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小岛国培养出了诺贝尔奖得主和布克奖得主，并拥有蓬勃发展的写作和出版氛围。它成功的秘诀是什么？
“爱尔兰人只是什么都聊。我们喜欢讲故事和闲聊。没有其他国家的人可以谈论一个小时的天气，”57岁的艾斯琳·坎宁安说，她是都柏林公爵街尤利西斯珍品书店的老板。的确，我在这里待了50分钟，我们详细讨论了从多尼戈尔连绵不断的雨水到为什么更多的人走进她的古旧书店最终带着詹姆斯·乔伊斯的《都柏林人》而不是《尤利西斯》离开。（坎宁安认为这是因为前者更容易读——尽管还有一个小小的问题，那就是莎士比亚书店的第一版《尤利西斯》价格接近30,000欧元，大约25,500英镑。）
注：25500英镑约等于23.8万人民币
我来到都柏林，想知道为什么爱尔兰，一个你可以在几小时内驾车穿越的国家，在文学方面的成就却远远超出了它的幅员。它有着四位诺贝尔文学奖得主和六位布克奖得主；它的首都在2010年成为第四个联合国教科文组织文学之城；它是蓬勃发展的杂志、出版社、书店、文化节日和（悄悄说）资金充足的图书馆的家园。但爱尔兰在卓越文学创作方面的超额产出，对于生活在这里的人来说，并不比那些跋山涉水试图解析爱尔兰作家在艺术奖获奖名单上的大额占比或萨莉·鲁尼文化为何如此流行的人来说更为惊讶。
“我发现爱尔兰人喜欢取悦别人，”作家和评论家妮可·弗拉特里在石巴特喝着咖啡说，这是一个近年来变得时髦的市中心社区（被称为都柏林的布鲁克林威廉斯堡）。“无论我什么时候和一群很久没见的朋友出去，每个人都像是准备好了似的：‘等着我告诉你’，然后他们会给你讲一个故事。”
弗拉特莉，34岁，是两本备受赞誉的书的作者——《给他们展现一段美好时光》（Show Them a Good Time），这是一个短篇小说集，为她赢得了与布卢姆斯伯里出版社签订的六位数的两本版权合作，以及去年的《没什么特别的》（Nothing Special），一部关于在安迪·沃霍尔工厂工作的青少年打字员的小说。
讨论爱尔兰文学的成功往往容易过于简单化，人们倾向于认为它是一夜之间发生的。“但你了解这些人，你知道这背后是多年的辛勤工作和不断的被拒绝。你看到的只是伟大的成果，而背后实际上有更多的故事。”
关键因素包括关心文学的艺术委员会和跨时代的文化包容性。过去几十年，爱尔兰发生了巨大的变化，摆脱了天主教会的影响，实现了离婚、同性婚姻和堕胎的合法化。“也许是因为我的年龄，但我觉得现在年轻作家能够自由地表达，而我知道曾经在很长一段时间内是不可能的。”54岁的伊维特·哈特说，她是都柏林最古老的独立书店“书在楼上”（Books Upstairs）的老板。“多年来被压抑的事物现在都被释放出来了。爱尔兰人正在从羞耻中走出来，走向光明。”
莎拉·班南自2007年以来一直担任爱尔兰艺术委员会文学部门的负责人。“现在在创作的爱尔兰作家比我想象中的要多得多，”她说。文学杂志如《刺蝇》（The Stinging Fly）、《都柏林评论》（Dublin Review）、《女妖》（Banshee）、《柑橘》（Tangerine）和《托尔卡》（Tolka）等蓬勃发展，而许多优秀的作品不是来自在伦敦或巴黎的爱尔兰侨民，而是来自那些留在国内的人。
