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关系都有一个特点,即,从最初的性兴奋,到对融合的强烈恐惧,再到与伴侣不那么紧迫但更深刻的仍然保留一些新鲜感和创造力相遇,有一个演变的过程。事实上,每一段长期关系都需要找到一种方法,来管理生活中的起起落落和演变,要保持一切若只如初见并不容易。
夫妻的性生活发生变化,经常伴随着一些明显的原因。可能是工作压力大、照顾孩子累、身体变差、或者关系本身出了问题。所以,一旦性生活有困难,大家通常都找这些原因,实则不然。
精神分析认为,我们小时候与父母的互动,其实深深影响着我们长大后的心理,包括性生活。我们内心就像住着一对内在父母一样。(Hertzmann, 2011)(Bannister & Pincus, 1965)(Hertzmann, 2015)
小时候,我们的内心有一个无意识的原始俄狄浦斯客体母亲,也就是理想化的母亲形象。这个形象很美好,它如此令人兴奋、是我们专属的,但随着长大,当我们遇到现实中的父亲或其他重要人物,我们发现我们终将失去对母亲的排他性的依恋所属权。
女同性恋的关系往往被认为缺乏分离性:情感融合纠缠,界限模糊,亲密无间。一开始非常渴望对方,融合的感觉很美妙。但是,随着关系的深入,她们会发现这种融合其实隐藏着一些问题,比如害怕分离,或者害怕失去对彼此的控制。这种分离会非常痛苦,她们需要时间来适应新的关系模式。传统上,我们总是用异性恋的模式来理解内在父母,这可能不太适合所有人,比如同性恋。(Ossana,2000,281, Burch,1985; Igartua, 199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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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床案例
安雅和克里斯蒂是一对女同伴侣,已经在一起五年了。她们最初见面时觉得彼此都是命中注定的灵魂伴侣。
安雅的父母在她七岁时就离婚了。母亲自私脆弱,而父亲则回避问题。安雅经常在父母之间做调解,这让她感到很痛苦。她渴望父亲的陪伴,但父亲总不在家。母亲经常对她和父亲一起的公园玩耍感到恼火,她抱怨家里所有事情都留给她做,觉得被排除在外无法忍受。这也是安雅的父母频繁争吵的原因,他们像是在争夺安雅的爱和竞争成为孩子的首选父母。
然而,当安雅的父亲离婚后离开家,某种俄狄浦斯式的胜利发生了。虽然成为母亲的知己让安雅感到亲密和温暖,但是安雅完全不相信爸爸真的离开了,总是希望他能回来,把她从独自面对母亲的负担中解脱出来。此外,在青少年时期,母亲也把她的朋友视为对他们关系的竞争,这成为许多纠纷的根源。
对克里斯蒂来说,她的母亲经历了几次流产和一个女婴的死亡后,多年来一直情绪低落。克里斯蒂觉得母亲离她很遥远,而父亲则更多地参与母亲的生活,这让克里斯蒂感到被忽视和抛弃了。克里斯蒂也渴望得到母亲的关注,但母亲经常因为抑郁而退缩。不仅父亲是克里斯蒂的一个不可避免的竞争对手,那些流产和早亡的兄弟姐妹也是。
安雅和其他女性有过几次性行为。在此之前,她们的性生活就已经出了问题。一开始相遇时,她们富有激情,两个人都感觉真的能读懂对方。但最初的激情和紧张感消失后,他们发现性成为了问题。
