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山先生绘
题识:甲辰写栗蓬。
摘自"庄子网上书院"讲学稿
口述:连山先生
整理:学人
“故形非道不生,生非德不明”。《心经》中有一句话,色空不二,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其实就是“形非道不生,生非德不明”,打成一片的浑然关系。我们正常看到任何一物,看到的都是它的色身、形状,有数的部分。任何一个器物,有相就有数,它有量化的东西在。
一个罐子,就有高度、材质、口径、重量。庄子这句话讲什么呢?所有有形的东西,皆是道之显。要注意这个地方的“生”,与我们世俗上讲大羊生小羊,看似是一物生另一物的关系,其实不然。“生”是生机勃勃的样子,任何一个东西能得以呈现是有道在作用。但这个道,我们在言语上言说的时候,仿佛它是一个存在,它不是一个独立的存在。道以形而显,形非道不生,生非德不明,《大学》所谓“大学之道,在明明德”。作为一个人,怎么样才能成为一个常人,不被异化的人?就关乎到他是不是明德明亮。
所以,人有德才能叫生人。万物因为有德才会明亮,有光。所谓明亮即是光明。生非德不明,反过来就是,只有明德才能反证这个是活物,这是个“生”的东西。所以,在庄子这里做一个这样的界定,他无所谓所谓的客观和主观。他在讲,无益损乎其真的那个恒道的东西在。
“存形穷生”,这个存形穷生,不是我们世俗上讲的养生,可以活得时间长一些。何以存形呢?有道。何以穷生呢?明德。这里的“穷”,是穷尽,真的是充盈地活着才叫“穷”。平时我们世俗上使用这个字的时候,“穷”就是穷苦的穷。这里的“穷”是指没有任何夹杂,没有任何阻碍和垢,才叫穷。它也叫穷通,干干净净的。这是生命纯纯常常的状态,叫存形穷生,立德明道。
一个学人说要立德明道,就是存形穷生。如何立德明道?就是看你怎么活的,你所活得任何的行为,视听言动的细节,身体发肤的呈现,它都会呈现出一个人的道德。在这里,我们日常所讲的道德和圣贤所讲的道德,内涵和外延都完全不一样,这才叫王德。德有王的气象,“王”其实不是权力的意思。内圣者外王,王就是最大的机用。《养生主》里面有,一只鸟被养在笼子里,所谓“神虽王,不善也”。如果被人圈养,那鸟就失了鸟应有的天性,只能在笼子里面了。虽然看起来很好,但它已经异化了,不再是它了。这里的“王德”,是真正德行完满的生命状态。
连山先生绘
题识:世无清旷之人,焉得梅竹二清耶。
连山。
这样的状态,我们马上就会复制一种形象,就会想象出好像看样板戏里面的那种高大上的样子,其实不是那样。它反而不显相,“荡荡乎,忽然出,勃然动,而万物从之也”。这个荡荡默默,也是你找不着一个色身层面的印证,你找不着一个实际的抓手。
所谓实际的抓手,我们常常问,你是学道的人,你跟我讲道在哪?这就是在试图问学道的一个实际抓手。如果问庄子,庄子就会说,道在瓦砾,问的人就会觉得好低档啊!我们想象的高大上的道怎么在瓦砾?庄子继续说,道在屎溺。
一切物,在我们世俗的思维中会区分贵贱高低,我们是以有用和没用来衡量。我们觉得有用的书就会觉得是宝贝,我们觉得没有用,哪怕是圣贤书,我们就觉得是废纸。实际上,如果不以人的使用为标准,万物各有所宝,皆道之显。一切东西都是从同一个地方出的,这里面不分天然的还是人造的。
“荡荡乎”,“荡”本身就是荡平、扫荡,也是宏大和空阔,它对应《中庸》中的中,未发之状即是荡荡乎,未发之状既有且无,不在有无中,不能说未发就是没有。就是这一段里面的“金石有声,不考不鸣”。
金石有声,未发。你不敲它,它不发;你敲它,它便出。它击碎了我们习惯上非有即无的思维方式,我们千学万学,实际上是学会如何真正使用我们的思维,跟我们的心打交道,这叫明心。我们已经习惯性用我们的臆想去判断我们所看到的东西,我们会望文生义,我们会被眼睛欺骗,我们相信我们看到的、听到的。假如我们没有看到或听到,你怎么可以就不信呢?或者说你如何做判断呢?我们在世间行走,所谓的判断都是依赖外在的器官和工具。在这里庄子告诉大家,没有任何外在的东西可以依持。
邓石如说:“金不可持,银不可持。”所谓俗人,他总觉得他的人生就靠他存的金子了。他以为他存足够的金子就可以幸福了,这就叫自欺。
“荡荡乎,忽然出,勃然动”,这就是发而中节。这里用了忽然和勃然,庄子文字极为生猛、生鲜,尽管看似在讲我们今天所说的玄理、哲思,但他不枯寂,他全部用至情至性语言,让我们有感同身受的感触,让我们能够用身心触及到他要说的是什么,他是个活泼泼的状态。