“我们对文学的方式是非常注重作家个体，并确保他们的作品能够触及观众，”班南说，她自己也是小说家。“我们非常重视我们的奖项奖金。这个预算接近200万欧元（约1577.7万元人民币）——这只是直接给作家个人的钱，以便他们可以抽出时间来从事他们的项目。”这些奖项中最大的是“下一代艺术家奖”——高达25,000欧元（约19.7万元人民币）的津贴，已经支持了一些国内最优秀和最有前途的作家，包括弗拉特里、尼娅姆·坎贝尔和西尼德·格里森。
“这些奖金一直都是‘无附加条件’的，”班南说。换句话说，没有人会在六个月后敲门要求你给到一本书。爱尔兰还对艺术家的收入提供高达50,000欧元（约39.4万元人民币）的税收减免，并启动了一个基本收入试点计划，向2000名艺术家每周提供325欧元（约2563元人民币）的资助。
艺术委员会2024年的总预算为1.34亿欧元（10.57亿元人民币），而其中班南负责的文学占比大概在5%左右，约为 660万欧元（5206万元人民币）。但这并不包括艺术委员会支持的艺术中心、文学节庆或者“爱尔兰文学”（负责将爱尔兰作品翻译并推广到国外的项目）中的文学节目，也不包括爱尔兰艺术家协会（Aosdána），这是一个由多达250名国家最杰出的艺术家（安妮·恩赖特、塞巴斯蒂安·巴里、科尔姆·托伊宾和克莱尔·基根是其中的重要人物）组成的协会，它向一些成员提供津贴，让他们能够全职参与艺术工作。
即便考虑到这些因素，班南估计文学一项在艺术委员会总支出中占比大约为6%到7%——这不是一个小数目，但也不足以将整个国家文学上的大胆自信完全归功于资金支持。如果仅仅将其归因于资金，也会忽视了来自北爱尔兰的新一波令人兴奋的声音——比如迈克尔·马奇、瑞秋·康诺利和苏珊娜·迪基，他们来自英国公共艺术资金资源最少地区。
“当你看南部的时候，它是一个超越了拨款和奖金扶持的完整生态系统，”56岁的贝尔法斯特作家温迪·厄斯金说。她已经出版了两本短篇小说集，并且有一部长篇小说即将出版。“是节日，是杂志，也是整个基础建设，它们允许人们得以写作。”厄斯金直到40多岁才开始认真写作，当时她每周抽出一个下午的时间，从她在贝尔法斯特一所中学担任英语系主任的工作中参加由《刺蝇》杂志组织的写作研讨会。该杂志在2018年出版了她的处女作短篇小说集《甜蜜之家》，次年则由斗牛士出版社（Picador）在英国将其出版。
“我真的认为，如果不是《刺蝇》，我的作品根本不会被任何人出版，”她说，“我的作品在50多岁时才被出版。我没有出版任何作品的经验，也没有赢得任何写作比赛。我认为，对于主流出版商来说，那可能也不是那么有吸引力的出版项目提案。”
尽管对独特的爱尔兰写作场景持怀疑态度——“显然不是多萝西·帕克在纽约阿尔贡金酒店写作的样子，”她开玩笑说——厄斯金是许多在《刺蝇》杂志上开启职业写作生涯的当代作家之一。只要对繁忙的爱尔兰出版氛围有些看法和观点的人都会像提到艺术委员会一样提到这本杂志。凯文·巴里、科林·巴雷特、丹妮尔·麦克劳克林、克莱尔-路易丝·贝内特和弗拉特里都在这里发表过他们的处女作短篇小说集。
萨莉·鲁尼2010年第一次发表作品，也是在这份杂志上，当时她发表的是两首诗；她后来在2017年至2019年期间担任其编辑（“我昨天和一个作家谈话，他告诉我他们在收到萨莉·鲁尼的一封深思熟虑的拒信后有多么高兴，”该杂志的创始人和出版人，53岁的德克兰·米德笑着说。）萨莉·鲁尼刚刚辞去了其董事会主席的职务，她将在下个月出版她的新小说《间奏曲》。“我不知道萨莉现在的日常生活和工作是什么样的，”米德体恤地说，“显然，她最喜欢做的事情是写小说，她仍然设法做到了。”
我在自由区《刺蝇》的鞋盒办公室遇到了米德。该杂志成立于1997年，不仅为岛上一些最受喜爱的作家在他们职业生涯的早期阶段提供了一个平台；它还为全国各地涌现的新期刊铺平了道路。
