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剑波 雍寒清 | “风骨”:刘勰品评先唐文体的重要标准

文摘   2024-08-28 10:01   上海  



摘 要

“风骨”是刘勰品评先唐文体的重要标准,从《风骨》篇可以逆推刘勰“擘肌分理”的剖析过程。刘勰认为,“风骨”首先是符合儒家文艺观的理论范畴,其中“风”指文章情思明晰所具有的感染力,“骨”指各类文体要求的文章语言规范。刘勰在对先唐文体的释读中提炼出“风骨”,继而将其作为品评先唐诸文体的重要标准。具体来说,在文体论部分,刘勰通过“原始以表末”“释名以章义”的环节分析不同文体之“风骨”,并在介绍各体文章的撰写方法时将该文体的“风骨”特质融入其中,继而作为自己论文的品评标准,对各体文章“选文以定篇”“敷理以举统”。“风骨”是贯穿于《文心雕龙》文体论的共通性追求与规范,基于不同文体的“势”“理”之差异,其“风骨”的具体标准也有所不同。“风骨”体现了刘勰强烈的文章辨体意识,是刘勰尝试辨明先唐诸文体的有益理论实践。


作者简介

罗剑波,复旦大学中国古代文学研究中心、国际文化交流学院教授;雍寒清,复旦大学中国语言文学系博士生

本文载于《社会科学》2024年第8期

目录

一、前贤所论“风骨”之持论

二、刘勰“风骨”释义

三、“风骨”于刘勰文体论之呈现

结 语


《文心雕龙·序志》云:“及其品列成文,有同乎旧谈者,非雷同也,势自不可异也。有异乎前论者,非苟异也,理自不可同也。同之与异,不屑古今,擘肌分理,唯务折衷。”刘勰采用“折衷”的思维模式与论文方法,以文之“势”“理”为依据,在《文心雕龙》“论文叙笔”的文体论部分,通过“原始以表末,释名以章义,选文以定篇,敷理以举统”的过程,“擘肌分理”地品评、诠解了先唐时期的各类文体。在这一过程中,刘勰提炼出“风骨”作为品评先唐文体的重要标准,不仅是基于他对各体文章递延流变脉络的全面把握,更体现出刘勰本人强烈的文章辨体意识,因而具有深入探讨的必要。


一、前贤所论“风骨”之持论

“风骨”作为《文心雕龙》论文的重要理论范畴,不仅在于刘勰专设《风骨》一篇详加阐释,同时还在于刘勰将这一概念贯穿于他对先唐诸文体的品评、论断之中。因而在考察刘勰的相关论述时,对不同文体“风骨”的要求,应当是我们研读文体论各篇的重要关注点。此前学界关于“风骨”的研究不胜枚举,其中最主要的讨论是“风骨”的具体内涵。


关于“风骨”的内涵,童庆炳曾详细梳理学术界十种关于刘勰“风骨”的解说,为避文繁不再一一列出,此处仅回顾前贤持论中影响较大的四种:一是“风骨”即“气”说。清人黄叔琳在《风骨》篇论“气”一段有评曰:“气是风骨之本。”纪昀又言:“气即风骨,更无本末,此评未是。”二人均认为“气”是“风骨”的内涵。在《风骨》篇中,刘勰将“风”“骨”分而述之,且其中论“气”的部分,主要是论述“气”与“风骨”的关系,故将“风骨”同释为“气”,似可商榷。二是“文意—文辞”说。黄侃《文心雕龙札记》言“风骨”:“二者皆假于物以为喻。文之有意,所以宣达思理,纲维全篇,譬之于物,则犹风也。文之有辞,所以摅写中怀,显明条贯,譬之于物,则犹骨也。必知风即文意,骨即文辞,然后不蹈空虚之弊。”三是“情思—事义”说。刘永济《文心雕龙校释》释“风骨”:“‘风’者,运行流荡之物,以喻文之情思也。 …… ‘骨’者,树立结构之物,以喻文之事义也。”四是“思想感情—语言”说。王运熙认为,“风指风清,即文章思想感情表现的明朗性;骨指质素而劲健有力的语言。风和骨是两个概念,分别代表两个对文学作品应具有高风格的要求”。上述中后三种观点将“风”“骨”分开诠释,更为恰当,但其对“风”“骨”的具体指向,又存在分歧。黄侃、刘永济将“风”“骨”作为文章本体的两个方面,王运熙则认为“风”“骨”是包含文章品评标准的两种要求。



此外,学界同仁或考察刘勰“风骨”作为文学批评范畴的形成过程,如:汪涌豪认为,“风骨”是刘勰文学创作与批评的基本原则,与当代的“风格”概念并不相同。“风骨”肇始于汉末的人物品鉴,至南朝齐梁时期成为诗歌、书法、绘画等诸多艺术门类共同遵守的美学原则。张锡坤将刘勰“风骨”的艺术精神上溯至西周,认为“风骨”与《乐记》所体现的刚健风貌形式相近。陈玉强认为,“风骨”在人物品评、书画品鉴与文学批评三种不同类型的文本中存在互文性,其核心含义具有延续性。“风骨”首先由人物品评迁移到书论与画论之中,形成书画风骨论。继而转入文学批评领域,用于描述作品的情感力量与逻辑力量,形成文艺风骨理论,等等。或讨论“风骨”的美学要求与审美价值,如:张少康从中国历史文化背景出发,考察了“风骨”的意义与价值,认为“风骨”是刘勰对文章的美学要求,以作者的人品为基础,表现了中国古代知识分子高尚的人格理想。周才庶认为,刘勰的“风”与“情”“气”相关,“骨”与作家才气相连。“风骨”的包容性与朦胧的意会美,使这一范畴与诸多中国古典审美范畴相连,成为艺术场域的重要审美范畴。张晶从《风骨》篇的赞语出发,认为“情与气偕,辞共体并”是刘勰“风骨”的基本形态,“文明以健,珪璋乃聘。蔚彼风力,严此骨鲠”是刘勰“风骨”的审美样态,等等。


