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山先生绘
题识:点点勾勾别有一番风姿。甲辰十月,连山。
摘自"庄子网上书院"讲学稿
口述:连山先生
整理:学人
“方且与物化。”郭象说:“将遂使后世与物相逐,而不能自得于内。”
只是人们自美或者自暴自弃于物的得失之间,看谁囤积的财宝多,看谁囤积的武器多,看谁囤积的土地多。
这里“物化”并不是《齐物论》里的那个物化,字相同,意大异。
成玄英注疏说:“将我已知,施与众物,令庶物从化。物既失之,我亦未得也。”
也就是会强暴万物,这在儒家的经典中说“尧舜率天下以仁,而民从之;桀纣率天下以暴,而民从之”,所以上如风,民如草。
一个什么样德行的人,一定会造就一个什么样的人间,他的国家往往跟他老大的生命气象是相合拍的。这就是我们看到的这个世界千差万别的样子。当老大跟万民之间的错位越来越大的时候,就形成了所谓水能覆舟,官逼民反。当它错位不太严重的时候,就是上下沆瀣一气,但是不会长久的。
“方且与物化而未始有恒”,这一句实际上是后世的逐物败物主义,我们有一句话叫“只剩下物质了”。当只剩下物质时,那是不能长久的。
郭象说:“此皆尽当时之宜也”,只是一时繁华;“然今日受其德,而明日承其弊矣”。
《大学》说:“货悖而入者,必悖而出”。你怎么吃就怎么吐出来。所以看历史只是看它一时繁华尽逐,马上就零落成泥啊!我们看历史百年不过是翻几页子,看他如何颐指气使,看他如何零落成尘,马踏如泥,这都是未始有恒。
人不能够通于天地,人不能够存存天德,人若真的自美自大乘人而无天,那其祸患就可以翻翻史书了。一代一代这样自以为是的愚痴者在给后来人编教材,他们的所作所为都成了呈堂证供,没有自能者能逃出去的,这就是所谓的夫何足以配天乎?
这里面岂止是君王不能配天,对于啮缺来说不仅仅是他作为君王能不能够配天?人若不能配自己的人形,亦是不能配天。所以惟有圣人能践形。上天给了一个人形,一个人皮,但是人却不配他啊!
依着老百姓说,你根本不配披那一身人皮。万类若不能配它的形,都叫错位。天下之正,天下之安,不是一个标准,无他,只是能够各正性命,各安其安。夫子一言以蔽之:“父父子子,君君臣臣。”这是各正性命的表现,这不是个等级制度。也就是说,让花儿成为花儿,让猫儿成为猫儿,人要成为人。此所谓夫子杏坛之后的教育“学做人”。
从夫子到徽州的陶行知,大家上黄山能见到那个亭子叫“行知亭”,在排云楼上面一点。那个亭子是专门为陶行知而建的,是个石头亭子,石柱上有两个联子,是“千教万教教人求真,千学万学学做真人”,仅此而已。
圣人苦口婆心,只是为了人有人的样子。人有人样子足以配天,人没有人样子不足以配天。即便你冠冕在身,不足以配天则是越位,越位者必遭天戮。这就是那些自以为自己是配天下的人,其实是越位者。德不配位,凭啥接得住那天命呢?多少看起来的成功者不过是在自毁而已,必然会祸起萧墙之内啊!
连山先生绘
题识:自鼎尊倾覆,诸圣祖先不祀以来,人益失性命之正养。六经不复反身之机,沦为逐利之具,中西荒为意气之争。甲辰,连山。
我们看这一段,可以看到庄子深层的悲心,这些无知者、无耻者、无畏者,以为争的是利益,其实揽的是害啊!他们只看到三王之利,闭着眼睛去争,害已经危及其身。
“虽然,有族有祖。”
郭象注:“其事类可得而祖矣。”
成玄英疏:“啮缺隐居山薮,高尚其志,不能混迹,未足配天。而流俗之中,罕其辈类。故志尚清遐,良可效耳。”
这样解可以给我们提示,但是未免绕远了。凡事都有族有祖,没有凭空来的,所谓德不孤,所谓人不自生。只是这个祖,有可知有不可知。
族,即是有同类。以当下的世界格局来看,以选举上台的人仿佛获得了大多数票,仿佛有同类有人支持他。有人支持,未必正确,不信读读苏格拉底的书。
苏格拉底说政治不是大众选出来的,不是杀牛的、杀羊的、钉马掌子的、编草鞋的、卖烧饼的在一块儿选,就能选出来一个政治家了。
苏格拉底说,政治是有道者的事情,不是从百工众技选出来的事情,选出来的是大多数同意的,大多数同意的不一定是对的。
庄子说,三人行,两人惑,就不能到了。有三个人,两个人是混账,你就选出一个混账来,他不会选出一个正的来。
在这里我们不是讨论选举制度的正确问题,我们得有基本的透破能力,否则的话你就会被看起来的公平所忽悠。人什么时候都要保持不能亢奋,你不能够以为外在有一个什么样的标准。你若以为有一个可以依持的正确的标准,那就是逐外道。
有族有祖,构成了一个纵横的关系,如孝悌一样。祖是祖类,另外还有一个纵向的源头的追踪,是有因的。庄子说,因是因非,亦因是也,所谓“因是因非”“方生方死”,这都是有祖的表现。那么像这样的看起来有能力的人可以为众父,在一个群体里面称为一个教父级的人物,像老大一样,像管仲一样。
之所以孟子看起来轻慢管仲,有的人说你看孔子还讲如其仁如其仁,但到孟子那儿管仲为什么会被轻慢了呢?孟子说,管仲功业何其鄙也。也就是,他都做了齐桓公的亚父了,他也无改其德。当然管仲已经尽他的位了,九合诸侯不以兵车,已经能以仁义行了。但是孟子以为还不够,毕竟是只为一国之强,没有能够重启王道荡荡的天下。
