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 1980 年代末，笔者和朋友们得知有个叫《⻰与地下城》的游戏的存在——我们觉得这正是为我们量⾝打造的。然⽽，我们的⼩镇位于纽约州北部，在那⾥找不到任何⼀家店铺出售相关书籍，⽽互联⽹的普及还要等上⼏年。我们仅有⼀套骰⼦（在游戏中⽤于决定随机事件和⻆⾊⾏动结果），因此我们根据从书籍和电⼦游戏中获得的零散知识，⾃⼰制定了规则和设定，帮助我们编织那些我们渴望讲述的故事。
尽管这个过程显得有些杂乱⽆章，但它的确奏效了。⽆数个周末和漫漫夏夜⾥，我们的虚构⻆⾊经历了奇妙的冒险，陷⼊错综复杂的阴谋，甚⾄惹出了荒诞离奇的闹剧。当时，虽然桌⾯⻆⾊扮演游戏（TRPG）已经问世⼤约⼗五年，但我们依旧感觉⾃⼰触及到了某种既古⽼⼜崭新的东⻄。
这正是我们所做的⼀切的本质所在。《⻰与地下城》得以存在，源于古⽼传说、⺠间故事、奇幻⽂学、即时战略类游戏以及即兴戏剧的奇妙结合。如今，这款游戏已历经半个世纪，它相较于以往更受欢迎，原因在于玩家们聚集在⼀起，为游戏注⼊了每个⼈的创造⼒与独特性。
难怪有这么多作家由这些即兴创作的考验中崭露头⻆。像霍莉·布莱克、约翰·达尼尔、莱夫·格罗斯曼等作家，都曾谈到他们早年接触这款游戏的经历，并分享了它如何深刻影响了他们⽇后的创作⻛格的故事。
最近，诸如蕾妮·格莱德曼和布莱恩·埃⽂森等著名作家，纷纷投⾝于创作原创 RPG 和冒险模块，这正体现了《⻰与地下城》作为⼀种叙事⽣成实践的独特魅⼒。笔者尤其对这⼀实践⽅式感兴趣，因为它不仅充满了创造⼒和愿景，还蕴含着瞬息⽽逝的美感——笔者相信⼩说作家可以从中汲取丰富的灵感与技巧。
桌⾯⻆⾊扮演游戏有⽆数种玩法，每张游戏桌上的体验都独⼀⽆⼆。然⽽，⽆论选择何种⻛格，⼤多数玩家似乎都拥有⼀个共同点：他们⾮常热衷于体验不可预知性。⽽且游戏的主持⼈（Dungeon Master，译为地下城城主，也是现今剧本杀 DM ⼀词的由来），⽆论是根据出版的模块还是⾃⼰设计的冒险任务，都会为玩家设定⼀系列挑战——⽐如引导他们穿越危险的环境、智取敌⼈、⾯对不同的阵营等。
要知道，在游戏过程中，绝不可能预测到所有可能发⽣的事情。因为随机决定的事件和遭遇往往会改变原本设想的场景。就像先前某⼀局⾥确⽴的⼀些微⼩细节，或许会在后续情节中展现出意想不到的重要性。更重要的是，玩家常常会提出裁判未曾预料的创意。⽐如，你以为英雄们必须与巨蛇搏⽃才能渗透进邪恶巫师的塔，但其中⼀个玩家却使⽤了她上周找到的魔法绳，绕过了蛇所在的地板，直接打开了楼顶的⻔，最终把那条巨蛇放进了巫师的书房。在这些时刻，你能感受到桌⼦周围的空⽓中弥漫着兴奋的⽓息——你们共同实时揭开故事的发展⽅向。
那么，在通常孤独的⼩说创作过程中，如何捕捉这种兴奋感呢？这⾥有⼀些借鉴过来的⽅法。
为意外留出空间
有些作家喜欢在动笔之前详细规划出故事的每⼀个细节，笔者曾经尝试成为这样的作家，但每每失败。⼀旦开始写作，笔者总是忍不住去修改，甚⾄抛弃整个⼤纲，以顺应那些只有在完全沉浸于语⾔与故事的流动中时才会浮现的灵感。