“忽然出,勃然动,而万物从之乎。”万物就跟着出来了,这里就很像霍金说的大爆炸,万物哗的一下就出来了。在《逍遥游》中,有“怒而飞”、“野马也,尘埃也,生物之以息相吹也”,任何东西就像一股气,呼的一下都吹出来了,像魔术一样。像我们平时生活中打喷嚏,如果有高速相机,我们可以看到大珠小珠都弥漫在空气中,瞬间就启动。
“此谓王德之人”,这里既是讲宇宙,也是讲道物一个瞬间的化生。人间也是这样,一个有王者气象的人,一个生命饱满的人,他所呈现出的生命气息,即是荡荡乎,忽然出,勃然动。换一个说法就是,静若处子,动如脱兔。他没有一个固化的样子,我们日常想一个得道的人,就是一个固化的样子,基本就是白胡子、白眉毛、拿个拂尘、坐那不动,总之会有我们思维给他的一个定向。一想到佛,就会想到寺庙里佛的雕塑。这些实际上是我们可以假借这样一个幻象,但并不是这样的,因为他不着任何形状,他可以化身一切形状。王德之人,不滞于形状。
连山先生绘
题识:万物有乎生而莫见其根,有乎出而莫见其门。修行之为事,好大一个瓜。
癸卯八月,连山
“视乎冥冥,听乎无声”。什么东西是可视的呢?有形状的东西。“冥冥”是无形状。这里消解了外在一切形状,不数数然。今天人们特别崇尚大数据,凡是能算出来的,凡是能量化的,才认为是实在的。
《逍遥游》第一篇反复在说“未尝数数然”,只要还能数数然,就是在固化的层次上。我们只要治学中找一个可操作的法门,基本上就被数数了,很少有不掉坑里的。
不追逐不执着那个可操作的法门,那么你行驻坐卧,吃喝拉撒,无不是你修行的法门了。本来有万千路可走,可你非要选一条,你固执的认为,只有这一条能到,其他的不能到,这就会让自己陷入到夭阏之中。
《逍遥游》中“背负青天而莫之夭阏者,而后乃今将图南”。万类都走在图南的路上,“南”即是向光明而行, “南”又是困难的“难”。之所以困难,是因为我们思维常常陷入自以为是的数数中,但解决问题之道是在自己这儿。重启我们的思维,才有可能康平大道。
“听乎无声”,能听到的就是音声了,这两句话就把形状和音声全都消解掉了。因为真正的大声是听不到的,所谓“大声不入于里耳”。其实我们都有这样的感受,你跟人讲话,同学也好,邻居也好,学者也好,你常常会发现没法跟人沟通。他说的话也不是方言,即使他说普通话,你也听不懂,也就是说我们的思维、心性,如果跟对方不在一个波段的时候,人家说话你是听不懂的。
不要说是言语,就是审美也是这样。一个人的生命状态就决定他不一样的审美。尽管尊重每个人的抉择,但是你要知道,这是有高低不同的。庄子说,猫头鹰喜欢吃死老鼠,泥鳅喜欢待烂泥里边。所谓的各有所安、各有所需,同时也说明他的生命界别不同。
所谓大象无形,大音希声,在庄子这儿即是一转,即是“视乎冥冥,听乎无声”。在《中庸》那,“戒慎乎其所不睹,恐惧乎其所不闻”,那才是最狠的地方。能看到的东西就是显像的了,而那个又没有显像但是又有的存在,那是需要我们高度慎戒的。“此中有真意思,欲辩已忘言”。那个真意,不是言语所能呈现出来的,如果我们执着于言语才是意,那么就有可能漏掉最大作用的东西。
“冥冥之中,独见晓焉。”那么这个冥冥真的是没有形状吗?只是没显,没显不等于没有。我们现在没法经历冥冥,人死了后就叫归入冥境,那里到底有没有光,那里到底什么样子,我们只能经验晚上天黑了,天黑了未必是冥境,但是可以类比冥境的样子。或者是修行人说的冥想,就是把眼睛闭上,把形状屏蔽掉,然后进入到都用意识、生命去触及的状态。这些都是我们可以想到的部分,能想到的部分,都还不是冥冥。所以,“冥”就是阻绝我们可以经验到的东西。为什么要阻绝?因为我们只要依赖经验生存,我们就会以为有所依持,但没有任何经验可以靠得住。
西方哲人说,不会两次踏入同一条河流,就是没有经验可以依持。就像时间一样,任何一秒都是过去,只要你动念说当下,当下就过去了。这就叫逝者如斯,源源不断,沛然不可遇,不会因为你在意或不在意,他就会停滞等你。时空的流变,不以任何人的意志为转移,我们实际是在一个大的波流中,同样随着走,这就是我们不可见不可闻的东西,但是他作用着我们,他作用着我们的生老病死,我们完全是被他带着走的。否则的话,怎么会有岁月是杀猪刀这种说法呢?形状都在变。
本文摘自庄子网上书院
讲学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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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生介绍:
张真,号连山,蒙城移村白果人,客休宁白岳,师武隆萧中胤先生,泾县查济修立书院山长。
庄敬身心,庄严国土。托不得已以养中。君子不可以不刳心焉。愚者张真愿与诸仁,炮庄发药,自事其心。