统而观之,这些成果将刘勰的“风骨”范畴置于广阔的文化、艺术背景中,回溯了成为文学批评范畴前的“风骨”及“风骨”作为一个古典美学概念所蕴含的情志意趣与审美价值,对于“风骨”范畴研究的持续深入推进具有重要且积极的价值与意义,但至今鲜有从刘勰的先唐文体品评与“折衷”论文方法切入,来作必要的分析与论证的。


二、刘勰“风骨”释义

关于“风骨”在刘勰论文中的作用,前贤早有论述。如明人杨慎《杨升庵先生批点文心雕龙》,评点《风骨》篇曰:“左氏论女色曰‘美而艳’。美犹骨也,艳犹风也。文章风骨兼全,如女色之美艳两致矣。”又如,明人叶绍泰增定汉魏六朝别解本《刘子文心雕龙》,于《风骨》篇末有评云:“文家专尚风骨。无风则意绪不抽,无骨则体格失实。风骨兼全,乃为宜称。”再如,清初清谨轩蓝格抄本《文心雕龙》在《风骨》篇末亦有评云:“六朝之文莫要于骨,莫妙于风,兼而论之,得指归矣。”三者均将“风骨”作为衡量文章是否精彩恰切的标准。


刘勰在《风骨》篇言“若能确乎正式,使文明以健,则风清骨峻,篇体光华。能研诸虑,何远之有哉”,明确将“风清骨峻”作为“风骨”的审美标准。同时,对于“风骨”范畴的阐发,除《风骨》篇外,在其余篇章刘勰亦有涉及。如“风”,有“风清而不杂”(《宗经》)、“风归丽则”(《诠赋》)、“风末力寡”(《封禅》)、“风矩应明”(《章表》)、“风昧气衰”(《通变》)等;涉及“骨”者,则有“膏腴害骨”(《诠赋》)、“骨鲠训典”(《诔碑》)、“树骨于训典之区”(《封禅》)、“骨采宜耀”(《章表》)、“颇累文骨”(《议对》)等。以上用例均是在“风骨”之外另有审美取向的修饰性叙述,而于“风骨”本身并未带有明显的评判标准,可作为我们释读“风骨”的重要参照。“风骨”是刘勰之于文章创作与品评所提出重要理论范畴,涉及文体种类十分丰富,各类文体皆具“风骨”,是《文心雕龙》所论先唐文体的共有属性。


对刘勰“风骨”进行还原解读,首先应重视刘勰本人的表述,再逆推、明确刘勰持论的本意。《文心雕龙·风骨》云:


《诗》总六义,风冠其首,斯乃化感之本源,志气之符契也。是以怊怅述情,必始乎风;沈吟铺辞,莫先于骨。故辞之待骨,如体之树骸;情之含风,犹形之包气。结言端直,则文骨成焉;意气骏爽,则文风清焉。若丰藻克赡,风骨不飞,则振采失鲜,负声无力。是以缀虑裁篇,务盈守气,刚健既实,辉光乃新。其为文用,譬征鸟之使翼也。故练于骨者,析辞必精;深乎风者,述情必显。捶字坚而难移,结响凝而不滞,此风骨之力也。若瘠义肥辞,繁杂失统,则无骨之征也。思不环周,索莫乏气,则无风之验也。


刘勰在此集中介绍了“风骨”的内涵与作用。“风骨”首先是符合儒家文艺规范的概念。“风”与“情”、“骨”与“辞”紧密相关,刘勰通过两个譬喻阐明,“风”不等同于“情”,“骨”亦不等同于“辞”。“气”对“风骨”的形成具有重要影响,但“气”本身并不是“风骨”。“气”属作家范畴,“风骨”则属文章范畴。作家之“气”对文章“风骨”具有重要影响,体现在文“风”上,便“述情必显”;体现在文“骨”上,则“析辞必精”。刘勰举潘勖《册魏公九锡文》与司马相如《大人赋》作为文章有“风骨”的典范。 “昔潘勖锡魏,思摹经典,群才韬笔,乃其骨髓峻也;相如赋仙,气号凌云,蔚为辞宗,乃其风力遒也。” “思摹经典”再度印证了文章“风骨”对儒家经典的承继关系,“气号凌云”则重申了“气”对“风骨”的影响。