安雅觉得自己性欲减退了,所以寻找新的性体验来重新点燃自己。克里斯蒂则为失去的激情深深悲伤,非常受伤和愤怒,觉得自己被背叛了。安雅充满了内疚。在咨询之初,她们像在处理一种非常深刻的失去感,严重到像是在面对死亡一样。
精神分析让我们明白,人类有强烈的配对欲望,从婴儿时期就开始了,最终很多人会发展成成年的夫妻关系。弗洛伊德多次强调,婴儿的第一个诱惑者是母亲(弗洛伊德,1905),所以,每个伴侣其实都在无意识地寻找与母亲早期的俄狄浦斯感觉。虽然这种排他性的联系通常会在长大中消失,但在夫妻性生活中,这种早期强烈的连接有可能被重新点燃。
我们小时候跟爸妈互动的模式,婴儿时期的性游戏和性幻想,不知不觉地就跟着我们到了成年后的夫妻关系里:成年人的性和调情那些小动作,比如亲吻、拥抱、挠痒痒、鼻子蹭来蹭去、抚摸啥的,还有那些婴儿式的昵称、名字和声音,这些都显示出它们最早是从跟爸妈的互动来的。Target(2015,p.44)
妈妈的性行为是神秘和复杂的。这个神秘,主要因为妈连自己都不太清楚,许多性幻想是连她自己都没意识到的,比如对同性的欲望,或者是对父母关系的幻想,被诱惑,被SM的幻想,甚至还有当前夫妻生活中的幻想。妈妈的性倾向还受到她的俄狄浦斯情结的影响,这些可能都在与宝宝互动时不知不觉就表现出来了。(Stein, 1998b, 2008)
所以说,宝宝早期和大人世界的互动,其实包含了很多说不清道不明的、不能用言语表达的东西。就像Stein说的,“我们能重新找回那种神秘的性感觉吗?那些被别人刺激、愉悦、诱惑,甚至让你感到压倒性的体验。”(Stein, 1998)
然而,那种觉得可以完全拥有妈妈的感觉其实是个错觉。随着长大,我们失去了那个给我们喂食、换尿布的妈妈(客体),我们进入到一种自体性欲(autoerotism)的状态:人们在性中重新找到的客体,不是最初的客体,其实只是它的替代品。当然,这也就意味着重新找到那个原始客体是不可能的,因为丢失的客体和替代客体是不一样的。(1976, p. 20)
这句话的意思是,人们渴望的并不是客体本身,而是那种内在的母亲形象,是婴儿在幻想中构建出来的。
对于女同来说,两个女人之间的性可能真的提供了一种希望,能重新体验失去的妈妈,甚至可能会让人有一种就是已经找到的错觉。问题在于,这样的希望会让两个人在心理分离上变得更加困难。早期的融合感,对婴儿来说是个大挑战,现在这些感觉被重新唤醒了,这个成年孩子必须要处理一些“未完成”的边界,处理成人性生活中所涉及的脆弱性和情感投入了。
此外,Zepf 2016年补充道,弗洛伊德的诱惑理论好像没太注意到父母对俄狄浦斯的影响。他认为,孩子的俄狄浦斯情结,其实是因为父母自己潜意识里的俄狄浦斯冲突在孩子身上的上演。爸爸和妈妈好像也在跟孩子争宠,他的这种说法也给俄狄浦斯提供了一个新的视角。
“回家感”
女性在选择女性时,包含了关于男性的幻想和投射。这些幻想和投射不仅仅来自遇到的男性照顾者(如果有的话),还可能有母亲自己携带的神秘的信息。和另一个女人在一起,能非常直接地勾起早期婴儿和神秘母亲之间的性感觉。
一开始的完美和谐的感觉,会让人在潜意识里相信,“哎,说不定我真的可以再次拥有那个内在的俄狄浦斯母亲呢。” 我想说的是,女同性恋关系有点不一样的地方在于,那些特别融合的时刻,不只是让人感到有可能,甚至加强了这种希望或者说信念。但是,难就难在,她们其实需要同时处理两种失去感——一是适应从幻想到现实,一个是潜意识里对俄狄浦斯母亲的失去的斗争。
原始的想要完全占有的幻想,一旦又活过来了,通常会让人的欲望变得更强烈,也更具体。而且还是和不断重复的失去感一起来的。