因此在《论语》中才有《雍也篇》,夫子为什么对他的弟子有那么高的期许和评价,所谓“雍也,可使南面”。这话到后来说,那就是所谓犯上作乱。至少在孔子那儿,他并不认同乱臣贼子抢到天下就能称之为天子了,这个标准是不可以被撞破的。不是说你姓赵的打下天下,从此天下就姓赵了。有德者才能配天。
如果我们忽略了这个标准,我们说只要有个很好的制度天下就能安了,那不过是个交易。没有人性之安,只是财产或者私欲之安,这都不是真正的人间,这都无异于养鸡场养猪场,庄子说在牢笼之中还自以为得而已。
在一个天性沦丧的世间,它必然是君不君臣不臣上不上下不下的,就是大家其实都越位,之所以儒门以铁肩担道义的心来去行天下,之所以张载会说“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这都有对夫子天德承袭,只是越到后世越隐而不彰而已,但是它不会断绝。
连山先生绘
“可以为众父而不可以为众父父。”
众父父,即是使王成为王者,回到那个因上来。不能在因上立得住,只是在果上去显摆,那就是暴力。
众父是强力的表现,但是真正使这个强能成为强者,无为也,天德而已矣,此谓众父父。方以智在《药地炮庄》中解这一条,他是看不上这一章的,他以为庄子在说一个权力游戏,所以智者千虑也有一失。
郭象说“众父父者,所以迹也”,就是尧所以成为尧者,舜所以成为舜者,此谓所以然。
开篇在讲啮缺的时候“彼审乎禁过”,他能够用强力来控制人,把有错的人关起来,把大恶的人关起来,也就是他有惩罚的能力,而不知过之所由生。
他不能化民,他只能禁民,他不能导人悔过自新,他只能禁过而已矣,建各种防火墙。啮缺就是属于这种愚者,会建墙,叫“彼审乎禁过,而不知过之所由生”。这样的人是不能配天的,但是后两千年多半是这样的人配天。这是天下之所以残暴,之所以大乱的根源。
一个什么样的人会上位,这与民众的德行和见地有关。这就是我们所说的“什么样的民众就配什么样的领导”,这也是物类相召。
孔子晚年归鲁,杏坛设教,就是为天地间留一些种子,善护好那些人,哪怕只有少数,也不至于断绝。只要有一人在,就有一个通天的人,那就还有机会让人间重新天光朗耀,人才得以重见天日,这是历代君子贤者之担当。
我们书院讲堂的联子取自《诗经》,所谓“未见君子,我心伤悲”,后来我们又把下联改了一句叫“未见君子,忧心如醉”。总之人们对于君子的期许,即是对于那些人性相对能够存存,能够保存完好人的期许,他不是一个外在的偶像,这个群体的存在,将关乎到人还有没有希望。就是后来有人问梁漱溟“人类还有希望吗”,只要还有一个能够见天地的人,人间就还有希望,不在多少,在于存亡。
“治,乱之率也”,当一个人开始追求所谓的能治天下的时候,所谓能就是能臣,其实它会朝悖反走的。庄子说:“爱民,害民之始也。”
我们看后世这一两千年演的那一出,总是被政客忽悠,而且每次忽悠都不换词儿,什么“均平富”“分田地”。
骨子里面他们知道愚民多,占便宜的多,所以一忽悠就一群,他们根本不愁没有炮灰上当,然后他们就利用这些可怜而无辜的生命来上位,成为新的暴君,新的主宰者。
钱钟书说:“革命成功的时候,即是革命失败的时候。”哲人之思由此而发。
我们一般耳朵听说“我会给你们带来大治的天下”,我们就很兴奋,一代一代不长脑子的人就会前仆后继。
“北面之祸也,南面之贼也。”
什么是北面?即是为人臣者;什么是南面?即是为人君者。
上位者忽悠下位者,上位者就可以逃脱吗?不会有人能站在岸上的。
对于在庙堂之上者,或者是庙堂之下者,不过是集体自杀而已。
所以古人才有文学上的叹息“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同理,“兴,君王苦;亡,君王苦”,哪有不苦的人呢?所以后世才有宗教产生,说人间是苦海。
何以如此啊?就是人不见人性了。佛陀的终极教化就是人能见性,人能见人性则人能够正性命,人能正性命则天下极乐。这里面哪里有什么宗教的迷信呢?只是迷信者假托佛陀为迷信的理由而已,弄得佛陀也帮不了你了。
学若不能达性天,人若不能在天德中活着,不能活得天德畅达,就在苦海中,是君是臣都逃不掉这祸患。
读庄子这一段,痛心疾首,触目惊心。这是对人修身也好,齐家也好,治国也好,平天下也好,只在此处旋面转身。若不能旋面转身,人会零碎在这些绪使当中,人会疲役奔命于物与物的相刃相靡之间。
今天我们就到这儿。“方且为绪使,方且为物絯”,我们以何来去配天?这是需要我们每个人掩卷自省的。
本文摘自庄子网上书院
讲学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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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生介绍:
张真,号连山,蒙城移村白果人,客休宁白岳,师武隆萧中胤先生。
庄敬身心,庄严国土。托不得已以养中。君子不可以不刳心焉。愚者张真愿与诸仁,炮庄发药,自事其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