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别林电影人士艺术成就奖|林青霞的回信

时尚   2024-09-13 21:01   上海  

坦白说,我并不确定是信中的哪个部分打动了她,但如果让我现在回想的话,我觉得或许是下面这段话:


“今年是我做卓别林电影人士艺术成就奖获奖人封面报道的第三年,在您之前,我采访了中国电影第五代导演的遗珠,也是艺术集大成者:导演田壮壮。他因为某些原因曾有十年的时间无法拍电影,就在大家为他感到愤懑与哀伤时,他选择回到电影学院,带一届又一届的导演系研究生,反反复复给他们讲自己拍电影时的故事,将所有宝贵的经验倾囊相授。那群坐在课堂下面的人,很多都已经是现在青年导演中的代表人物,他们的电影作品或许您也看过。田壮壮告诉我,他从来没有和电影分开过,既然不能拍电影,没关系,他可以换一种方式,始终和电影在一起。


去年,卓别林电影人士艺术成就奖的获奖人是葛优,我们亲切地称呼他“葛大爷”。我采访了好多位和葛优合作过的导演与演员,大家当然都说他的戏好,节奏佳,台词自有一股风味。他的黄金搭档、导演冯小刚斩钉截铁地告诉我:“你就去问吧,只要和葛优打过交道的人,没有说他不好的。”从业几十年来,葛优都秉持着一以贯之的谦逊、真实,他是实实在在地永远“和人民站在一起”的演员。做葛优的报道也不易,葛大爷有“三不原则”:不评价合作演员,不评价导演,不聊私生活。审慎与善良,是葛优无论成为多大的腕儿,都没有放下的品质。他说,不是他对电影有贡献,是电影成就了他。


您或许会好奇,为什么我要长篇大论给您介绍他们,那是因为在我看来,卓别林电影人士艺术成就奖表彰的正是他们这样的人。是那些不再是少年,但聊起电影时依然激动开怀的人,是那些不论是在拍戏、做幕后、当演员还是做一个电影教书匠的人,是被电影塑造、影响甚至改变了一生的人……


我想,那也是您。”


我想,这或许也可以解释为什么卓别林电影人士艺术成就奖的获得者是林青霞。她是敏感细腻的江雁容,也是多情勇敢的邱莫言,是忧郁悲壮的练霓裳,也是英气逼人的东方不败……她是林青霞。下面,是青霞姐对每一个问题的回复。

我从您的书中看过,您说自己小时候是个很害羞的人。我很好奇,那是怎么个害羞法?这种羞涩的性格是在后来的拍戏过程中转变的吗?演戏是否是曾经害羞的你的表达出口?

林青霞:小时候每当人家夸我漂亮,我常感觉无地自容,因为害羞。年轻时如果我说错了话或做错了事时,我会不原谅自己,甚至生病。1976年“新闻局”派代表团参加亚洲影展,规定不得缺席,且必须表演节目,宣慰侨胞。我选了我的电影「女朋友」的主题曲《失意》,我不懂唱歌,又要在台上跟着乐队唱现场,唱到中间过门之后,又不知道从哪里再开口,好不容易唱完,我羞得捂着脸跑回后台大哭,回家就生病了,病了一个月。害羞和事事要求完美的性格令我吃了不少苦头。


电影让我借着他人的角色,合理地释放自己的情绪,这让我感觉非常舒畅,并且演戏是我最喜欢的工作。

1990年的您的亚视专访节目中,“重走童年路”的部分令我印象深刻。那是已经成为巨星的您回到西门町,回到老房子去重访儿时的记忆。您还记得那时候的感受吗?我想童年对于一位艺术创作者来说,一定意义非凡,那么对您来说意味着什么呢?

林青霞:二十多年后我成为从小时候经常幻想的角色,回到那个生长的地方,感觉非常奇妙,仿佛回到自己童年的梦中。

如果现在能够有机会,让您再一次去一些曾经去过的地方,您会选择哪里?还是百货商店、老家的树吗?为什么?

林青霞:老家的大树已经不在了,那棵我曾经爬上去做白日梦的大树,早已在我的记忆里生了根,并且实现了那个白日下午的梦。不知道有生之年还会不会再去埃及,那里我曾经有一个浪漫的邂逅。

我们总说,角色和演员一定是相互成就的。您因为《窗外》和《云飘飘》,一下子成了整个台湾文艺爱情片的“台柱子”。不过那时候的您似乎年纪还很小,对于要出演的这些故事,是怎么看的呢?在这些故事中,您又是如何一步步搭建自己的世界观与感情观的?

林青霞:莫言说过,作家的小说里一定有自己的影子。我的第一部戏「窗外」饰演多愁善感、倔强的高中生,和第二部戏「云飘飘」调皮、淘气的小姑娘,两个截然不同性格的角色却都是我,我当时是有这种双重性格的。十七八岁的我非常单纯傻气,没什么世界观和感情观。

在您的书中反复提到一点,那段时间您几乎在十年内拍了五十部片子,不得不为了人情去拍,不得不被卷进整个喧闹的市场里。那么,演电影对当时的您来说意味着什么?是一份可以胜任的工作,还是一场聚光灯下的游行?彼时对表演的态度是怎样的?坦白说,您有没有过对拍电影感到一丝丝烦躁的时刻?