刘勰赞同曹丕“文以气为主”的观点,并援引曹丕与刘桢对文士的品评之语,强调了作家范畴的“气”对文章创作的影响。“故魏文称:‘文以气为主,气之清浊有体,不可力强而致。’故其论孔融,则云‘体气高妙’;论徐幹,则云‘时有齐气’;论刘桢,则云‘有逸气’。公幹亦云:‘孔氏卓卓,信含异气,笔墨之性,殆不可胜。’并重气之旨也。” “气”不仅决定了作家对各类文体“风骨”的领悟与把握能力,还影响着作家在具体文章创作中对文体“风骨”的准确呈现,是支撑作家才力的重要基础。作家文“气”充沛,其文章便富有文采,也能充分展现该文体之“风骨”。刘勰以野鸡与鹰隼为喻,阐述了“气”之文采与文章“风骨”的关系,进而指出“文章才力,有似于此。若风骨乏采,则鸷集翰林;采乏风骨,则雉窜文囿。唯藻耀而高翔,固文笔之鸣凤也”。


刘勰继而讨论了“风骨”的实现方法,认为作家若能“熔铸经典之范,翔集子史之术,洞晓情变,曲昭文体,然后能孚甲新意,雕画奇辞”,便能达到“昭体故意新而不乱,晓变故辞奇而不黩”的境界,从而实现文有“风骨”。反之,“若骨采未圆,风辞未练,而跨略旧规,驰骛新作,虽获巧意,危败亦多”。刘勰由此进一步分析了近世“文体解散”、文章丧失“风骨”的原因,皆因“文术多门,各适所好,明者弗授,学者弗师。于是习华随侈,流遁忘反”,针对近世“离本弥甚,将遂讹滥”的弊病,刘勰将强调文体“风骨”,作为矫讹翻浅、改变文风的方法。“若能确乎正式,使文明以健,则风清骨峻,篇体光华。能研诸虑,何远之有哉!”


结合刘勰对“风骨”内涵与文章达致“风骨”方法的阐释,我们可以发现:“风骨”是刘勰“折衷”论文过程中提炼出的共通性品评标准,并不局限于某一类文体,而是所有先唐文体都具备的普遍艺术特征。这一特征源出儒家经典,在各类文章中因其文体不同而有所差异,但都符合儒家文艺标准。“风”指文章情思明晰所具有的感染力,“骨”指各类文体要求的文章语言规范。


三、“风骨”于刘勰文体论之呈现

刘勰“风骨”范畴之用于先唐文体品评,即在于昭示其述情须显之“风”与析辞宜精之“骨”,并在诸体文章的品评中明其优劣得失,矫正后世“习华随侈,流遁忘反”之文弊。由此出发,笔者试以刘勰在“论文叙笔”的文体论部分中的品评为例作简要讨论。


从不同文体的横向比较看,刘勰认为,各类文体皆具“风骨”,具体到不同文体,其“风骨”又有所不同。刘勰所谓的“风骨”是一个相对而言的标准,只有将不同文体并置于整个文体门类的系统中,在与其他文体的对比参照之下,才能体现出各文体“风骨”的差异。为了更清楚地呈现出“风骨”在不同文体中的差异,兹特将刘勰在文体论中品评诸文体之“风骨”及所举部分文例列举如下。


《明诗》篇专论诗歌,刘勰赞同《诗大序》“在心为志,发言为诗”的论断,认为诗歌具有“持人情性”之功用。诗歌发展至齐梁之际已有四言、五言之别,故刘勰对其“风骨”分而述之,曰:“若夫四言正体,则雅润为本;五言流调,则清丽居宗;华实异用,惟才所安。”韦孟《讽谏诗》“匡谏之义,继轨周人”,张衡《怨诗》“清典可味”均是四言“风骨”之作。《古诗十九首》“直而不野,婉转附物,怊怅切情,实五言之冠冕也”;应璩《百一诗》“独立不惧,辞谲义贞”;郭璞《游仙诗》“挺拔而为隽”则是有“风骨”的五言佳作。严、马之徒“属辞无方”,何晏之徒“率多浮浅”即是作诗缺乏“风骨”的反例。


乐府本是诗歌的一类,因其作品众多且体制独具特色,刘向、刘歆父子校书时便将诗、歌相别,诗入《六艺略》,歌入《诗赋略》,故刘勰亦专设《乐府》一篇。乐府具有“情感七始,化动八风”的识礼之用,且需搭配乐曲通过乐器演奏,方能“志感丝篁,气变金石”。刘勰借曹植赞左延年之例与高祖、孝武之咏歌从歌辞、配乐两个方面阐发了乐府之“风骨”:“凡乐辞曰诗,诗声曰歌,声来被辞,辞繁难节;故陈思称‘左延年闲于增损古辞,多者则宜减之’,明贵约也。观高祖之咏《大风》,孝武之叹《来迟》,歌童被声,莫敢不协。”上古《韶》《夏》、傅玄雅歌皆具乐府“风骨”之美。“ 《桂华》杂曲,丽而不经;《赤雁》群篇,靡而非典”则不合于乐府“风骨”。


