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访说的话像是编排好的

文摘   2024-09-04 21:03   北京  
作者 |  印度精神分析学会(德里分会)培训咨询师,2018年弗朗西斯·塔斯廷奖。
必须记住,自由联想并不是真正的自由。来访仍然处在分析情境的影响下,即使他的思想没有指向一个特定的主题。(弗洛伊德,1925,第39页)
关于边缘性来访,温尼科特说: 来访的核心障碍是精神病性的,但来访有足够的神经症组织,所以能表现出神经症……在这种情况下,心理咨询师可能会与来访神经症性的需求勾结多年……当里面的疯狂一直没有被发现时,我们会感到迷惑。”(👉温尼科特《对客体的使用》1969,第711页)
比昂则是从另一个相反的角度说: “这些来访和现实的接触从未完全消失,我们习惯的神经症现象也从未消失,当取得足够进展时,它们就会出现在材料中。他们的自我与现实仍然保持着联系,是因为他们存在非精神病性的人格,只是与精神病性人格平行、但被其遮蔽。”(1957,第62页)
温尼科特说的是,疾病被健康的表象巧妙地掩盖了。比昂则觉得,即使在最极端的情况下,我们的内心也存有理智。像在提醒我们不要被欺骗,而比昂却给了我们希望。语言既能澄清,也可以欺骗,模糊,或者模仿。

在这篇论文中,我想研究一些咨询师被语言欺骗、吸引而没能“音乐”的时刻。

患者来找我们的时候,脑子里往往已经有一个“咨询师”的形象,这个形象来自他们读过的书、看过的电影、听到的谣言(《好莱坞电影中的咨询师》)。沟通变得过于确定,许多患者不是第一次做咨询,甚至知道要说些什么,比如父母、童年、虐待、创伤。这是一些他们已经听了不下百遍的令人疲劳的词语。在这种情况下,自由联想是很困难的,特别是对于那些还没骑上分析临床之马,就早早跳上分析理论之车的来访。

询障碍恰恰是由于过度进化的语言和原始感觉越来越远的距离造成的。俄狄浦斯的故事,符号化,隐喻,悖论,梦,原始场景,这些是我们习惯的语言,但不是自由的自由联想。因为还有许多丰富的沟通形式,能更可靠地描绘内心的世界。比如,我们也可以用形状(直的、弯曲的、圆形的)来反应客体关系。

我的这三个来访都非常聪明,具有惊人的语言能力,都能讲两门以上的语言,并且热爱文学,这也让我的咨询困难重重。

1. 语言用来逃避恐惧:Ammu的案例

我遇到了一位35岁的画家Ammu,她经常有想从阳台上跳下去的念头。她带来了丰富的临床材料,但对我来说却没什么意义,反而让我感到一种说不出的恐惧。我担心,如果我的解读不准确,她会崩溃。我有一种奇怪的感觉,她好像隐瞒了一个大秘密。每次治疗结束后很久,我都还会记得她那些杂乱无章的话语,就像在拉扯我的皮肤,好把它们包裹起来。

醒着的梦

Ammu的梦非常密集,就像“醒着”。她死去的祖父的眼睛在梦中反复出现,虽然听起来很恐怖,但她的语气却很平静。内容和语气不一致。

后来我意识到,我没有认真思考过她为什么决定谈论这些反复出现的梦,也没有思考过她对精神分析语言的熟悉程度(她已经很熟悉了),是如何影响她的无意识表达的。她的梦就像迪斯尼乐园一样,色彩过度饱和,而且“永恒”。

我休假回来后,她带来了一个梦:梦中她在一个类似迪斯尼乐园的地方,那里的色彩饱和,而且是“永恒的”。在梦里,她问我(我在一个泡泡里)她什么时候能回到家人身边,但我告诉她时间已经不存在了,所以“何时”不再有效。这个梦我感到不安,但她的语气却很平静。

她说她的世界就像迪斯尼乐园,过度饱和:“我的世界看起来和你的一样——有汽车、房子、街道……但又不一样。” 

她有一种看什么都无动于衷的神气,让我对她毕恭毕敬。这让我想起一首诗:我对墓地没什么可挑剔的。我愿意呼吸那里的空气,也许比其他地方更愿意。尸体的气味,在青草和腐殖质混合的气味下面,我能清楚地闻到,我并不觉得不愉快,也许有一点甜味,有一点兴奋,比起活人的脚、牙齿和卵子散发的气味,这是多么美妙啊。”(Beckett,1946年,第65页)

