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意识形态转向性别政治，诺奖得主托卡尔丘克用女性视角重写《魔山》
文化
2024-10-01 21:38
浙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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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来到1913年，旧欧洲的社会秩序仅剩最后1年寿命，即将自我毁灭于第一次世界大战的烈火之中。米耶奇斯瓦夫·沃伊尼奇，这名害羞而体弱的学生，则前往位于现今波兰的西里西亚山区戈尔贝斯多夫村庄中的一处疗养院。他前来是为治愈肺结核，富有的父亲则为他安排了“绅士旅馆”，这家旅馆位于他即将接受治疗的那座红砖疗养院旁。
这家绅士旅馆虽名声尚可，但不过是平平无奇的去处，由一位沉默寡言的瑞士人奥皮茨经营。住客们背景各异，观点和政治立场也千差万别：天主教的传统主义者与神智学的神秘主义者、社会主义的人道主义者一同用餐。沃伊尼奇到达后不久，回到旅馆时，发现一位他一直以为是仆人的女子倒卧在餐桌上，早已气绝身亡。奥皮茨冷冷地解释，这名女子是他的妻子，她上吊自尽了。这似乎未在他心中掀起波澜。当晚，他依旧与客人们同桌共进晚餐，席间的讨论围绕着女性的非理性、女性大脑较小的尺寸，以及女性是否完全属于人类的可能性展开。她们被描述为“既是主体也是客体”，不过是模仿男性智慧交流的空洞存在。宾馆绅士们极端的厌女情绪如同一条毒蛇，悄然游走在奥尔加·托卡尔丘克巧妙且令人不安的新作《恶灵圣地》中。在安东尼娅·劳埃德-琼斯精准的翻译下，托卡尔丘克以轻快且自觉的笔调，讲述了一则民间恐怖故事。戈尔贝斯多夫有些不对劲。沃伊尼奇在旅馆里结识了一位年轻但已病重的审美主义者，这位朋友向他透露了这个地方的可怕秘密：每年11月的第一个满月，森林中总有一名有时候两名男子被撕成碎片——“这片土地接受一个男人的生命作为献祭”。究竟献祭为何无人知晓，但沃伊尼奇逐渐意识到，森林是一个诡异且令人不安的存在，它像一股黑暗和非理性的力量，悄然逼近疗养院那白色的临床世界。沃伊尼奇是一个天真而且相当被动的观察者，然而他那脆弱的判断力似乎被一种神秘情感‘施瓦美雷’（德语中意为迷恋或过度情感）所操纵。这种神秘的消化利口酒中被掺入了从森林中采摘的魔力蘑菇。旅馆中的男人们贪婪地痛饮着这种酒，当沃伊尼奇将森林的气息吸入体内时，他被一点一点地引向那些被脆弱男性文明掩盖的恐怖真相。他在群体中处于低微的地位，被迫食用令人作呕的当地菜肴，如用寄生带状蠕虫制作的面条，还不得不忍受同伴们滔滔不绝的男性优越论。“文学史上没有女性，”他们总结道，“科学中也没有。”在作者的注释中，拿了2018年诺贝尔文学奖的托卡尔丘克解释道，这些绅士宾馆的男人们的观点是从一系列经典作家——从奥维德到杰克·凯鲁亚克——的言论中提炼而出，深深植根于某种传统。托卡尔丘克对这片土地有着深入的了解。她在这片地区成长，现居于距戈尔贝斯多夫不远的一个山谷。如今，旧疗养院已残破不堪，在互联网上，你可以看到年久失修的旧疗养院的照片。与疗养院的临床世界相对照，托卡尔丘克带领沃伊尼奇在施瓦美雷的作用下穿行于树林间，在那里，自然界展现出一种超然之美，“仿佛一个充满迷宫的教堂……在这片不断变化的土地上，水化作生命，光凝为物质”。这片曾属于哈布斯堡帝国、后来归属普鲁士的边境地区，也曾是托卡尔丘克另一部小说《糜骨之壤》的背景。那部作品围绕着脆弱的局外人，描绘了自然与人类社会之间对抗。《恶灵胜地》（The Empusium）这个名字来源于古希腊神话中的恩浦莎（Empusa），一种能够变形的女妖。显然戈尔贝斯多夫的秘密围绕着性别展开。沃伊尼奇生于一种崇尚刚毅、进取的男性气概的文化环境之下：“他的父亲坚信，国家的灾难和教育的失败，根源在于过于温柔的教育方式，这种方式助长了娇弱、感伤与被动。”沃伊尼奇对自身的身体敏感与性经验的缺乏——更不用说他的肺结核——柔化了自己，使他在男性的世界中显得过于脆弱，仿佛处于一种危险的边缘，成为了“既是主体也是客体”的存在，一个可以随意处置的亚人类。此外在森林深处，他发现了一个‘牧人玩偶（Tuntschi）’，这是一个由苔藓、树枝、枯萎的松针和腐烂的木材拼凑成的傀儡，“双腿之间……有一个黑暗、狭窄的洞口，通向这具有机森林之躯的深处。”他既感到好奇又厌恶，听说这是烧炭工人——那些游走于森林中的野性居民——用来满足性欲的工具。任何一部关于疗养院的中欧小说，似乎都免不了与托马斯·曼的《魔山》产生联系。在《魔山》中，年轻的资产阶级汉斯·卡斯托普探望在瑞士阿尔卑斯山疗养的表兄，自己也被诊断为肺结核，三周的短暂疗养最终延长为七年。在这高山之巅，卡斯托普象征性地挣扎于那个时代的重大问题——这些都是“意识形态的斗争”，正如乔治·卢卡奇所言，那关乎“生命与死亡、健康与疾病、反动与民主”。沃伊尼奇可以说是卡斯托普的影子或镜像，但在托卡尔丘克优雅而令人忐忑不安的小说中，战线已然转移。旅馆里男人们的各种政治立场毫无意义，最终，最重要的是，残忍的男性至上主义与那狂野、不可驯服的女性森林力量之间的冲突。后者力量多元、丰富且混乱，而若其愿意，也同样可以充满暴力。原题：A 'Health Resort Horror Story' From a Nobel Laureat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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