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张头和他那块黄土地
杨子江
（一）
列位看官，今日按下《“土匪婆”花鹿儿》不表，光表《老张头和他那块黄土地》。
一阵子雨过后，大地赛人刚睡醒一般慵懒。夕阳赛一个红柿饼子，吊挂在远处的黛山上。
泛红的背景，衬托着乌青的云朵。
幻化的云朵，赛一个个张着血盆大口、面目狰狞的怪兽。
渐次隐退的夕阳，遽然反戈，回光返照。
血红的霞光，赛千万条锋利的梭镖，刺斜的杀将开来。
溃不成形的怪兽，顷刻间烟消云散，露出来的乌黛底色、和黄昏的黯沉融为一体，天地间顿时一片昏暗。
老张头跌坐在、湿漉漉的地塄坎上，屁股㞘的裤子、渗湿一块巴。
虽说气温较高，但湿意还是从臀部、婉转向上，进而沁心入脾，攫紧的心底里，一阵紧似一阵发凉。
晚风把敞开的褂子、吹得抖搂，露出来的、干枯的、古铜色胸膛，在黯沉的黄昏里，闪着亮光。
肋骨赛竹排，均匀的排列；皱褶的肚皮，松软的塌沓着。蚊蚋嗡嗡的，在挓里挓挲的，硬茬子发际间，来回穿梭。一旦巴住了沟壑纵横的脸颊，便撅起屁股，一动不动，好赛寻到了富余的金矿，贪婪无餍，忿类无期。
无论蚊蚋如何纷扰，他也只是下意识的努努嘴。花白的挂脸胡须，赛水牯牛撒尿一般，来回筛动了事。
他现在的状况，就赛一个蝉蜕的空壳，灵魂游走在躯体之外，魂魄蹢躅在昼暗之间。似乎前方道路有一个分路口，黑白两条道路在那里高调的开着口子。
那条漆黑的黄泉路上，铺满了水灵而暄腾的鲜花，古怪里杂糅着诱惑，迎合他此时的心境，吃错药似的琢磨着，用哪种方式，迈入那条不归路。
其实，老张头是一个热爱生活的人。
三间平房打理井井有条。桌椅板凳、橱柜条台，每天都要擦抹一遍。笤帚扫把、簸箕晒羌，搁得中规中矩。用过的锄头、铁锹、犁杖和耙耖，都要在水氹里清洗干净，擦得锃亮，再拿回去摆放齐整。
就算灶台上的铁锅，日常用的剪子、菜刀，也时常揭起来，拿出去刮干净，磨锋利。
衣着虽说粗布麻衫，但洗得发白，浆得发硬，穿在身上头是头，脚是脚。被子也叠得有模有样，不和军人豆腐块相提并论，起码也有花卷馍的味道。
甚至会做针线活儿。
在那困难的年代里，一件衬衫肩头破了，他细心的把下摆移到上坎，倒个个儿，再用细密的针脚纳好缝实，依然是一件完整的衬衫，还能再穿两个六月。这样的手艺，就算姑娘大嫂，又有几个拿得起、放得下呢？
他种菜园很有意思，好赛一个景观园－－辣椒、茄子、葫芦、瓠子等时令蔬菜，随着季节变化而变化，跟着时令转换而转换。一天一个样，两天换个景，三天四天给人一个惊喜。分门别类，高矮有序，错落有致。俟到热闹的季节，蔬绿果也绿，果红蔬更绿，争着绿，抢着红。色香味一桩不落，很有味道。
他把多年种菜经编个顺口溜，毫无保留，口口相传－－八月半、种早蒜，八月中，种大葱。八月种葱绿葱葱，九月种葱一场空。头伏萝卜二伏芥，避开三伏种菠菜……大伙儿种田种菜遇到疑难，他尽力言传身教，热心挂肠的一个人。
譬如眼前这块一亩多贫瘠的黄土地，他就种得很艺术。一边是高秆子芝麻，一边是矮禾子花生。
这个时节，芝麻叶子黄了，四方四棱的秆子上，结满了许多毛刺蒴果。倘若蒴果沐浴阳光韵起来，奓开小嘴唱歌儿，芝麻粒闻歌起舞，就会撒落下来，发芽生根，得不偿失。
花生禾上阄满了细碎的小黄花，那不过是迷惑人的小把戏，壅在土里的花生已然成熟，顺手拽起花生禾，连根拔出一团花生，收获季节到了。
这些事情老张头了然于胸。可是，下午发生的事情，让他心如枯槁，生无可恋，活着对他来说，是一件痛苦的事情，他再也不关心眼前的东西了。
天空渐渐拉上帷幕，田间地头黑影憧憧，空气中流动一股甜甜的腥味。老张头慢慢起身，脑壳一阵眩晕，好赛下午吴茂德掴他巴掌时一样，头晕目眩，金星乱迸。
直到现在，脸上还隐隐作痛，心头更是痛彻心扉。他摸摸肿胀的脸颊，颤巍巍杵起锄头，朝家的方向，一步步挪动。屁股头的湿裤子，扑沓作响，好赛哑嗓子催命鬼的嗥叫。
一个人心若死了，魂魄游移于躯体之外，那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
欲知后事如何，且等下回细细道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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