《诠赋》篇专论赋体,刘勰认为“赋自诗出,分歧异派”,具有“写物图貌,蔚似雕画”的特征。刘勰先历数十家辞赋之英杰,作为赋有“风骨”的典范:“观夫荀结隐语,事数自环;宋发夸谈,实始淫丽。枚乘《菟园》,举要以会新;相如《上林》,繁类以成艳;贾谊《鵩鸟》,致辨于情理;子渊《洞箫》,穷变于声貌;孟坚《两都》,明绚以雅赡;张衡《二京》,迅拔以宏富;子云《甘泉》,构深玮之风;延寿《灵光》,含飞动之势:凡此十家,并辞赋之英杰也。”刘勰进而详论赋之“风骨”,曰:“原夫登高之旨,盖睹物兴情。情以物兴,故义必明雅;物以情观,故词必巧丽。丽词雅义,符采相胜,如组织之品朱紫,画绘之著玄黄,文虽杂而有质,色虽糅而有本,此立赋之大体也。”在此,刘勰明确指出“丽词雅义”乃赋体“风骨”。


《颂赞》篇介绍了颂、赞两种文体。刘勰指出“颂惟典懿,辞必清铄”乃颂之“风骨”。扬雄《赵充国颂》、班固《安丰戴侯颂》、史岑《和熹邓后颂》“虽浅深不同,详略各异,其褒德显容,典章一也”,皆具颂体“风骨”。班固《车骑将军窦北征颂》、傅毅《西征颂》序文较长、颂文较短,马融《广成颂》《上林颂》华丽似赋,属不合颂体“风骨”之作。刘勰认为赞虽产生较早,但使用不多,实乃颂之分枝,“所以古来篇体,促而不广,必结言于四字之句,盘桓乎数韵之辞。约举以尽情,昭灼以送文”是为赞之“风骨”。


《祝盟》篇论述祝辞与盟辞两种文体。祝辞本用于向神灵祈求祝祷,后世流为祭文,刘勰对两种不同用途的祝辞“风骨”分而论之,曰:“祈祷之式,必诚以敬;祭奠之楷,宜恭且哀:此其大较也。”班固《涿邪山祝文》祈祷诚敬、潘岳《为诸妇祭庾新妇文》祭奠恭哀,均具备了祝辞“风骨”。盟辞乃结盟时的约誓之辞,刘勰言盟辞“风骨”,曰:“夫盟之大体,必序危机,奖忠孝,共存亡,戮心力,祈幽灵以取鉴,指九天以为正,感激以立诚,切至以敷辞,此其所同也。”在刘勰看来,盟辞本身并不难写,但遵守盟约实为不易。臧洪、刘琨的盟辞情感真挚、文辞精当,却未能挽救危局,盟誓双方还反目成仇。


《铭箴》篇讨论铭文、箴文两种用于警戒的文体。刘勰论铭、箴“风骨”,曰:“夫箴诵于官,铭题于器,名目虽异,而警戒实同。箴全御过,故文资确切;铭兼褒赞,故体贵弘润。其取事也必核以辨,其摛文也必简而深,此其大要也。”班固《封燕然山铭》、张昶《西岳华山堂阙碑铭》、张载《剑阁铭》等乃铭文“风骨”之作,崔骃《刀剑铭》《扇铭》“赞多戒少”、李尤铭文“义俭辞碎”、曹丕《剑铭》“器利辞钝”则缺乏铭文“风骨”。周代《虞箴》与崔骃、胡广补作《百官箴》得箴文之“风骨”,潘勖《符节箴》“要而失浅”、温峤《侍臣箴》“博而患繁”、王济《国子箴》“引多而事寡”、潘尼《乘舆箴》“义正而体芜”则皆失箴文“风骨”。



《诔碑》篇介绍了诔文和碑文两种文体。刘勰论诔文“风骨”:“详夫诔之为制,盖选言录行,传体而颂文,荣始而哀终。论其人也,暧乎若可觌;道其哀也,凄焉如可伤:此其旨也。”傅毅《明帝诔》“文体伦序”,苏顺、崔瑗《和帝诔》“辨絜相参”皆有诔文“风骨”;扬雄《元后诔》“文实烦秽”、曹植《文帝诔》“体实繁缓”则丧失了诔文“风骨”。关于碑文“风骨”,刘勰云:“其序则传,其文则铭。标序盛德,必见清风之华;昭纪鸿懿,必见峻伟之烈:此碑之制也。”蔡邕长于碑文,其《杨赐碑》“骨鲠训典”、《陈寔碑》《郭泰碑》“词无择言”、《周勰碑》《胡广碑》《胡硕碑》“莫非精允”尽得碑文“风骨”。孙绰虽有志于碑文,然其《温峤碑》《王导碑》《郗鉴碑》《庾亮碑》皆“辞多枝杂”,缺乏碑文“风骨”。


《哀吊》篇论述哀辞与吊文两种文体。刘勰认为此两种文体皆主于情哀,故仅粗略概括其文体“风骨”,论哀辞“情主于痛伤,而辞穷乎爱惜”;论吊文“固宜正义以绳理,昭德而塞违,割析褒贬,哀而有正”;潘岳把握了哀辞之“风骨”,“故能义直而文婉,体旧而趣新”,所作《金鹿哀辞》《为任子咸妻作孤女泽兰哀辞》后世“莫之或继”。苏顺、张生“虽发其情华,而未极其心实”,缺乏哀辞“风骨”。贾谊《吊屈原文》“体同而事核,辞清而理哀”;祢衡《吊张衡文》“缛丽而轻清”;陆机《吊魏武帝文》“序巧而文繁”皆属文有“风骨”之作。扬雄《反离骚》“思积功寡,意深文略,故辞韵沉膇”,不得吊文“风骨”。