林青霞:我对于做自己喜欢和有兴趣的事会废寝忘食地投入,电影工作在当时是我生命的第一位,我不介意日拍、夜拍,就像现在我会日写夜写,日画夜画,但我现在有的睡,在台湾拍文艺片的日子是没的睡,一直拍到崩溃为止。你可能会问我为什么拍那么多戏,可以少接一点啊。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啊,我也不想这样。

因为那时候您感到不开心,不知道每天都在做些什么,怀疑演戏的意义,所以去了加州长住,直到《爱杀》重回银幕。在美国生活的那段时间,是什么让您重新接受了银幕和表演,对拍电影重燃了热情?这一次回归,您对电影的认知有哪些变化吗?对您自己呢?

林青霞:其实那段忙碌的每天像打仗的日子,我最大的感受是没有思考的时间。在美国一年半我不停地思考和审视自己。电影始终是我的最爱,我决定改变人生的态度,以一个新人的姿态再出发,我决定让自己快乐起来。

随着您不断探索,您在各个类型的电影和角色上都有了尝试。左右看来,这期间正是您“三十而立”的阶段,不仅仅是在事业等外在方面,更重要的是心灵上的质变。那么,在这些类型片和文艺片的探索之中,您有没有找到自己最喜欢的路或者角色?

林青霞:经常想起来就非常感恩上天对我的眷顾,仿佛电影是配合我的成长而转变,20世纪70年代在我少女情怀总是诗的时候风行文艺爱情片,正对我的戏路。


而立之年文艺片式微,也是我寻找不同戏路的时候,我拍了许多社会写实片、喜剧片和刀剑片,我尝试许多不同类型的角色。在我人生的低谷和瓶颈阶段,整个人像要爆炸一样,我借着「东方不败」这个角色狂放地呐喊出来,迎来了拍武侠片的风潮,在武打片潮流结束前我决定嫁人。

《滚滚红尘》可以说是一个里程碑,凭借它您拿到了金马影后,也冥冥之中引导了您和张爱玲的美丽相逢。这部影片中让您印象最深的一场戏是什么?可以给我们分享一下背后的故事吗?

林青霞:这部戏我最大的感受是活在戏里面,每场戏我都喜欢,这是三毛第一次做编剧,也是最后一次,是她用生命写成的,她也在我面前自己演了一遍,可见她是多么的投入。

终于《笑傲江湖之东方不败》出现在了我们眼前。人们了解最多的是东方不败雌雄莫辨的美和野心,但是在电影中,更吸引我的却是另外一种东西。中国武侠内核讲究“以武犯禁”,用武侠世界的规则,去触碰庙堂政治的无可奈何。《笑傲江湖之东方不败》中,令狐冲追求隐退,却不得不为师兄弟复仇;东方不败在野心权谋之下追求一颗真心,却不被世人所接受。我想这才是这个角色真实感人的地方。那么对您来说,整个故事的哪里最令您触动?多问一句,您后来在演艺圈的“隐退”是否与令狐冲的相忘于江湖有些类似?

林青霞:我认为人生就是许多矛盾形成的,所以要不断地修身修心,减少这些矛盾,矛盾令人痛苦。我现在的人生哲学是,好事坏事都是好的,只要你不气馁,不被打败,所有的这些都会是你将来人生的养分。


我不是隐退,而是下定决心要在四十岁改变人生的道路,任何改变都可以。我当时独自一人在香港工作了十年,亲人都不在身边,感觉非常寂寞,所以遇到合适的人就嫁了。

很巧,您的写作生涯也和《笑傲江湖》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您第一篇发表的文章是纪念黄霑的散文《沧海一声笑》。随后陆陆续续发表文章,直到2011年出版了第一本散文集《窗里窗外》。关于写作的内容,我们都可以从书中读到。我想问的是,是什么让你觉得,“我非写不可”?

林青霞:最初是因为我有话要说,是我想跟大家分享我的所思所想,是我想给读者和给自己带来希望和感悟,后来越写越尝到写作的乐趣,也因写作令自己成长,人生也因此走入另一个境界,一个快乐的境界,仿佛又重生了一次。

其实回顾您的童年、从影生涯,会发现您虽然总说自己害羞、不爱表达,但是一直坚持着表达。无论是用演技,借角色之口,还是用纸笔,以自己之音,您始终坚持表达自己的态度。到了现在的人生阶段,不知道您有了哪些新的想要表达的内容?您之前说每十年人生都有转变,那么近十年来,您的转变有哪些?发生在什么细微之处呢?