这也刺激着我疯狂地跟随着她扭曲的逻辑,我的解释速度超速,图像眼花缭乱地激增,我的大脑无暇分类、处理、联想。好像我在努力跟上她的节奏,而不是容纳她。她无法忍受内心的混乱,发狂地把它们倾倒出来,一直回头看我是否在“跟着”她"。通过解释“听起来”正确的内容来安慰她,减少她的恐惧,让她相信她并不孤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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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始混乱的感觉伪装成了自由联想。我被她的叙述吸引住,而不是保持均匀悬浮的注意力。她给我灌输了许多不连贯的“奇怪的客体”,把我吸引到一个过度专注、紧张的头脑中(比昂,1957)。

想起Amir写的,孩子会用胡言乱语与母亲融合。这种语言是在否认分离,暗示了孩子与母亲合为一体的乱伦愿望。与Ammu在一起时,语言也维持了我们之间朦朦胧胧的幻觉,仿佛我们没有区别。把我拉向保护她,不让她知道分离和孤独。我身上的粘连反应可能是我伸展自己,为她形成第二层皮肤。

当Ammu说:“有时候我希望有人能告诉我,她不是我妈妈。那会让我松一口气。”这让我感到很动容。把她从阻碍她进入的人(母亲)或向她灌输可怕内容的人(祖母)中解放出来,这是非常重要的。为了做到这一点,我需要把她的话和她的感受分开,但更重要的是把她和我分开。

比昂的伪容器

原始场景就是一个伪容器的例子。Ammu那张阴魂不散的祖父的脸,她会想起漫长而炎热的下午,祖母低声谈论祖父的秘密,母亲的奇怪,“父亲和母亲在树林里的变态行为……”,她的画中萦绕着一种被隐瞒的秘密感。但最近她怀疑是否自己“制造了这些记忆”。

Ammu的内心充满了恐惧,她拼命地平息这些恐惧,寻找能够承载内心恐怖事物的方法。她的原始场景(例如,夜晚害怕听到父母卧室里的噪音)就像一个足够承重的钉子,可以将她的恐惧悬挂起来,具有容纳这些恐惧的能力。

我的一个方法

我发现梦可以是一个工具,穿梭于此时此地的不同的精神状态。Ammu教我如何使用它作为导航;所以我学会了在不同的时刻重新审视图像,而不是做一次性的“元解释”。这有助于她感觉“梦”的变化(比昂,1957,第268页)。

比如:一开始,她带来了一个不祥的“梦”,一只鸟坐在她的胸口上(她觉得鸟很邪恶),我们发现这只鸟可能是我,我用“鹰眼”盯着她,以确保她不会溜走。但随着治疗的进行,情绪改变了这只鸟的价值。我说:“当我们一起再看的时候,鸟并不那么可怕了。”她笑了。

在这之后,她提到早上父亲对她很好。我说:“也许有时候你必须先能梦到一些东西,才能得到它。就像照相机需要合适的光线来记录图像一样。”她的眼睛湿润了。 (Bergstein, 2017).

最近她说,“现在不知怎么的,我可以想象你除了在这里之外,还有另一种生活……”