《杂文》篇包含刘勰视为“文章之枝派,暇豫之末造”的对问、七体与连珠三种文体。关于对问“风骨”,刘勰认为:“原夫兹文之设,乃发愤以表志。身挫凭乎道胜,时屯寄于情泰,莫不渊岳其心,麟凤其采,此立体之大要也。”东方朔《答客难》“托古慰志,疏而有辨”;扬雄《解嘲》“杂以谐谑,回环自释,颇亦为工”;班固《答宾戏》“含懿采之华”;崔骃《达旨》“吐典言之裁”;张衡《应间》“密而兼雅”;崔寔《答讥》“整而微质”;蔡邕《释诲》“体奥而文炳”;郭璞《客傲》“情见而采蔚”皆具对问“风骨”。曹植《客问》“辞高而理疏”、庾敳《客咨》“意荣而文悴”则不合对问“风骨”。关于七体,刘勰虽概述其“风骨”,但对这一文体的劝百讽一之效甚为不满。“观其大抵所归,莫不高谈宫馆,壮语畋猎。穷瑰奇之服馔,极蛊媚之声色。甘意摇骨髓,艳词洞魂识。虽始之以淫侈,而终之以居正。然讽一劝百,势不自反。”枚乘《七发》“独拔而伟丽”、傅毅《七激》“会清要之工”、崔骃《七依》“入博雅之巧”、张衡《七辨》“结采绵靡”、崔瑗《七厉》“植义纯正”、曹植《七启》“取美于宏壮”、王粲《七释》“致辨于事理”尚有七体“风骨”之美,此后仿作则多乏“风骨”。关于连珠“风骨”,刘勰云:“夫文小易周,思闲可赡。足使义明而词净,事圆而音泽,磊磊自转,可称珠耳。”扬雄《连珠》“其辞虽小而明润”、陆机《演连珠》“理新文敏”尚有连珠“风骨”之趣,杜笃、贾逵、刘珍、潘勖“欲穿明珠”,却“多贯鱼目”,尽丧其“风骨”。


《谐隐》篇讨论了谐辞和隐语两种文体。刘勰认为谐辞、隐语实属俚俗小巧的文字游戏,仅有少数作品带有规劝讽谏之意,虽自有其价值,却并不鼓励士人专习此道,故对谐、隐之“风骨”仅在篇末赞语中予以略说。“古之嘲隐,振危释惫。虽有丝麻,无弃菅蒯。会义适时,颇益讽诫。空戏滑稽,德音大坏。”刘勰认为,淳于髡以饮酒为喻劝诫齐威王、宋玉作《登徒子好色赋》讽谏楚襄王,皆“意在微讽”,尚有值得一观之处;东方朔、枚皋“餔糟啜醨,无所匡正,而诋嫚媟弄”则属轻薄之流。至于隐语,若能似还无社用隐语向楚大夫求救、申叔仪以隐语向鲁国求粮、伍举借隐语讽谏楚庄王等有助于军国政事,便颇具“风骨”。东方朔“谬辞诋戏,无益规补”,曹髦“虽有小巧,用乖远大”都沦为无甚大用的嬉戏之作。


《史传》篇专论史书传记。刘勰首先明确了史传功用,认为“原夫载籍之作也,必贯乎百氏,被之千载,表征盛衰,殷鉴兴废,使一代之制,共日月而长存,王霸之迹,并天地而久大”;刘勰进而介绍了史传的写作方法,“是立义选言,宜依经以树则;劝戒与夺,必附圣以居宗;然后诠评昭整,苛滥不作矣。”由此推之,“立义选言,依经树则;劝戒与夺,附圣居宗”即史传“风骨”。班固《汉书》“赞序弘丽,儒雅彬彬”;陈寿《三国志》“文质辨洽”;干宝《晋纪》“以审正得序”;孙盛《晋阳秋》“以约举为能”皆具史传“风骨”。袁山松《后汉书》与张莹《后汉南纪》“偏驳不伦”,薛莹《后汉记》与谢承《后汉书》“疏谬少信”均与史传“风骨”相去甚远。


《诸子》篇专论子书,刘勰于此亦有寄寓自己树德建言、名逾金石的著书理想。刘勰以诸子为“入道见志之书”,是文士君子“腾其姓氏、悬诸日月”的重要途径。子书不但数量繁多,而且思想内容庞杂,只要能够阐明一家之见,皆可成书立说。故于子书,刘勰并未如其他文体一般具体阐明子书“风骨”,也未详论其撰著方法,而是从正反两个方面举出大量例证,以供学者参照。关于子书有“风骨”者,刘勰云:“研夫孟、荀所述,理懿而辞雅;管、晏属篇,事核而言练;列御寇之书,气伟而采奇;邹子之说,心奢而辞壮;墨翟、随巢,意显而语质;尸佼、尉缭,术通而文钝;鹖冠绵绵,亟发深言;鬼谷眇眇,每环奥义;情辨以泽,文子擅其能;辞约而精,尹文得其要;慎到析密理之巧,韩非著博喻之富;吕氏鉴远而体周,淮南泛采而文丽:斯则得百氏之华采,而辞气之大略也。”子书亦有缺乏“风骨”之作:“若乃汤之问棘,云蚊睫有雷霆之声;惠施对梁王,云蜗角有伏尸之战;《列子》有移山跨海之谈,《淮南》有倾天折地之说:此踳驳之类也。”


