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张头和他那块黄土地
杨子江
（六）
列位看官，今日按下《“土匪婆”花鹿儿》不表，光表《老张头和他那块黄土地》（六）。
话说有女子赛报菜名一样，流利念道：
肉饼、肉棺材、老汉推车、跑马射箭、古树盘根、倒插杨柳，随心所欲，丰俭自你。
老张头不想临死污了清白，左冲右突，愣是冲不出包围圈。他灵机一动，朝空中撒一把红钱，方才大汗淋漓，挣脱开来，跑出树林。
眼前公园，红花绿叶，一大爿儿，大红花朵，阄满枝头了，忒诱人。
老张头从冇见过恁嘛好看的花朵，忍不住伸手采撷。旁边年轻人说：
老人家，这是“赤红九连环”，名贵花种，仅供观赏，不能采呀。
老张头赛冇听见，“咔嚓、咔嚓”，采一大把，拿到鼻子底下闻：
嗯，真香。我说年轻人啦，你是饱汉不知饿汉饥，我一生冇采花，今日采一回，罚一千两千，随便。
那年轻人心想，人不可貌相，有钱人就是任性。
前头便是“岚头岩”了。
老张头捋了捋头毛，又抻一抻衣裳，捧着“赤红九连环”，朝着东方喃喃自语：
爹，娘，不孝儿来了。从此以后，再也不受人欺凌了。
说完，一步一步，爬上“岚头岩”。
“岚头岩”，其实就是江边突出的一块红砂岩石，底下江水瑞急，人站在上面，很危险。旁边立有“警示牌”，一般人认为不吉利，很少有人上去。再说悬在江边，确实危险。不过，除了寻死者，也有人不怕死，冒险上去拍照、拍视频。
老张头捧着鲜花，站在岩头，很打眼。
一会儿，下面围拢一群人，嘻嘻哈哈，瞧稀奇，瞧古怪，看热闹，看跳岩。一个个仰着红通通脸蛋，兴奋异常，好赛马上催生性高潮了，百般期待，万般希冀。生怕老张头贪生怕死，临时改变主意了。
有人屏位呼吸，赛田径场上，裁判员一样，心里面默默念叨，一、二、三、起跳！
老张头没有跳，暂且没有起跳。
有人交头接耳，说：
又多一个冤死鬼了。噫！嘛还捧着鲜花呢，嘛不是浪漫殉情吧？这把年纪了，嘛事想不开呢？唉。
有人用手机拍照片，拍视频，发九宫格朋友圈，写夸张标题：
突发！岚头岩有个老头，捧着花儿跳江自杀。
很快全国各地，乃至异国他乡，都有人知道，岚头岩有个老头，捧着鲜花，跳江自杀。不由扼腕叹息：
蝼蚁尚且偷生，为人何不惜命哉！
公园管理人员，闻迅赶来，劝慰说：
老人家，这里是“岚头岩”，很危险。前不久，有个女子不听劝阻，硬要上去看江景，结果一不小心，掉下去了。您老人家，有嘛子不顺心事呢，先下来，再慢慢想办法，事情总会解决的。
老张头感受到了，他的善意。知道他有意回避了，那自杀的字眼。生怕进一步，刺激了他。可是，他谋划已久，哪里听得进去呢。
老张头伛腰低头，瞧江水缓缓流淌。
江面很平静，江水不赛传说那样，波涛汹涌。也许和他一样，表面心平气和，内心翻江倒海。
他扭头四顾，寻找最佳跳江点。他做事向来有板有眼，一丝不苟，寻死也不例外。
忽然，他瞧见不远处石头缝里，长出一丛丛花草了。那绿油油枝条儿上，开出一朵朵细碎紫色花朵儿，娇艳欲滴，很诱人。
他忍不住用脚去薅，“呼”的一声，窜出一条长虫。
他下意识扬起手中“赤红九连环”，吓唬它。长虫肚子有坨疙瘩儿，跑不动。情急之下，朝外吐，吐出一只大蛤蟆。
大蛤蟆连蹦带跳，几个回合，跃入长江。他跑到岩边，探头探脑，瞧大蛤蟆跳江后的情形。哪晓得那大蛤蟆跳下去后，倒顺势巴住岩壁，又慢慢爬上来了。
老张头一个激灵，寻死念头，瞬间瓦解。
我这是干嘛呢？倒不如一个癞蛤蟆。癞蛤蟆被长虫吃进肚子，倒挣扎着出来。即使落入长江，也拼命爬上来。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我冇吃着天鹅肉，倒想着去死。我遭受的罪，和癞蛤蟆比起来，微不足道。癞蛤蟆的世界，是吃人的世界。而我的世界呢？是吃人的世界吗？
他又回头瞧那紫色花朵，石头缝里，缺土少水，下雨湿一湿，风一吹就干了。这样的不幸，也开出一朵朵，紫色细花朵儿，我有嘛理由，不好好活着呢？
这当儿，有人喊：
老人家，下来吧。再不下来就报警了！
老张头顺坡下驴，摇着“赤红九连环”说：
这就下来，看风景呢。
有人不满了，说：
冇看见“警示牌”？这儿风景看不得，搞不好呢？自己倒成风景了。
老张头说：
我认得牌子，牌子不认得我。吴茂德就是欺负我不识字，逼我按手印呢。
很多人大失所望，全起哄说：
老头子，上都上去了，嘛不朝下跳？害我耽搁半天工夫。
还有人起哄说：
不跳就莫上去喽，做过八代，丢人现眼。
老张头赛冇听见一样，并不去理会他们。他捧着“赤红九连环”跳江，就是寻找温暖去。
听人说，奔腾的江水，有如天上白云，卧在上面，既温暖又舒适。
说起温暖，他便想起上回住红楼大酒店，有服务小姐，怂恿他泡一回温泉，说酒店温泉，泡着才温暖呢。当时一门心思想着长江水温暖，忽略温泉水温暖了。现在想来，人间温泉水，应该比地狱般的长江水温暖。
于是，他便摸摸荷包，积蓄差不多花光了，倒有些后悔呢。
还好，荷包还有一沓钱。这沓钱呢？原本准备带进阴间。他怕死后没人烧纸钱，留个心眼，免得到那边又是穷鬼一个，光受阎王、小鬼欺负。
他下定决心，先用这笔钱，去红楼大酒店吃饱肚子，再泡一回温泉……
欲知后事如何，且等下回细细道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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