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卢浮宫到大都会博物馆,奢侈品牌早已进入近现代历史性场所的空间叙述,随着它们以收藏“物”的身份被陈列、展览,其品牌故事也得以在文化和艺术史维度上展开。正是如此,每一段被品牌强调的文化溯源,其叙述必然关联起一串中西方交流的印记。
作为现存历史最悠久且从未间断过的高级钟表品牌,江诗丹顿与中国关系肇始于1845年。这一年,江诗丹顿首次往中国发运了一批样表。1904年,中国驻法国大使馆向江诗丹顿递出的通知信中提到:驻法钦差大臣孙宝琦到访日内瓦时,订购了两块黄金珐琅猎表,其中一款印有法国玛丽·安东尼皇后的肖像。江诗丹顿详尽的档案馆使得每一件设计有文献可考,比如1910年的18K黄金甲虫珠宝吊坠是品牌首批出口中国的珠宝时计……
在主题特展《盈海恒山-“海水江崖与时间之旅”》中,江诗丹顿选址于原皇家建筑遗址普度寺,以三幅篇章逐层凸显品牌与中国文化的联结。展览中同步首发了以明清服饰中提取的“海水江崖纹”为灵感的Métiers d’Art艺术大师系列新作。在策展人、故宫博物院前副研究馆员宋海洋先生看来,海水江崖是帝王文化中最普及的符号,“除了宫廷服饰以外,在故宫砖雕围栏等建筑的各个方面都有海水江崖纹。不仅如此,它还遍布于陶瓷、玉器、漆器、文房四宝、竹木牙雕的各个角落。这一纹饰代表着帝王任凭万般险阻依然巍峨不动的威严。”
展览借助全息投影的现代形式,使海水江崖纹与普度寺的绿琉璃顶,红漆檐柱,雕梁画栋和檐角蹲兽形成呼应。如此氛围中,“光而不耀”篇章借由江诗丹顿与中国始于十九世纪中叶的不解之缘,开启连通古今的时间通道;“福山寿海”篇章以瓷器、玉器、漆器、纺织品在内的23件文物渐次展开,再现海水江崖纹逾五百年的岁月变迁;“珠联璧合”篇章讲述了江诗丹顿与中国文化的水乳交融,多个主题的Métiers d’Art艺术大师系列杰作与四枚海水江崖纹主题新作,以繁复工艺勾描点划出品牌近270年的故事。
古今对照的设计,犹如一场时光逆旅。若将诗句“今人不见古时月,今月曾经照古人”翻转为“今人既见古时月,古月依旧照今人”来描述展览体验,亦不足为过。
《盈海恒山-“海水江崖与时间之旅”》的契机就是海水江崖纹,它同为江诗丹顿此次展览进行文化梳理的起因与结果。四年前,江诗丹顿带着初步构想找到策展人宋海洋。曾在故宫博物院担任副研究馆员的他多年从事古典学研究,一直尝试中西方文化交流的历史探讨。在宋海洋的建议下,海水江崖纹取代了此前拟定的脸谱符号,成为江诗丹顿Métiers d’Art艺术大师系列新作的主题。他感慨道:“品牌能够采纳这一纹样是非常有勇气的”。
为什么这么说?在宋海洋看来,戏曲代表的是大众化的传统,而海水江崖纹是帝王文化最直接的沟通符号,后者即便有更为深厚的历史渊源,人们对其的理解并不充分。民国之前,作为“辅纹”的海水江崖纹虽然是一种“通用语言”,但它仅仅“活跃”在紫禁城内。建国后,能进入故宫并注意到它的人也是凤毛麟角;直至改革开放,中国有了拍卖市场,像海水江崖纹这样的帝王文化符号才有机会进入大众视野。
两次造访江诗丹顿位于日内瓦的制表工坊后,宋海洋更加笃定宫廷纹样与江诗丹顿的契合性。以“阁楼工匠”著称的江诗丹顿专注于工艺和美学,这种对极致的执着与宫廷巧匠所秉承的精神异曲同工。
在帝王生活中,海水江崖纹被宫廷巧匠精心附着在所有需要装饰纹样的媒介中。它虽不像龙、凤这样的“主纹”一般,有极强的“存在感”。但无论是“生活美学”的吉服、器碗、笔架,还是“环境美学”的建筑元素、空间摆件,甚至是像投壶这样的“玩具”,都少不了艺术化演绎的海水江崖纹饰——纹样的组成有山有水,代表了国土永固的吉祥寓意,因此被定义为天子主宰江山社稷的体现之一。