笔者逐渐接受了这种事先计划与灵感迸发之间的张⼒，并认为这是自己写作过程中的积极元素，甚⾄是⾄关重要的部分。因此，笔者不再试图事先预定⼀切，⽽是为偶然性和游戏性留出空间。⼤纲由此也变得更为松散，更易于随时调整。在最⽆助的时刻，笔者甚⾄会随⼿翻开字典，随机选取⼀个词语，让那种如游戏骰⼦般的偶然性，赋予写作某种神秘感。
另⼀种源⾃⻆⾊扮演游戏的技巧是：除了或替代⼤纲，为⾃⼰列⼀个与故事相关的⻓单词清单，⾥⾯可以是意象、情感、主题，或任何能激发你灵感的元素。写作时偶尔参考这个清单，将其中的词语任意组合，尝试⽤新背景、新⻆度来审视你的创意。这感觉就像打开了⼀扇刚刚发现的神秘之⻔。
与⾃我意识合作
故事可能存在于你之外，但没有你，它便不会存在。尊重故事的意志，就是尊重它在你脑海中所占据的那⼀⽚空间。这个过程能创造出更加丰富、动⼈的⻆⾊，因为他们往往是在你允许故事接管时所诞⽣的。
在桌⾯⻆⾊扮演游戏中，裁判负责描绘世界及其居⺠，⽽玩家则化⾝为故事的主⻆。⽽⼩说作家，既承担叙述者的职责，⼜要扮演⻆⾊。这种⻆⾊重叠往往带来太多的认知负担。但当我们真正了解我们的⻆⾊，了解他们的背景故事、爱好、恐惧和欲望时，⻆⾊仿佛便会开始⾃主⾏动。
我们可以接受⻆⾊的“不⼀致性”，让他们通过意料之外的⾏为来让⾃⼰收获惊喜。给他们空间，让他们挣脱我们为他们设计的框架，这能揭示出⻆⾊全新的⾯貌，也能让故事避免陷⼊预期设定带来的乏味。这样，写作仿佛成为了与⾃⼰的⼀场合作。
在桌⾯⻆⾊扮演游戏中，最精彩的时刻常常源⾃于将⻆⾊置于⼀个你⽆法轻易解决的困境中。⼩说写作亦然。
在笔者的新书《命名之歌》中，主⻆妹妹的替⾝在故事的结尾⾯临⼀场情感与⾝体的双重危机。当笔者写到这个节点时，仿佛也将她推⼊了⼀个死⻆，笔者并不知道她将如何脱⾝，甚⾄不确定她是否有机会逃脱。她最终的选择——以及这⼀选择对她和其他⻆⾊的影响——宛如⼀道闪电劈⼊了故事，⾄今，这仍是⼩说中最为重要的部分，⽽在发⽣之前，笔者完全⽆法预⻅。
尽情游戏
1983 年，胡⾥奥·科塔萨尔在接受《巴黎评论》采访时，谈到了游戏在他作品中的重要性：“孩⼦们在游戏时，虽然他们是在⾃娱⾃乐，但却是⾮常认真的……⽂学亦是如此——它是⼀场游戏，却是⼀场可以倾注⼀⽣的游戏。”
笔者认为，桌⾯⻆⾊扮演游戏的规则是⼀种载体，能够将童年游戏的创造⼒带⼊我们⽣活的其他领域。在⼩说创作中，我们也有⽆数种⽅式来汲取这种严肃的游戏精神，有时这体现在我们选择的结构中。科塔萨尔在《跳房⼦》中运⽤了正式的游戏结构，这是⼀个典型的例⼦。
更近⼀些的游戏化作品包括彭·谢泼德的《这⼀切及更多》，这是⼀部读者可以选择不同分⽀路径的⼩说，以及珍娜·罗斯·内瑟科特的《莉安娜逃离蔓越莓沼泽》，这个故事通过插图折叠的纸质占⼘器来讲述。对笔者来说，桌⾯⻆⾊扮演游戏中共建梦境的模式为游戏与⽂学之间搭建了⼀座桥梁，将⽆尽冒险的承诺与讲故事作为⼀⻔技艺和职业的⽆尽挑战连接在⼀起。
有时，这让写作不再那么孤单——笔者仿佛能听⻅朋友们的惊叹，感受到⾃⼰与他们的惊讶交织在⼀起，因为故事向我们揭示了它多⾯奇迹中的另⼀个崭新的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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