米德所创造的社区催生了爱尔兰文学场景的概念——尽管我感觉到这里的作家们对回答有关鲁尼和“文学场景”的询问有些厌烦。“穿过围绕文学杂志的社区，你会遇到其他作家，”弗拉特里说，“我并不是说整个世界都需要这样——很多人自己写作并出版书籍——但我发现有一伙人来讨论写作真的很有用。写作是孤独的。有像德克兰这样的人对你说：‘我对你的作品有信心。’这样就挺好的。”
开放投稿是杂志工作的关键部分。米德说他不希望它成为一个封闭的商店，即使国外营收在《纽约时报》最近的一篇文章发表之后激增。他估计，该杂志的2700多名订阅者中约有30%现在来自爱尔兰以外。“对我们来说，重要的是让爱尔兰作家有机会在国内出版自己的作品。”
米德倒没有自夸，他认为爱尔兰文学的主导地位仍归功于资金，是的，但也因为“好的写作和好的讲故事方式在这里被大众所接纳——而在其他地方往往会遭受攻击和指责”。
在城市的另一边，游客们纷纷涌向爱尔兰文化银行和遗产中心，聆听谢默斯·希尼在一个专门展示他生活和工作的展览上的语录。“有美国人哭着出来，”23岁的访客体验助手基夫·伯恩斯说。这个名为“谢默斯·希尼：现在再次倾听”的展览是由爱尔兰国家图书馆主办的项目，该图书馆保存着这位诺贝尔奖得主的档案。
该国的公共图书馆生机勃勃，2022年的借阅量比前一年增加了31%。爱尔兰刚刚启动了一个项目，为每个开始上学的孩子提供免费的英文或爱尔兰文的书籍包，它还包含一个令人羡慕的由小说家托伊宾主导的免费作家讲座计划，由艺术委员会资助。“爱尔兰爱它的图书馆，作家爱爱尔兰图书馆，这两者之间有真正的链接，这多亏了读者们的参与，”地方政府管理机构的图书馆发展负责人斯图尔特·汉密尔顿说。
我拜访的书店也非常热闹，这对于一个拥有独特版本的《窥视书会》（Gogglebox风格的读书俱乐部节目）的国家来说，是恰到好处的。
注：这里的"Gogglebox"原本是指观众对着电视摄像头评论电视节目的节目名称。
回到石巴特，当弗拉特里在拍她的照片时，我闲逛着走进了爱尔兰独立出版社小人国出版社（The Lilliput Press），这是一个有着附属书店的出版社，编辑助理埃内伊达·纳赛伊在阅读手稿的同时负责收银。“我们有四名固定员工，我们读起来不要命。”73岁的创始人和出版人安东尼·法雷尔说。一位名叫卡罗琳·弗林的顾客刚进来取她在照片墙（Instagram）上看到的一本书。她告诉我，她总是为她伦敦的读书俱乐部选“爱尔兰的书”她说，“我得停止这样做。”
成立于1984年，出版小说和非虚构的小人国出版社从大量未被注意的稿件中发掘了唐纳尔·瑞安，并出版了他的前两本小说——《旋转的心》（The Spinning Heart），该书在2013年赢得了《卫报》首届图书奖，以及《十二月的事》（The Thing About December）——之后他被企鹅出版社签约。对于法雷尔来说，他在伦敦生活了多年后才回到家乡，为什么爱尔兰作家如此出色并不是一个谜。“爱尔兰文化有一种连贯性，英国人缺乏这种连贯性。爱尔兰人有着非常强烈身份认同，但又很多样化。我认为这个国家的规模是完美的。你可以在有生之年了解它。”
编译：文穴编辑部
来源：theGuardi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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