从另一种视角来讲,宋海洋相信水纹也带有“东西文化交融”的意涵。海水江崖纹出现和定名于15世纪的明朝。郑和贯穿永乐和宣德年间的七次下西洋,不仅带回来苏麻离青青花釉料,“面对着汹涌的海浪,带回来的纹饰也有海洋特点”。在永乐、宣德时期器型雄健的青花瓷上,出现了海水拍打江崖的题材。由进口钴料绘制而成的水纹样式激荡起伏,呈色浓艳。
郑和的海外远航引发了中外文明交流高光时刻的到来。永乐二十一年,南淳利、苏门答刺、阿鲁及满刺加等16国派遣使节1200多人前来朝贡。浩瀚的烟波、永乐时期强大的国力和统治者对海洋的雄心都体现在宫廷御用之物的装饰风格当中。御窑厂工匠将其完美地“转译”为波澜起伏的水波围绕着的坚定石山。
根据明朝万历年间《工部厂库须知》卷五中的记载:“江牙海水线砖、江牙海水莲伴各每一块一工”,可以得知,虽然山水纹在宋元时期已有清晰形态,但直到明朝晚期这种悬崖峭壁伴着浪花澎湃的纹样,才被正式命名。试想一下:逢典礼时,将沉香等名贵的香料投放在绘有海水江崖纹的青花瓷炉之中;庞大香炉上浓艳的山崖被起伏卷落、各有浓淡的海水纹包围,馥郁的香烟在代表着社稷江山的香炉上飘荡如同九天。此番景象正是帝王内心的写照吧。
作为一种蕴含着王朝心态的纹饰,海水江崖在形态的变化中似乎也折射出了一定的时代气韵和政治风貌。明朝早中期,海水江崖还只有贝壳状的平水纹,且层叠数目不多,山峰笔直而陡峭;到了明朝中后期,它开始变得水纹精细,线条流畅,常与云气纹相伴,致使山崖周围呈现仙气缭绕的景象。宋海洋认为,在明朝的不同时期,海水江崖的纹饰从平淡到汹涌再到平缓的安静,这样的反复过程与社会的反复过程节奏共振。
到了清朝,稳定的纹饰在其微妙流变中又被倾注了新信息。清军入关后,吸纳了很多汉人的风格,包括汉人的文士和文化。海水江崖纹作为帝王符号系统中的纹样,与其他的符号一起,通过器物和满清贵族、官员的服饰,将帝王执政功绩明确传达给亟待稳定的朝臣和外界。“这种通过纹饰符号传达统治理念的沟通方式,从原始社会到宋元再到明清,渊源从未中断”。
深入的文化脉络让纹饰符号极具研究价值。在康熙时期发展的立水纹,使得只有单纯平水纹的海水江崖纹更具水波荡漾的逼真感。从清中期到晚期,立水纹在图案中的比例愈来愈大,且愈来愈细密。比如这一时期的龙袍中,威严霸气的金龙纹被下摆处的海水江崖纹簇拥着,翻卷而规整的平水纹对称分布于如塔一般矗立的山崖纹两侧,立水纹进一步增添了海水的波澜壮阔,它们共同烘托着龙的至尊地位。
在研究过程中,宋海洋发现“雍正非常严谨,所有的器物服饰设计感都很专一,对器物类贡献最大”。乾隆则是一个多才多艺的皇帝,“乾隆时期经济繁荣,社会平定,与之相应的是纹饰也多呈繁复堆砌的特点”。而到了清晚期,海水江崖纹的图案中水纹比例有所增加,就像在光绪年间,近乎呈直线形的立水纹占比甚至达到了整件衣服的三分之一,相比之下,代表稳固之意的山崖纹却越来越小,山峰也愈发宽阔圆润。“海水江崖纹时而具有翻腾的张扬之感,时而又归于平静。实际上,不同面向的融合就是社会的缩影。不是每个时代都是平顺的,有波澜,也有起伏”。
带着历史性叙述的印记,江诗丹顿Métiers d’Art艺术大师系列“致敬中国文化标志”的两款主题作品成为对海水江崖纹在两种视角下的现代诠释。故宫博物院前副研究馆员宋海洋先生为表盘上的纹饰呈现提供了不少专业指导,可在他看来,江诗丹顿艺术工坊的工艺大师们对中国传统文化的理解才是决定作品最终效果的关键。通过掐丝珐琅、大明火珐琅、手工雕刻、珠宝镶嵌四项技法的精雕细琢,四款海水江崖纹新作将“江山云水阔,星月入九霄”的意境凝聚于表盘之上。
“浪涌乾坤”侧重的是“临海现惊涛”的绚烂:群星闪耀的夜空下,绵延的山峦上长满了姜芽形状的植被,阵阵海潮击打着嶙峋礁石。从浪尖蜿蜒曲折的线条,浪头层叠交错的圈线,再到山石端庄挺立的轮廓,以及借助丰富色彩来凸显复杂脉络等需求,让工艺大师把掐丝珐琅作为表达工艺的首选。
