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尔乔亚的艺术生涯长达70余年,一直到她98岁去世时,这位女艺术家仍保持着旺盛的创造力,据说在其猝然离世的前一周,刚刚完成一件作品。“我创作的目的,无论时间为何、内容为何,都是用来表达情感的。”她曾在回望自己的作品时说过:“情感对我而言是令人困扰的。我的情感就是我的魔鬼。情感太多了,我无法处理,于是将它们——这些能量转化为雕塑。”
在博尔盖塞美术馆馆长Francesca Cappelletti看来,布尔乔亚一生都在思考如何从过去中汲取养分、如何舍弃不再需要的东西,“因为记忆有时可能带来痛苦。她对过去和记忆持有一种复杂而矛盾的态度”。
1911年,布尔乔亚出生于巴黎,父母经营一个挂毯修复工坊。一战时父亲上了战场,自战场中归来后,却成了追逐女性的浪荡子,甚至与女儿的家庭教师保持了十年的情人关系。这对母亲和布尔乔亚而言是巨大的伤害,进而影响了布尔乔亚的创作。她的作品中不断出现父亲与母亲的形象,探讨女性特质和她们所经受的磨难。
Francesca解读道。
27岁移民美国后,布尔乔亚进入稳定的创作状态。纵观其漫长的创作生涯,身体逐渐衰老反而让她的精神世界越发野心勃勃。
作品中强势与脆弱的共生状态渗透出如此强烈的情绪,以至于观者在欣赏这些作品时,能被唤醒关于孤独、背叛、痛苦、激情、危险、尖锐的对立等等感受。
某段时间里,布尔乔亚被市场有意无意地忽略了。难怪她曾强调过一个彼时令人不悦的事实:“女性艺术家的事业可能在80岁的时候才有起色。”
无论是讽刺还是巧合,布尔乔亚最成功的作品“蜘蛛”系列青铜雕塑,便是在其80岁时创作的。事实上,早在她36岁时,蜘蛛形象曾第一次以画作的形式出现。布尔乔亚在纪录片《路易丝·布尔乔亚:蜘蛛、情妇与橘子》(2008年)中,提及“蜘蛛”系列时说:
她认为蜘蛛代表着永无休止的劳作:“如果你不小心弄坏了蛛网,它并不会生气,只会继续不停地编织,把网补好。”
这也让Francesca Cappelletti相信:
展览期间,“蜘蛛”系列中的一个雕塑就挺立在博尔盖塞美术馆的秘密花园(Secret Gardens)中。
意大利艺术史学家Flavia Frigeri认为:布尔乔亚的“蜘蛛”触碰了禁忌话题,展现出情感充沛的人性矛盾:蜘蛛既是养育者也是捕食者;蜘蛛雕塑巨大的体量令人生畏,同时又有让人安心的感觉。
中国演员及收藏爱好者朱珠受邀为此次展览提供中文语音导览,这也是博尔盖塞美术馆首次为其当代特展推出中文语音导览。朱珠结合自己作为母亲、艺术创作者等多重身份和人生体验,用声音向中国观众诠释布尔乔亚作品中关于童年、母体、女性、记忆、情感等主题的感悟和思考。
朱珠表示观展时,艺术家的作品让她“产生一种灵魂的共振”。就像布尔乔亚的艺术源于生活那样,朱珠抱有类似的信念:“艺术是生活的一部分,带给我很多的养分。”
生活中,朱珠喜欢和艺术家交流。“我觉得他们都是思考者,他们看待事物有自己的角度,对世界有着自己的认知体系。”她相信那些不断思考如何表达出所思所想的艺术家,同样是热爱美、信仰美的。
从某种角度而言,这和她作为演员所要做的工作异曲同工。“演员也有自己的体系,要考虑怎么表达角色、讲述故事,并找到最适合的表达方式去传达情绪和情感。最终,结果也需要是美的。”朱珠解释道,“这里的美不是常规性的,而是艺术美感。”她通过与艺术家们的交流和看展,获得过源源不断的灵感。
这一次录制中文语音导览的经历让朱珠对布尔乔亚的作品有了不一样的认知:
最让她印象深刻的是作品“20号牢笼(肖像)”(Cell 20 [Portrait])的策展逻辑。“牢笼”系列是一系列建筑空间,集宏大体量与对个人微观世界的探索于一体。藉由两个头像之间的无声交流,布尔乔亚在《20号牢笼(肖像)》中解构了传统肖像画的功能,它强调了情感表达和内心深度,而非传统肖像画那般借探索个人与他者的关系之便,彰显身份和社会认同。
朱珠一再感慨置身其中,特别震撼。
诸如此类的映照比比皆是。在大型装置作品《牢笼(最后的攀登)》(Cell [The Last Climb])中,旋转楼梯隐喻着生命之旅的无尽循环,而飘浮于空中的蓝色球体则蕴含着强烈的精神内涵。这一布尔乔亚创作生涯中最后的“牢笼”作品,与贝尼尼的《被劫持的普洛塞尔皮娜》(Rape of Proserpine)呈现在同一场域,旨在引起观者反思存在的连续性,以及被记忆塑造的叙事。
展现从少女向女人的蜕变的作品《修剪植物》(Topiary)与《阿波罗和达芙妮》(Apollo and Daphne)出现在同一展厅,前者是布尔乔亚所探讨的女性成长与新身份的诞生,后者为贝尼尼汲取传说的灵感而演绎的女性蜕变。不同时代、不同性别的艺术家对类似主题的处理方式,让人感触良多。
即便布尔乔亚最为人熟知的是以青铜、石膏等材料创作的雕塑,但艺术家在其创作生涯的最后十年里,开始越来越多地以纺织品为媒介。
事实上,纺织品在布尔乔亚的创作中一直占据重要位置。比如,早期的绘画中, 它以“线”的形式象征着头发与扭曲的时间;在悬挂式雕塑中,那些“线”既牢固又脆弱;到了晚年,她的衣服、床单和毛巾等织物又化作坚固且充满私人化的织物雕塑。
此次在帝王殿(Hall of Emperors)中,布尔乔亚以布料为材质的头像雕塑与恺撒大帝等历史人物的大理石半身像两相对比,营造出精致的冲击效果和疏离感。
这种对话体式的展陈逻辑正是此次展览的看点之一。一方面,20件抽象雕塑与不同展厅内的馆藏作品,以及建筑本体相互映衬,让观者感受到跨越时空的隐秘共鸣。
正如馆长Francesca Cappelletti所说:
另一方面,布尔乔亚的雕塑是其错综复杂的记忆的集合,映射着她的情感写照。这也同美术馆之于其创立者红衣主教西皮奥·博尔盖塞(Scipione Borghese,1577-1633年)的意义不谋而合。
“本次展览中,我们特别关注‘记忆’这一概念。通过记忆与变形的理念,我们可以深入探索布尔乔亚的艺术世界。这一主题在我们的博物馆中得到了完美体现,因为我们收藏了众多艺术大师如贝尼尼的杰出作品,它们都是令人惊叹的艺术瑰宝。”Francesca说。
“这种二元性非常有趣,因为它与我们博物馆保存记忆的理念不谋而合。我们致力于保持艺术史的活力与传承。此次展览中,个人记忆与博物馆中保存的集体记忆之间的对比与呼应显得尤为生动有力。”Francesca相信这是一个挑战,同时是一种机遇。
“路易丝·布尔乔亚:无意识的记忆”是这位20世纪极具影响力的女艺术家在罗马的首次呈现。博尔盖塞美术馆从布尔乔亚的作品中精选出的20件作品,都是艺术家56岁之后完成。这个时间节点源自布尔乔亚和博尔盖塞美术馆的渊源。1967年,布尔乔亚首次访问罗马,并在博尔盖塞美术馆流连忘返。
参观之后,布尔乔亚写道:“我立刻爱上了罗马。我看到窗外的万神殿,我从皮拉奈奇(Piranesis)的旧作中认出了它,这座城市里到处都是历史上各个时期的建筑。太棒了!我在博尔盖塞美术馆的花园和别墅里待了一个下午。这是一个梦想,有六件贝尼尼的作品!”
