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张头和他那块黄土地
杨子江
（三）
列位看官，今日按下《“土匪婆”花鹿儿》不表，光表《老张头和他那块黄土地》（三）。
这便是凭证。老不死的东西，怪不得绝子绝孙，今生光屋㞘，来生还是光屋㞘。吃五保，倒要钱垫棺材板呐！
老张头脸一麻，一屁股跌坐在地塄头，脑壳一阵眩晕，眼里金星乱冒。
这当口，组长过来说：
莫打人，有理说得清，打人不对。
老张头一生，没人掴他巴掌。小时候爹娘，也舍不得动他一个手指头。想不到七十多岁人了，倒遭人掴巴掌。他忍着难过，希望组长主持公道。他说：
我吃五保，土地国家收回去，我无话可说。我从没想过用土地发笔横财。天地良心，这块地和吴茂德，没半毛钱关系。
组长说，黄土壅到颈的人，一人吃饱，全家不饥，争啥呦。反正你得补偿款，不符合政策。国家收走了，又都不落好，不如做个顺水人情。做人要心态平和，莫怕好了人。乡里乡亲，人家发达了，你脸上也有光嘛。说句不该说的话，就算他骗钱，也冇骗你钱，与你何干？再说国家也不差钱，不骗白不骗，骗了也白骗。退一步海阔天空，做个顺水人情，留个念想，也是善事一桩嘛。世事无常，人生苦短，说不定睡过去就睡过去了，何必呢？今生冇修好，修来世。
老张头吃一惊。他望着组长，想不到这样的混帐话，是从他嘴里说出来的。听人说，有村组干部，与人勾连，玩弄伎俩，做手脚，骗取国家土地补偿款。他没证据，没证据，不能乱说，他不是一个挑事的人。
天慢慢黑下来了，老张头无助的坐在地上，头低到裤裆了。疼痛倒次要，身心遭受创伤，让他痛彻心扉。
世上最恶毒的话语，莫过于诅咒人家断子绝孙，这是揭人伤疤，又撒上盐巴。自己孤家寡人，是有历史原因的，是命运铺排的，轮不上你吴茂德说三道四。凭嘛把人家苦楚，当作口实，拿来骂人？你泼势欺凌我，无非狗仗人势，欺负我年老体衰、势单力薄罢了。好在黄泉路上无老少，后脑勺摸得着、看不着。想到自己一把年纪了，还遭人欺凌，任人宰割，有理说不清，老张头越想越糊涂，越想越决绝，觉得活着没嘛意义，一门心思想一条路走到黑。
不知过多长时间了，老张头踅回家时，塆里没个人影，鬼影倒不少。
在他眼里，一排排、一棵棵、高低错落的树影，全是大鬼、细鬼的身影。
门口那棵皂角树，平素伫立在那儿。此时，随风摇曳，变幻莫测，赛面目狰狞的无常鬼、幽冥鬼、冤鬼、水鬼、短命鬼。
赛吴茂德渐次骨化的头颅，一张一合的臭嘴，叽叽歪歪，明显在诅咒他。
老张头吃一惊，你吴茂德抢前一步变成鬼，变成骷髅了，倒还不忘欺负我、咒骂我？走着瞧吧，等我变成厉鬼，不把你掐得眼睛翻白、不放落。阳间你家势力大，受你欺凌。到了阴曹地府，我还怕你不成？
阎王殿明镜高悬，阎王爷明察秋毫，阳间丑陋恶俗，到那儿失却温床，你还不是赛被人抖搂的乌梢蛇、浑身瘫软？还能够仰仗儿子做土地爷、横行乡里不成？
屋里漆黑一团，他没有开灯，也不做晚饭。径直摸到里屋，和衣倒在床上。
天气闷热，电扇也不开。据说一个人心若死了，身体和身心全是冰冷的，对周边环境，根本没有要求，和死人没嘛两样。
人是世上最复杂的动物，一心向死的人，身心被自杀情绪所笼罩，除了感伤和绝望，甚至感觉到了死亡的美好诱惑。把即将到来的死亡，想象得非常美好。
再就是谨慎选择解脱方式，为的是没有痛苦，或少受痛苦，平静的死去。就连死后的尊严，也在考虑范畴。
像老张头这种过日子仔细，生活作风严谨的人，更是慎之又慎。他回家的目的，就是考虑这个问题。
上吊、撞车、触电？他否定了。喝农药也不行，一来怕农药有假，二来怕被卖药的人识破，寻死不成反落笑柄。
陈雨田也是成分不好，年轻时有一天饿不过，趁黑偷了生产队的谷头子，第二天搜出来了。雨田脸皮薄，羞愧喝下农药，哪知农药是假的，昏昏沉沉睡一天。翌日被人拉出去批斗，多了一项畏罪自杀的罪名。
听说有个石姓营业员，在他上班时，来个妇人买农药，那妇人情绪低落，神情黯淡，红着眼睛递过钱，拿起农药就走，根本不在乎找她的钱。小石警觉起来。像这种情况，目的明显不过，就是生无可恋，去意已决。他连忙骑车追出去。幸亏及时赶到，那妇人和丈夫吵架，想喝农药自尽呢。
老张头思前想后，想到岚头岩了。
岚头岩在县城江边，有20里地远。岩头是江边突出的一块岩石，从上面跳下去，立马不见踪影了。
自杀者认为，在岩头跳江就是秒死，没有痛苦，也来不及痛苦，是寻求解脱的理想场所。
侥幸救起的幸存者，描述自杀奇妙感受时说，奔腾的江水，有如天上白云，卧在上面，既温暖又舒适。
当地留传一句话：
有难就投岚头岩。
岚头岩成为自杀者天堂了。
为此，有人专门在此立一块牌子：
珍爱生命，远离江水，活着才是人生最靓丽的风景线……
欲知后事如何，且等下回细细道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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