表盘上的海水江崖纹总共使用220根金线,经过多层珐琅工艺来塑造图案。每层珐琅都需要窑炉单独烧制,也就是说,工艺大师至少需要70个小时的制作时间才能打造出腕表的斑斓色调。在此基础上,经过抛光打磨,涂覆半透明的珐琅层为海水江崖纹予以质感。“浪涌乾坤”的鲜艳色泽让人联想到明清两代龙袍上的纹饰,华丽尊荣。表圈上手工镌刻的涡形蝠纹展现了蝙蝠在中国纹饰中特有的轮廓线条。将蝙蝠纹饰环绕在表圈,也有聚“福”之意。
“月耀河山”展现是与“浪涌乾坤”截然不同的美学基调。艺术大师通过大明火珐琅表盘,加之手工雕刻和珠宝镶嵌,在单色背景下营造出“峭壁疾风卷”的视觉纵深。三层表盘以水纹雕刻、蓝色珐琅和钻石镶嵌来表现巍峨山峦。江诗丹顿的四大工艺——机刻雕花、手工雕刻、珐琅彩绘、珠宝镶嵌,其中的三项都被用在这款作品的创作之中。
象征大海的表盘背景由深蓝色大明火珐琅层层叠加而成,珐琅上雕刻的滚滚浪潮被工艺师用白色珐琅细致填满。最终,纹理细腻的背景再被投射出阴影效果,渲染月夜之下的波涛拍岸。激荡起的海潮由手工镶嵌的明亮式切割钻石演绎。奔腾恣意的冲天巨浪,有舞蹈般的飞扬,用宋海洋的话说,“像甩大秀一样甩得有质感”。几何化的镌刻金质山脉轮廓分明,山间经由制表装饰工艺中的倒角处理,更具层次感,山体通过桦木棒手工打磨出哑光效果,配合同色系内填珐琅,凸显了山水的深邃。
即便呈现出两种迥然不同的个性,在宋海洋看来,“指针下的海水江崖”与清朝鼎盛时期的海水江崖纹,于风格上都能找到呼应。无论是色彩雍容的“浪涌乾坤”还是宁静沉稳的“月耀河山”,山崖图腾形态——具有三个峰的规矩塔状,都源自乾隆晚期的纹样风格。两种视角下的浪花表达虽有不同,“那种仿佛一下子就能冲到顶尖上的跳跃感”,同样透露着盛世风骨。“月耀河山”的留白意境,结合江诗丹顿特别为深海调制出更接近古代中国王朝使用的藏青色,传递出一种庄重的儒雅气质。
时间无形,但欣赏这些由文明碎片发散而来的创意时,时光似乎有了具象化的痕迹。驱动指针在海水江崖主题盘面划过优雅弧线的正是江诗丹顿自制2460机芯,它以小巧的构造(直径26.2毫米,厚度3.6毫米)为腕表提供40小时的动力储备。技术上,2460机芯原产地及其性能参数均获得日内瓦印记认证。美学上,机芯的22K金摆陀由手工雕刻海潮翻涌饰纹,与表盘形成互文。
文化价值是奢侈品一次次突破创作瓶颈的钥匙。一直以来,以珍罕工艺成就的Métiers d’Art艺术大师系列钟表和珠宝杰作,持续向不同文明的艺术遗产致敬。这也不是江诗丹顿第一次以中国传统文化为题。为2000年龙年呈现的Heritage典藏名作,既有在猎表式掀盖表壳上进行的大明火珐琅彩绘版本,又有将盘龙祥云搬上盘面的演绎;2004年马可波罗踏上丝绸之路的故事及其路线,以珐琅彩绘双层表盘的形式呈现;起始于2012年的生肖浮雕腕表,在今年已经完整推出一个轮回。此次,“浪涌乾坤”与“月耀河山”腕表,闪耀的则是一段记录着东西交融的时光之韵。它们一面致敬着钟表历史,一面重述着文化交叠的开端。
与十九世纪初很能代表日本社会心态的浮世绘《神奈川冲浪里》相比,如果说葛饰北斋的巨浪中暗藏着日本人初次面对外部世界和海洋的未知的恐惧,那么对一位现代观者来说,在海水江崖纹稳如泰山、镇定自若的气息里,则有一个因自我中心而对他者无所察觉的盲点。数百年后,这个盲点在不再遥远的日内瓦、在江诗丹顿的工坊中结合西方高级制表工艺,成为了一面互鉴之镜。艺术就这样在历史的辉映间发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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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聃
蒲秀汶,杨聃
由江诗丹顿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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