《论说》篇介绍了论和说两种文体。刘勰认为,论之为用,即在“弥纶群言,而研精一理者也”,故其“风骨”“义贵圆通,辞忌枝碎,必使心与理合,弥缝莫见其隙;辞共心密,敌人不知所乘,斯其要也”。班彪《王命论》、严尤《三将军论》“敷述昭情,善入史体”;傅嘏《才性论》、王粲《去伐论》、嵇康《声无哀乐论》、夏侯玄《本无论》、王弼《易略例》与何晏《道德》二论“师心独见,锋颖精密”,皆具论之“风骨”。张衡《讥世论》“颇似俳说”、孔融《孝廉论》“但谈嘲戏”、曹植《辨道论》“体同书抄”则是“言不持正”的缺乏“风骨”之论。关于说之“风骨”,刘勰主要从其实用性与最终效果来谈,“凡说之枢要,必使时利而义贞;进有契于成务,退无阻于荣身。自非谲敌,则唯忠与信。披肝胆以献主,飞文敏以济辞,此说之本也”。范雎《上秦昭王书》、李斯《谏逐客书》“顺情入机,动言中务,虽批逆鳞,而功成计合”颇具说之“风骨”。至于冯衍劝说鲍永、邓禹之事,“事缓而文繁,所以历骋而罕遇”,与说之“风骨”相悖,未能达到预期目的。


《诏策》篇专论帝王诏令。刘勰指出,诏策的用途各有不同,其“风骨”也有所差异。“故授官选贤,则义炳重离之辉;优文封策,则气含风雨之润;敕戒恒诰,则笔吐星汉之华;治戎燮伐,则声有洊雷之威;眚灾肆赦,则文有春露之滋;明罚敕法,则辞有秋霜之烈:此诏策之大略也。”汉武帝崇尚儒术,其诏策“选言弘奥”,分封齐王刘闳、燕王刘旦与广陵王刘胥的诏策“文同训典,劝戒渊雅”,是垂范后世的“风骨”典范。光武帝的诏策,或称赞邓禹为尧、或斥责侯霸将以黄钺杀之,“造次喜怒,时或偏滥”,既不合宪章,又违背诏策“风骨”。


《檄移》篇论述了檄文与移文两种文体。刘勰认为,“檄移为用,事兼文武,其在金革,则逆党用檄,顺命资移,所以洗濯民心,坚同符契。”檄文与移文“意用小异,而体义大同”,故二者之“风骨”也大致相同。刘勰合而论之,曰:“故其植义扬辞,务在刚健。插羽以示迅,不可使辞缓;露板以宣众,不可使义隐。必事昭而理辨,气盛而辞断,此其要也。”隗嚣讨伐王莽的檄文“文不雕饰,而辞切事明”;钟会《移檄蜀将吏士民》“征验甚明”;桓温《檄胡文》“观衅尤切”;司马相如《难蜀父老》“文晓而喻博”;刘歆《移太常博士书》“辞刚而义辨”;陆机《移百官》“言约而事显”尽显檄移之“风骨”。陈琳《为袁绍檄豫州》,揭露曹操罪行,言辞雄壮有力,然“虽奸阉携养,章实太甚,发丘摸金,诬过其虐”,言过其实之弊,反而损害了檄文“风骨”。


《封禅》篇专论帝王封禅所用的文章。封禅文所用场合极为庄重,刘勰论其“风骨”曰:“兹文为用,盖一代之典章也。构位之始,宜明大体,树骨于训典之区,选言于宏富之路,使意古而不晦于深,文今而不坠于浅,义吐光芒,辞成廉锷,则为伟矣。”司马相如《封禅文》文辞繁盛、致意弘大,乃此类文章的首创之作。班固《典引》体裁因袭封禅文,“雅有懿采,历鉴前作,能执厥中,其致义会文,斐然余巧”,也具有封禅文之“风骨”。邯郸淳《大魏受命述》“攀响前声,风末力寡,辑韵成颂,虽文理顺序,不能奋飞”;曹植《魏德论》“假论客主,问答迂缓,且已千言,劳深绩寡,飙焰缺焉”,皆缺乏封禅文应有之“风骨”。


《章表》篇专论臣下呈给帝王的各类上书文体,章用于谢恩,表用于陈请。章表作为“经国之枢机”,具有严谨的体制规范,体现了撰文者的才智。刘勰论章、表之“风骨”:“章以造阙,风矩应明;表以致禁,骨采宜耀。循名课实,以文为本者也。是以章式炳贲,志在典谟;使要而非略,明而不浅。表体多包,情伪屡迁,必雅义以扇其风,清文以驰其丽。然恳恻者辞为心使,浮侈者情为文屈,必使繁约得正,华实相胜,唇吻不滞,则中律矣。”孔融《荐祢衡表》“气扬采飞”、诸葛孔明《出师表》“志尽文畅”、张华《让公表》“理周辞要”、刘琨《劝进表》与张骏《请讨石虎李期表》“文致耿介”,都是具有章表“风骨”的美文。