林青霞:这就是我刚才说的年轻的时候有双重性格,又害羞又有点喜欢出风头,到真的出了风头又想躲起来。现在尽量做到表里合一,懂得表达自己是非常重要的,这也是快乐的秘诀。


现在的人生阶段我能脱下害羞的外衣,勇于表达自己,发挥自己的潜能,多多学习,让自己先快乐起来,然后带给他人快乐。近十年,也就是我的第二个人生,我写作、画画、唱戏、旅行、和影迷互动、参加慈善活动。现在网络媒体又快又发达,我的转变多数都呈献在观众面前了 。

我发现您的散文集很有自成一派的特色,《镜前镜后》《云去云来》《窗里窗外》,很符合一种当下的生命姿态:驻足此刻,回望过去。就回忆来看,能不能为我们描述一下,当年那个每天都在拍戏的、忙得团团转的“演员林青霞”的一天?

林青霞:你忘了我的第四本书。


我的第四本书「青霞小品」的生命姿态是驻足此刻,展望未来。当年大多数时间在片场,总是一个场景到另一个场景,除了拍戏还是拍戏,每天都睡不够,银幕上看起来多彩多姿,其实就是片场回家,片场回家,完全没有私人时间,更别说娱乐活动了。

就当下来看,这位“作家林青霞”的一天又是如何度过的呢?

林青霞:我多数是夜深人静的时候坐下来写,天亮停笔,通常是六点,之后会讨教各方作家好友,改到满意为止。


写作人生倒是多彩多姿,有时为了要收集写作素材,很愿意到处旅行,了解各地文化,会见有才华的人,跟有故事的人聊天。

如果让您说哪个角色和自己最相似,您会选择谁?为什么?更进一步来说,对于电影中那些抑或缠绵悱恻,抑或侠气翩翩的生活,您是什么态度?您向往的生活更偏向于哪一种?电影有没有补足您没能体验过的人生?

林青霞:这一刻我想不起哪个角色,但我想每个角色都有自己的相似点,我想人在潜意识里是多面而复杂的吧?电影里剧情合理需要表达的镜头,我会配合,我没什么态度,我的态度是工作。我向往的生活是过好每一天,生活要靠自己创造,没想到让电影来补足。

这几年,疫情一定是个关键词。您也写了亲笔信,随着您捐赠的口罩等物资一起发往了前线。这其实是明星号召力最有益于社会的体现。您还拿到了香港大学的名誉社会科学博士学位,您的社会责任感其实从很早就有了,比如您曾在一档谈偶像的栏目中说,让孩子们还是专注于自己,不要因为追求偶像而忘记了自己的生活。现在还有很多人是您的影迷,您如何看待自己和影迷的关系?

林青霞:我只知道他们真心地爱我,我亦以真心回报他们。我鼓励他们做最好的自己,不要跟别人比,我为他们画画像,看到什么好玩的好吃的会跟他们分享,遇到有趣的事或有所感悟会说给他们听,常常逗他们笑,教他们唱京戏,最新的照片和文章第一时间跟他们分享,送一些小礼物给他们⋯⋯


听起来好像我付出很多,其实我在他们身上也学到许多,他们是推动我前进的动力,跟他们的互动非常快乐。

作为一名超有影响力的电影人,有什么事是您一直想为电影做的吗?未必一定要是一件宏大的事情,也可以是一个天马行空的想法。

林青霞:希望演一部无懈可击的传世之作。

一直以来,关于“林青霞复出”的话题都是热门,您曾在采访里说,要“等缘分”,“看有没有好剧本”,“总有那么一天。”坦白说,这是您的托辞还是真心话?要什么样的缘分才能打动您?也或许,您已经做好了打算,不再以演员的角色参与电影事业了?

林青霞:或者我可以写个小说改编成剧本。电影是门综合艺术,光靠剧本好其他配合不好也是徒劳,如果有那么一天集合各界精英,加上先进的技术,完成一部旷世之作,我想没人会舍得拒绝。我做做白日梦没有人反对吧?白日梦有时会实现的哟。

好像您一出现,就会给人很强的安全感,让人觉得“很稳”。您很少提到自己经历的痛苦,只说“面对它,接受它,解决它,放下它。”在日本作家铁屋彰子写的《永远的林青霞》里也说,林青霞是自己的偶像,看到您就会生出一种生活的力量。那么问题来了,作为林青霞本人,您的安全感来自于哪里、哪些事物、哪些人?

林青霞:我的安全感来自我的心。此心安处是吾乡。

最后,可以跟我们分享一部您最近看过的好片子吗?可以是老电影,可以是院线正在上映的影片,可以是任何一部影像作品。请您谈谈,您喜欢它的哪里?

林青霞:最近朋友介绍我看了一部日本电影「Perfect days」,我很欣赏。没有俊男美女,剧情简单,而能吸引我从头到尾聚精会神地看完。画面好、演员演技好,剧情发人省思、有深度,看似单调无情,里面却隐藏着深厚的情感。


这类型的电影是我最爱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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