她们有一种信念:“虽然我们知道这种美好的融合状态以前失去过,但我们还是觉得可以拥有它。”但是,这种共同的无意识信念也带来了共同的无意识防御,就像是:“为了避免感受到失去那个母性俄狄浦斯客体的痛苦,我们得保持这种不分开的融合状态,防止那种失去再次发生。”
夫妻俩会尽力避免这些失去的感觉,因为这种精神上的转变对他们来说是个大挑战。
投射在夫妻关系中真的太重要了。夫妻之间有一种共享的投射系统,夫妻俩都接受对方的投射,也都愿意按照这种投射来塑造他们共同的无意识世界。夫妻之间能不能合拍,他们能不能接受对方的投射,能不能一起按照这种投射来相处,决定了最终的关系。
当夫妻双方在感觉分离和彼此差异性上存在问题,夫妻双方都使用投射性认同会创造出“投射性僵局”。投射不能被收回并重新注入,Morgan (1995, pp. 33-48) 投射可能就不太容易被再内摄。为了让性心理的神秘本质得到表达,幻想伴侣的某些方面也必须留在伴侣的脑海里,所以伴侣不能变得“太真实”,在性中必须有幻想和投射的空间。
Target (2015, pp. 51-2)描述了一个人通过在幻想中控制他人的思想和感受来获得自己的快乐。就像是在性行为中占据了对方,让对方的感觉变成自己的,然后再把这些思想和感受还给对方。并不是说自己感觉到别人的感受就能快乐,而是一个人只有在幻想中通过插入或者投射到别人身上时才能体会到快乐。性的一部分是如何通过一个人自己的欲望投射到另一个人身上,然后在身体上被看到和体验,最终在精神上被转化和融合为自己的一部分。
在性中,一个人的边界会暂时崩溃。婴儿早期的无意识感觉被重新点燃。不仅在性中,在日常的相处中,比如玩耍、紧张和争吵,本质上存在于所有的行为和互动中。性要求我们放弃内心的稳定,允许自己放松,超越正常的身体界限,以一种可能被描述为不守规矩、过度、坚持的方式行事,最终,这些可渗透的界限可以在被灵活地恢复。身体和内在的边界崩塌的那一刻,是一个愉悦的融合时刻。但是,在临床工作中,我们发现对一些人来说,自体内部的界限的恢复可能不会那么快。这种脆弱、开放的状态如果持续下去,可能导致对性探索的抑制或抵制。
拿安雅和克里斯蒂来说,她们之前的性是高度满足的。但是她们感觉有时很难在性活动结束后立即恢复,他们的意思是要花很长时间才能“从这种开放的状态中恢复过来”。做爱后,一方或双方都会莫名其妙地感到不知所措,泪流满面。当他们继续一天的生活时,这些脆弱的感觉不会轻易消退。虽然他们把这归因于他们强烈而充实的性,但他们已经意识到性生活后的“悲伤的气氛”。
随着时间的推移,悲伤感愈演愈烈,因此她们发现她们回避性是在回避悲伤感。此时,每个人都经历了对另一个人的性欲丧失。安雅说:“我们就是找不到回到彼此身边的路。”他们不仅都很痛苦,而且对彼此开始怨恨。
在日常工作中,一个挺有意思的现象是:当性生活出现问题时,有的人会感觉好像被伴侣抛弃了。他们要么觉得伴侣已经不要他们了,要么就是担心伴侣随时可能甩了自己。这样的心态下,两个人的关系就变得很微妙,好像对方已经不再是自己的伴侣了一样。
这种对被抛弃的恐惧或者预期,好像事情已经发生或者正在发生一样。在潜意识里,他们可能已经感受到了类似失去俄狄浦斯母亲的感觉。
拿安雅和克里斯蒂的例子来说,这在治疗过程中成了一个特别棘手的问题。此时,我的干预是解释了在移情中,我要么成了一个让人憎恨的竞争者,要么是其中一个人的舒服相遇,同时让另外一个人感觉被排斥在外了或被背叛了。对于安雅和克里斯蒂这对夫妻来说,要让她们跳出现实互动而去注意到关系中的问题,真是个挑战,因为任何一点好奇心都会让他们觉得是在背叛克里斯蒂坚信的“安雅会离开”的念头。而且,克里斯蒂心里已经认定安雅要离开,她觉得安雅把感情转移到了我这里,而不是给她,这就像是已经发生了似的。
