则只有一个,就是要招自己看得顺眼的人。她劝告所有的年轻设计师们:把自己身边不顺眼的人都开了。醍醐灌顶般,若涵觉得自己这半年来的挣扎得到了出口,也好像突然明白了,要主理一个品牌,不是埋头设计就够了。
建立一个品牌,好似建立一个远房家庭:一群人有来有往,有开心有困难,最重要的是持续进 步,保持积极。现在招聘的最重要的准则是:必须非常热爱时尚。
如何做一名时装设计师?若涵抽丝剥茧地介绍起了自己的工作全流程。一套听下来,令人恍惚觉得,这事儿似乎不难办,但又似乎在各个环节都充满了门槛。
一件成衣从无到有,需要多达十几个步骤。面料开发、纱线选择、版样设计,然后才是寻找灵感、画图、打版、制衣、修改、拍摄lookbook、定价、宣传、销售、直到顾客上身。如果要在时装周上发布的话,还需要再多准备一整套的秀场流程。
如今,在三年、十几个系列的不断磨练中,若涵对于这些繁乱的步骤已经能够做到游刃有余。
譬如在样衣分发的时候,一共要对接六个不同的工厂。分发配样,讲解每件衣服的设计,解决生产线上随时出现的问题,还要保证跟这六个工厂之间的沟通不混杂、不出错。整个设计部门加上她也就四个人,其中一个是刚刚大学毕业的助理,版师和样衣工又不善于表达,因此,说话的任务全都落在若涵一个人肩上,一整天嘴巴都没有闲着的时候。
而且,不同于城市白领的工作,工厂的开工时间很早。有时,早晨七点半,还在睡梦中的若涵就得接起来自工厂的电话。嘈杂的机器背景声中,中气十足的工厂负责人不会浪费时间在无谓的寒暄上,“喂,若涵,这个裙子……”就这样,毫无缓冲的、躁动的一天开始了。
这样的躁动会持续5到10天,接下来,又是面料检验,再是裁剪生产。每一步该做什么,关键在哪,压力从哪来,如何处理,该以什么样的心情面对,甚至是用什么话术与相关人员沟通,若涵都心中有数。
至于设计本身,就更如鱼得水了。
对于很多设计师来说,最令人头疼的或许就是每一季主题的选择,也可以理解成灵感的寻找。然而,老佛爷说过,真正的设计师,不会坐在那儿等着灵感上门。在若涵这里,与其把工作看成是被不可预计、无法量化的灵感幽魂主导,不如把它当成一道逻辑清晰的数学题,主动进攻,步步分解,逐个击破。
现在,她的速度基本稳定,能在两周设计出一个系列。在规定时间内完成规定动作,是她身为J人的骄傲。
首先,定下一个主题,然后围绕主题去寻找能够激发灵感的材料。在设计领域,灵感材料的来源是有既定格式的。比如从其他艺术形式里找,找五个画家,五个作家,五个音乐家的系列作品等等。也可以从艺术风格下手,巴洛克,包豪斯,新艺术运动……只要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千年的艺术积累总能满足设计师的需求。
找到材料后,从其中提取出与自己作品相匹配的元素,再将这些元素放到设计中,根据设计数量分配元素的位置。
当然了,在具体创作的时候,若涵还是允许灵感的翅膀扇动几下,不过,她分得清主次:灵感要服务于既定的主题,只有这样,才能保证系列的连贯性。
对于创作焦虑,若涵觉得很重要的一件事就是,不要害怕,不要让压力束缚了自己——又不是画完这个系列就没机会了,哪来那些孤注一掷的悲壮,一年能做这么多季这么多件呢。至于表达,若涵承认,这可能是设计中最难的部分。面料、裁剪、形状、颜色,归根结底,是为了完成叙事目的。但这也是最不能急于求成的部分。更何况,急也没用。
经历了这么多回历练,若涵觉得,故事就藏在那儿,低下头认真做,稳稳走完这三个月,不知不觉间,通过画图,通过成衣,它自然会自己出现,而且带着完美的逻辑,折射最真实的设计目的。可能,这就是设计师这个职业本身的趣味所在。
要问时尚业最大的特点,或许是一个“快”字。矛盾的是,RUOHAN恰恰想慢慢成长做成一个有内核、有自己文化输出的“慢”品牌。
2021年,若涵回国创立品牌时,圈子里流行的还是以SHUSHUTONG为代表,张扬个性的鬼马少女风。三年之中,没怎么感觉到时间的流逝,但潮流已经悄然更新了好几拨。如今,简约舒适又重新占领了第一把交椅,若涵也觉得有点不可思议,“怎么一眨眼,自己成了主流。”
不想做全系列的设计师不是一个好的品牌主理人。未来三五年,她想和RUOHAN一起继续成长,把产品线做全,除了目前的女装线,她也想认真开始开发配饰,也许还有男装。
不想加入大品牌的创意人也不是合格的时尚斗士,她也期待着很多年后的某一天,品牌稳定羽翼丰满,有个相互欣赏的时装屋,多个身份继续学习成长。当然对于此刻的若涵,时间点不是现在。
不渴望生命经历的表达者更不是优秀的storyteller。她还想充实自己,尽情生活。若涵相信,做设计师是一个感受型的工作,无论是不断变道,还是在一个体系里深耕,找到独属于自己的、发光的、丰富的、任何时候想起来都热情满满的那份体验,才是设计师的生命力源泉。
不过,在这些野心实现之前,日子还是要照常过。她还是要不停地面对新面孔,还是要在清晨接起来自工厂的电话,要在上海和巴黎之间来回奔波。今年,她最大的感受是,慢下来后,反而更从容了:做好自己的事,那些想要的,总会得到。
不出差的日子里,她最常去上海图书馆,坐一张大桌子,掏出iPad,沉浸画图,一坐就是一下午。在那儿,她躲开了同事们的打量,摆脱了咖啡店里都市白领们敲击键盘散发的焦虑感,更不用担心别人的眼光与评价。在大爷大妈中间,在纸质书的油墨味儿里,只要安安静静,一点一点地画图就好了。
作为Tatler最重要的社群之一,Gen.T上榜人始终是我们关注的对象。过去几年里,每年我们都会在全亚洲评选出300位40岁以下、来自18个行业与领域的明日领域。我们常将他们称作“明日之星”,其实并不准确——事实上,他们中的很多人都已是行业里的中流砥柱。
于是,在2024的年中阶段,我们制作了这次Gen.T深度专题报道之「小有所成·大有可为」,回顾十位来自不同领域的上榜人,在过去一年甚至三年间所取得的成就,获得的成长,拥有的感动,发生的故事,以及新生的愿景。
时代奔跑不停,是因为每个个体的脚步此起彼伏,接踵有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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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火火
Murphy、王火火
由受访者提供
八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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