2. 语言用来逃避死亡:Rehan的案例
25岁的音乐人Rehan认为自己就是上帝,而不是像上帝一样的人;每一次与现实的碰撞,都让他粉碎。他尖酸刻薄和充满仇恨,经常自残。我觉得他体验到的是一种被驱逐出子宫的经历,一种不可原谅的背叛。与奇妙的子宫相比,外面的生活刺激“太多了”,就像一场风暴。所以出生让他感觉像被遗弃等死。
狂热
Rehan喜欢我说一些令他耳目一新的话,就像抓住一根拐杖,这样他就能避免自己的解体了。他用语言来维持自己的身份和存在感,并将其作为一种防御机制,避免面对现实生活的空虚和痛苦。
偶尔有短暂的“休息”,但是如果我一不小心,Rehan的躁狂就会俯冲下来,抓到这些时刻。起初,他喜欢在我不说话的时候指出我就像“蒸发”了。后来,他会在我说话的时候在笔记本上草草写下一些东西,好像还对我抱有一丝希望想留住我。
他大多时候轻视生活,撕碎记忆,否认因果关系,我震惊于他对生活的否定感。生命被他贬低为平庸的避难所;而死亡则被看作是英雄般的。自残是在空虚的状态下,绝望地去体验一些死亡的替代性感受。
反移情
奇怪的是,即使他一再告诉我,我只是个影子人,我仍然感受到一股强烈的温情,一种强烈的爱想吞噬他,把他放回胎儿的羊水里。他说:“我想溶解在里面”。他的肢体语言是一个不幸的,迷失方向的婴儿,引诱母亲重新打开产道,让他回去,修复分娩的创伤(弗洛伊德,1926,第137页)。
我所有对现实的提醒,在他听起来都那么不想接受。他经常催眠般地念叨着:“对不起,对不起……”,好像在恳求让他回到子宫里。
和女朋友分手后,他告诉我他没有任何悲伤:我不关心任何人。我没有感情。终于解脱了,我不需要再假装关心。我一直有一个秘密,一直在假装正常,所以没人发现。事实是我他妈的谁都不在乎:你,父母,爱人。我只是假装。我会在这里记笔记,但记完出去后就没有意义了。
他的内心是无人居住的沙漠景观,他不得不掀起风暴来“感觉”。平凡对他来说是多么难以接受,他一生都在制造风暴。语言就是制造风暴的工具。
我: 你对我没有什么可说的,有时也不想过来。
他:这倒是真的。有时我什么都感觉不到,不想说话,有时我对自己要说的话好奇,有时我感到疲惫和绝望,我觉得你真的不懂……
我: 你很惊讶,你的感觉总是在变。
他: 我觉得我们之间的连接已经破裂有一段时间了。
我: 你觉得我不在你身边吗?
他:大概75%。
我的一个解决方法
他对语言极其敏感,如果一些话听起来不错,他的自体就会凝聚在一起,但另一方面,当一些话听起来令人厌倦,他的自体就会分散开。克莱因写道:“早期的自我缺乏凝聚力,整合与分裂是交替出现的”(1946年,第100页)。
我现在能够把他拉回来,是因为我开始关注他的分散感,而不是探究这背后发生的机制。我说他感觉自己在脱离地图,无法找到自己的位置,因为他有一个“可移动的”、容易扩散的自我。
有时候,当咨询陷入困境时,一个恰当的词语会拯救我们,如果我能找到一个词来形容他的感受,比如“thin”(薄的),他会非常高兴地接受,并且时不时地重复这个词好几周,就好像他发现了一个之前认为浅显的词的深层含义。
3. 语言用来模仿:莫汉的案例
35岁的莫汉是一名翻译,他有自残的历史。他严格地自我封闭,称自己为“铁皮人”,就像一个发条玩具,手势笨拙、机械。他的语气毫不动摇,说话断断续续,单调乏味,冗长而毫无感情。他对我们的工作有一种强烈的无聊感,正是这种无聊驱使他割伤自己。
精神病性的伪装