随着时间的推移,安雅和克里斯蒂开始意识到各自对我这个治疗师的感情,其实跟他们小时候对父母的感觉有点像。随着潜意识的欲望慢慢变得清晰起来,他们也感受到了失去的痛苦。安雅对我的爱慕之情淡了,她开始接受一个现实:她不可能真的拥有我,我是她曾经幻想的人。同时她也开始感受到她和克里斯蒂曾经共享的那种独一无二的连接的失去。
克里斯蒂呢,她在治疗中和童年时感受到的排他性的关系,让她觉得难以忍受。但现在,她发现其实自己并没有被安雅或者我抛弃,她对被抛弃的担忧开始不那么确定了。克里斯蒂终于意识到,她过去的那个坚定的”被抛弃“的信念其实是在保护她,让她觉得能控制痛苦,预测被抛弃的可能性。
他们得明白,没有人能完全占有另一个人,这个无意识的信念一直在影响着他们的关系。他们的俄狄浦斯情结和失去感,不仅在夫妻关系中表现出来,也在咨询过程中变得越来越明显。
讨论
安雅和克里斯蒂这两个人的投射系统也挺有意思的,在面对失去和悲伤的时候,她们各自的表现很不一样。
克里斯蒂明白失去的东西是没法被替代的,她那种觉得自己终将被抛弃的信念特别强烈。而她把这种信念投射到安雅身上,让安雅成了背叛者。安雅呢,她的内心世界就跟这个投射相认同,被抛弃感让她特别想找回失去的客体,所以她拼命去和其他女性接触。
安雅说起失去与克里斯蒂的那种深刻的融合感,就像是在等待一个已经去世的人重新回来一样,她总想着能找回以前的激情和联系。克里斯蒂则像是已经接受了他们失去彼此的现实,而安雅还在努力想要恢复过去。
在治疗中,我开始明白安雅对我的色情移情,其实是他们夫妻俩性欲望的一种重新定位,虽然这个过程很痛苦,但我觉得这是他们成长的一步。他们的性并没有完全消失,反而在治疗中得到了理解。
俄狄浦斯中的背叛感真的很重要。安娜感觉父亲把母亲抛给了自己,是个很大的负担,因此感到被父亲的背叛;克里斯蒂则因为母亲的疏远感到被背叛,这些都是她们无意识中的一部分。在治疗中,我成了他们共同的背叛感的象征。
他俩都渴望着那种独一无二的联系,觉得他们已经找到了,但这种联系对他们来说也很有压力。他们之间那种紧密的联系,其实也藏着一种想要逃离的冲动,想要找到真正的、独立的自己。
处理移情和反移情,尤其是涉及到色情方面,对技术上的挑战是很大的。特别是在夫妻治疗中,三人关系让俄狄浦斯问题显得更明显,让人想到小时候的被包容和被排斥的感觉。被强化的治疗关系是个前进的方向,因为就像性一样,它能让人感到被认可,又不会像咨询师和来访者之间的关系那样让人感到被拒绝的压力。 同时,这也像是父母关系那样,帮助来访者发展、调节和表达情感,而不是单纯满足情感需求。(Target,2015, p. 61)
和深陷俄狄浦斯情结的夫妻一起工作,特别是当一方要忍受被排斥的时候,去探索另一方的性欲移情,这就要求咨询师得稳住,不能被一方的愤怒或者另一方对独占咨询师的渴望搞晕。
就像Stein说的,我们别急着去解释病人告诉我们的那些性感受,哪怕它们看起来奇怪、过分或者“不正常”和非理性的。我们要做的是,在解释潜意识的同时,让病人能够保持和感受各种各样的性欲望和幻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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