的确,在这座建于17世纪初期的美术馆中,藏品涵盖了从古代雕塑到文艺复兴时期和巴洛克时期的绘画作品,其中包括不少来自贝尼尼、卡拉瓦乔、拉斐尔、提香、科雷乔、安东内罗·达·梅西纳等艺术家的杰作。
除了丰富的藏品,具有巴洛克艺术精髓的建筑本身亦堪称艺术经典。它的最初构想是一座被罗马自然景致环绕的小型宫殿,内部的花园一个接着一个,隐秘而不失景致。此次展览的观看动线特地将布尔乔亚当年的参观路线融入其中,比如秘密花园和鸟舍(Aviary)都是她曾极为赞赏的地方。
著名的《螺旋的女子》(Spiral Woman)便被陈列在户外花园里的鸟舍之中。布尔乔亚的很多创作主题来自扭曲,在她看来:
囚笼一样的鸟舍与布尔乔亚诠释女性主题的抗争感雕塑颇为适配。
即便不是作为这次展览的赞助方,FENDI创意总监Silvia Venturini Fendi也会非常容易对布尔乔亚持续聚焦的女性主题产生兴趣。毕竟,Silvia来自一个时尚圈少见的以女性为主的家族。
“我很幸运出生在一个由坚强、独立的女性组成的家庭。在一个主要由男性主导的世界里,我的祖母、母亲和姑姑们坚守自己的立场,她们必须表现出更多男性化的行为方式,不去关心那些无关紧要的事情。然而,即使她们总是一起工作,她们每个人都保有各自的审美和个性,她们每个人都帮助我塑造了今天的我,我的创造力源于她们。”
这不是FENDI第一次赞助博尔盖塞美术馆的展览:早在2017年9月,FENDI宣布与博尔盖塞美术馆建立为期三年的合作关系,赞助支持多个高品质艺术展览的举办,这其间就包括让布尔乔亚赞叹的、巴洛克时代雕塑大师贝尼尼的个展“Bernini”,以及2018年专注于毕加索雕塑作品的个展“Picasso La Scultura”。
此后,FENDI与博尔盖塞美术馆续签合作,更多专业展览相继推出。新的三年之约对Silvia来说是在已有关系基础上的自然发展。FENDI与博尔盖塞美术馆建立伙伴关系的核心基于罗马这个美丽的城市,“FENDI创建于此,故而选择通过保护罗马城内的文化遗产来回馈它。”
多年来,FENDI一直致力于保护罗马的地标古迹:修复特雷维喷泉和维纳斯与罗马神庙;选择意大利文明宫作为FENDI的总部,并将其一楼专门用作展览空间;对美第奇别墅内的大厅进行翻新等。
“近一个世纪以来,我们一直扎根于这座城市”,Silvia坚信罗马一直是其源源不断的灵感源泉。
“它不是一座单一的城市,而是层次分明的。你看到的事物明明已经存在了那么久,可每个有创造力的人仍旧能从中发现以往没有被他人注意过的新事物。城市的角落蕴藏魔法,你能真切的感受到它的人情味。”
博尔盖塞美术馆以深厚的历史积淀和丰富馆藏为这座“永恒之城”增添了魅力。“FENDI与文化艺术界的紧密关系是由创新、传统、专业知识、创造力和意大利精神等价值共同构成的。”Silvia相信:
对国内的艺术爱好者来说,博尔盖塞美术馆也算不得陌生。继浦东美术馆2023年度收官大展“卡拉瓦乔与巴洛克奇迹”之后,今年博尔盖塞美术馆又与广东美术馆新馆合作推出“凝固的诗篇”。
“卡拉瓦乔与巴洛克奇迹”探索了巴洛克艺术的戏剧性,以及风景画和静物画等新艺术类型的诞生;“凝固的诗篇”则将文艺复兴至巴洛克时期的杰出作品重新梳理呈现。这都让我们在国内有机会近距离欣赏到博尔盖塞美术馆的非凡馆藏。
就像在“路易丝·布尔乔亚:无意识的记忆”展览中,“蜘蛛”系列雕塑所表达的另一重意涵:蜘蛛网一般千丝万缕的联系。艺术与文化的共鸣,又何尝不是这般千丝万缕。
一方面,布尔乔亚的创作让我们重新思考身份和变化,并鼓励我们接受身份的流动性和不断变化的过程。另一方面,她的创作媒介和艺术语汇也不是固定的,它们在回顾过去和展望未来之间构筑了一场生动的对话。
在策展人Cloé Perrone看来:
那么,让艺术品流动起来,透过全新的策展视角在不同的时间与空间,和当地观者此刻的感悟碰撞在一起,对艺术来说又何尝不是一种蜕变的过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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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聃
范力
Echo顾
由受访者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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