他不像Rehan那样是破碎的,而是聚在一起的,经常进入我的脑海中发声。他说的内容感觉都是正确的分析——费用、准时性、移情、梦境——一切‘完美’但就是缺乏生机。

最初,他带来了充满“精神分析”材料的梦:希区柯克式的图像,有尸体、水池和楼梯。我眼花缭乱、逐渐觉得“太表浅做作”了;仿佛我们在回避真正的接触。我的解释不一定是错的,但太遥远,太理智。贝蒂约瑟夫写道:
……在正确地听到我的某些解释后,他不是真的在思考,而是无意识地在行动,让我参与到编词造语中,但并不真正与它们交流。见(👉Betty Joseph《移情: 整体情境》1985第452页)
语言成了他的武器,他声情并茂的谈论着自己的恐慌。他的语言是高度文学性的,但情感上是遥远的:“维吉尔,但丁,普洛斯彼罗,阿里尔”。我会试着从这些典故中梳理出意义:“那么,我是在引导你走出失明吗?”“这是一条脱离风暴的安全通道吗?”
我说:我感觉有些不对劲——好像我们在一起写诗,但是痛苦却没有被触动。他点了点头。这种顺从继续麻痹着我。
莫汉的句法很复杂:“我被压迫是因为压迫我的东西,还是因为我认为我必须被压迫?压迫我的是压迫性的观念吗? " 他还经常使用对立词,比如责任和恐惧、安心和陌生,但这些不像真正的冲突,反倒更像在模仿着思考。
他像一个无法忍受自己孩子的母亲。我不是在编辑他的故事,而是在编辑一些无关紧要的东西,他说:“我对自己感到厌倦。”
他在读取我的思想,而不是自己的:“我可以成为别人脑袋的一部分,所以我永远不知道我是谁,也不知道我的感受是什么。”
一个人无法忍受分析的痛苦,却希望通过一门习得的语言来绕过它。好像有个木偶在说人话。他把希区柯克的《惊魂记》作为他的爱情模式:一个可以杀死的客体,然后用口技说话,而不是真的说话。他耗尽了我的生命语言,把我们的相遇变成了一种仪式。在仪式中,感觉不会“涌动”,没有真实的感觉,都是人为制造的。这是机器人的世界,有一种扁平化的感觉,模拟的汽车和虚幻的恋人,这些东西拴住了他,他不知道还有别的。
他认为:“照片比生活更好,没有起伏,而生活是不可思议的,不可靠的。我永远不会走进黑洞。我真的不相信你能帮我。”
但是,生活在一个自闭的躯壳里,孤独和无聊会驱力他寻找痛苦和危险感——毫无节制地抽烟、喝酒——来缓解麻木。正如Tustin对自闭症状态的观察,“症状可能充当身体容器或第二层皮肤”(1991,p. 587)。
他一丝不苟,仪式性十足,用排练过的语言说话,模仿精神分析学的语言。每一次咨询我都需要让他感到惊喜,新鲜感,同时防止他模仿我的想法。他的语言既不是用来交流,也不是用来凝聚的,而是用来模仿别人的,来伪装的; 一种读心术一样的全能控制。我想象着那双手抱着他的感觉,他像一块木头,完美但又机械化,像一个只能发出回响的机器复读机。
对于莫汉,我的解读通常是对他的句法语法的回应:“你喜欢弯弯曲曲的路,不喜欢笔直的路。”他的回答有一种不合逻辑的味道:“我拒绝进食”。我尽量不回应那些听起来像是被排练过的内容,相反,我会说一些故意招致指责的话:“你的交流似乎是为了排除感情。”他这样指责我:“人们都很愚蠢”。招致严厉评论的冲动成功了。然后我发现他以前的傲慢被一种温和的姿态所取代:“我不喜欢在这个世界上占有空间”。我观察到他语气的变化,他一定是害怕因为一再贬低我而失去我。
观察他的音调变化,使我们的关系更真实。就像我用不同的语气来说话一样。当他开始絮叨时,我试着提高嗓音说一些相当具体的话:“哦,原来你是坐地铁来这里的!”这样的时刻迫使他把我当成一个真实的人,这让他感到非常不安。
和莫汉在一起的时候,我会等待他被自己的求生愿望所裹挟的时刻(他否认这个愿望),或者等待任何一个他毫无防备的时刻。当他说到在他的脑海中“重复播放被抛弃的场景”时,我说:“你迫切地想要感受一些东西。我觉得你需要我不断地投球来感受到我的存在,但你希望把球反弹回给我,而不是接住它。不过,重要的是我要不断地投球。"
他说:“当你不说话的时候,我的眼睛没有东西可以聚焦,感觉很模糊。就像开车穿过一扇雾蒙蒙的窗户。”当他说:“这些天我觉得从黑洞里射出了光”时,我感到很欣慰。
莫汉与世界的脱节并没有引起恐惧(Ammu)或痛苦(Rehan)。他的语言是为了模仿人际关系,混淆交流。精神分析就像他在学习的一门外语。他跌倒了,又站起来,将新学的语言添加到他的防御堡垒中。新的习语将被学习并融入;然后不再有用。我必须继续找到新的词语来给他惊喜。
结论
走,走,走,鸟说:人类不能承受太多的现实。(Eliot, Four Quartets, 1935, p. 190)
本文讲述了语言如何模糊真相而不是澄清它。原始的难以承受的感受可能会使用语言为其服务,用虚假的思想“堡垒”加固疾病(Baranger & Baranger, 2008)。
关注我们的病人所使用的特殊语法,常常让我们更接近他们的精神状态: 人类语言中几乎没有一个短语、句法形式或语音变化,不是在表达着某种阴影,或其他我们在某个时刻的实际感觉……(奥格登,1992,第16页)
Ammu的碎片在等待着凝聚。Rehan则是在捕捉文字中有趣有深度的文字,让他喜悦和保持身份存在感。莫汉通过模仿我的语言,加固他自己的边界。
他们每个人都邀请我在一个熟悉的管弦乐队里演奏一个角色,递给我一种他们觉得我能演奏的乐器。我也照做了。但是,有时起了一点帮助作用,但大部分时候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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