《奏启》篇介绍了奏与启两种文体,其中启产生较晚,盛行于晋代,兼有表文与奏文的功用。关于奏文之“风骨”,刘勰云:“夫奏之为笔,固以明允笃诚为本,辨析疏通为首。强志足以成务,博见足以穷理,酌古御今,治繁总要,此其体也。”刘勰又简单陈说启文之“风骨”曰:“必敛饬入规,促其音节,辨要轻清,文而不侈,亦启之大略也。”贾谊上书强调农桑之事、晁错进言谈论用兵之道、匡衡建议制定祭天之礼、王吉上疏强调礼仪教化、路温舒献言宽缓刑狱之惩、谷永劝阻汉成帝求仙访道之言等,皆“理既切至,辞亦通辨”,深谙奏文“风骨”。孔光弹劾董贤的奏文“实其奸回”,路粹弹劾孔融的奏文“诬其衅恶”,皆是丧失“风骨”的诬告之辞。



《议对》篇论述了议体与对策两种谈论军国政事的文体。议体历史悠久、主题繁多,刘勰详论其“风骨”曰:“故其大体所资,必枢纽经典,采故实于前代,观通变于当今;理不谬摇其枝,字不妄舒其藻。又郊祀必洞于礼,戎事必练于兵,佃谷先晓于农,断讼务精于律;然后标以显义,约以正辞,文以辨洁为能,不以繁缛为巧;事以明核为美,不以环隐为奇:此纲领之大要也。”贾谊之遍代诸生、吾丘之驳挟弓、韩安国之辨匈奴、贾捐之之陈于珠崖、刘歆之辨于祖宗等言辞虽有华丽、质朴之分,但都具备议体“风骨”。傅咸“属辞枝繁”、陆机“腴辞弗剪”虽符合议体规制,但对其文章“风骨”亦有损害。关于对策之“风骨”,刘勰云:“使事深于政术,理密于时务,酌三五以熔世,而非迂缓之高谈;驭权变以拯俗,而非刻薄之伪论;风恢恢而能远,流洋洋而不溢,王庭之美对也。”晁错之对策“验古明今,辞裁以辨,事通而赡”;董仲舒之对策“究列代之变,烦而不慁者,事理明也”;公孙弘之对策“总要以约文,事切而情举”;杜钦之对策“略而指事,辞以治宣”;鲁丕之对策“辞气质素,以儒雅中策”均是具有“风骨”的典范之作。


《书记》篇介绍了书记及六类相关文体。关于书记之“风骨”,刘勰论曰:“详诸书体,本在尽言,所以散郁陶,托风采,故宜条畅以任气,优柔以怿怀。文明从容,亦心声之献酬也。”司马迁之《报任安书》、东方朔责难公孙弘、杨恽之《报孙会宗书》、扬雄之答刘歆“志气槃桓,各含殊采”,皆具书记“风骨”。书记范围广大,诸多实用类文体皆可归于其中。刘勰将其总分为总领黎庶、医历星筮、申宪述兵、朝市征信、百官询事、万民达志六类。其中,总领黎庶类包含谱、籍、簿、录四种,医历星筮类包含方、术、占、式四种,申宪述兵类包含律、令、法、制四种,朝市征信类包含符、契、券、疏四种,百官询事类包含关、刺、解、牒四种,万民达志类包含状、列、辞、谚四种,共计二十四种文体。刘勰认为这些文体“虽艺文之末品,而政事之先务也”。囿于篇幅,刘勰未能一一详论各文体之“风骨”及其文例,便将此六类书记文体之“风骨”以“随事立体,贵乎精要”予以总括。


如上所述,刘勰在文体论二十篇所论文体皆各有其“风骨”。刘勰在“擘肌分理”提炼文体“风骨”时,往往将文体之“风骨”融入该文体撰写方法的介绍之中。具体到作家、作品的品评中,刘勰多举擅长某一类文体的作家与文有“风骨”的佳作以为表率,同时言及部分作家才气不足、勉强作文,以致文乏“风骨”的反例,以为警戒。如《乐府》《杂文》《诸子》《诏策》《书记》等介绍体式多样、内容庞杂、分支众多的文体之篇章,刘勰虽未明言其文体“风骨”,但在“选文以定篇”的过程中,往往列出更多具有“风骨”的典范之作,以供读者研习体悟。


从同一文体的纵向流变看,刘勰认为,“风骨”在各类文体诞生之时,便与之相伴而生。后世文体不断演变分化,其“风骨”在符合文体规范、遵循文“势”的基础上亦有所丰富。在文体论各篇中,刘勰常将“原始以表末”“释名以章义”的两个环节统而论之,立足于文体的起源与内涵,推究其在后世的流变递延脉络。在这一过程中,刘勰不但看到了文体功用对“风骨”的制约作用,而且认识到文“势”是影响文体“风骨”形成的关键因素。“夫情致异区,文变殊术,莫不因情立体,即体成势也。势者,乘利而为制也。如机发矢直,涧曲湍回,自然之趣也。圆者规体,其势也自转;方者矩形,其势也自安:文章体势,如斯而已。”在把握文“势”这一文体自身客观规定性的基础上,刘勰方能统摄“经典枝条”的各类文体之“风骨”,“章表奏议,则准的乎典雅;赋颂歌诗,则羽仪乎清丽;符檄书移,则楷式于明断;史论序注,则师范于核要;箴铭碑诔,则体制于弘深;连珠七辞,则从事于巧艳:此循体而成势,随变而立功者也”。文体决定文“势”,文“势”影响“风骨”,是故文体生,则“风骨”成。


文体随时代发展不断递延流变,在这一过程中,随文体而生的“风骨”又经历了何种变化?刘勰认为,“风骨”与文体都经历了“通变”的过程。“夫设文之体有常,变文之数无方。何以明其然耶?凡诗、赋、书、记,名理相因,此有常之体也;文辞气力,通变则久,此无方之数也。名理有常,体必资于故实;通变无方,数必酌于新声;故能骋无穷之路,饮不竭之源。”诸文体虽历百世之变,但“设文之体有常”,故其“名理相因”之根本须“通”,其文“势”亦然。“风骨”乃“无方之数”,应“酌于新声”,方能“通变则久”,故宜“变”。刘勰指出,“风骨”之“变”亦有法度,“若夫熔铸经典之范,翔集子史之术,洞晓情变,曲昭文体,然后能孚甲新意,雕画奇辞。昭体,故意新而不乱;晓变,故辞奇而不黩”。 “风骨”之“变”是在遵循文体之文“势”的基础上,顺应“文变染乎世情,兴废系乎时序”的文学发展规律,在文体规制内“凭情以会通,负气以适变”。若违背文体要求,盲目求变,则“虽获巧意,危败亦多”。


结 语

刘勰自言其著书初衷,皆因近世“去圣久远,文体解散,辞人爱奇,言贵浮诡,饰羽尚画,文绣鞶帨,离本弥甚,将遂讹滥。盖《周书》论辞,贵乎体要;尼父陈训,恶乎异端。辞训之奥,宜体于要。于是搦笔和墨,乃始论文”。 “文体解散”“贵乎体要”“宜体于要”,从刘勰对文“体”的反复强调,不难看出他对文章辨体的重视。《文心雕龙》作为刘勰意在指导文章写作的指南,辨明文体是其论文的重要部分。刘勰论文主张宗经,其文章辨体理念亦与此相同,认为古今文体皆源出“五经”。“故论说辞序,则《易》统其首;诏策章奏,则《书》发其源;赋颂歌赞,则《诗》立其本;铭诔箴祝,则《礼》总其端;记传盟檄,则《春秋》为根:并穷高以树表,极远以启疆,所以百家腾跃,终入环内者也。”文体作为一个复杂概念,刘勰在《序志》篇言文体论二十篇之体例云:“若乃论文叙笔,则囿别区分,原始以表末,释名以章义,选文以定篇,敷理以举统,上篇以上,纲领明矣。”吴承学对“文体”作了进一步的阐释:“如果要细致区分的话,‘文体’大致可以包括:体裁或文体类别;具体的语言特征和语言系统;章法结构与表现形式;体要或大体;体性、体貌;文章或文学之本体等方面的内容。”由此来看,刘勰著书时已带有明确的辨体意图,他在文体论二十篇中“擘肌分理”的四个环节,已将“文体”蕴含的诸多内容尽皆囊括。


综上而言,刘勰在文体论各篇“擘肌分理”的剖析过程,既是提炼各类文体“风骨”的过程,也是文章辨体的过程。刘勰通过“原始以表末”“释名以章义”的环节具体分析不同文体之“风骨”,并在介绍各体文章的撰写方法时将该文体的“风骨”特质融入其中。继而将其作为品评标准,对各类文体“选文以定篇”“敷理以举统”。刘勰概括凝练的各体文类之“风骨”,也是他辨明文体的结果。各类文体的名称涵义、起源流变皆有差异,其所具“风骨”之内涵自然不尽相同。“风骨”作为刘勰品评先唐文体的重要标准,应结合不同文体的基本特质、流变规律与不同时期文章创作的时代特征、审美风尚加以阐释,方才符合刘勰论文的本意。


(为适应微信排版与阅读,注释从略,转载引用等请参阅期刊原文。)


往期推荐


《社会科学》往期目次及摘要

《社会科学》往期目次

《社会科学》往期摘要

侯本塔 纪德君 | 引词证禅:宋代文人词的禅林传播与接受

陈舒劼 | 文学批评:数字挑战与科幻想象

陈林侠 | 中国式辩证思维、死亡观及其抒情传统 ——论李安电影的“中国性”

卞东波 | 少陵风流海外传:日本江户时代杜诗学的四个维度

杨 柳 何光顺 | 波德莱尔的巴黎书写与现代城市美学的诞生

李永胜 | 认知与情感:“表现论”美学的二元困境及其破解之道

胡友峰 蒋功艳 | 自然审美“恰当性”辨正

方长安 | 新诗传播接受的诗学建构性

赵京强 | 非劝:茅盾自然主义文学转向再辨析 ——兼及其文学史意义

冯 庆 | 德意志审美启蒙:从理性主义到“新神话”

渠嵩烽 | 论东林学派对“吾与点也”与“鸢飞鱼跃”的美学接受与创作实践


社会科学杂志
《社会科学》是上海社会科学院主管主办的一份综合性社科学术期刊,创刊于1979年,始终坚持学术性、思想性和时代性相统一的办刊原则,发文范围涵盖马克思主义理论、哲学、历史学、文学、政治学、经济学、社会学、法学等学科。
 最新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